在我五歲那年,有個小女孩流浪到了我們鎮子上,看樣子年齡比我小。長的很乖巧,隻不過是個啞巴。小時候調皮,每次看見她都朝她吐口水,放學回家欺負她成了一種樂趣。


    姥姥是個善心腸,見她可憐就把她領回了家中。盡管我的爹娘不同意,但還是拗不過姥姥的脾氣。


    就這樣,我多了一個啞巴妹妹。


    在啞巴妹妹到我家的第二個年頭,姥姥就患上重病賽手人寰。老娘說她是掃把星轉世,想著將她攆走,好在爹知道姥姥臨終前最牽掛的就是啞巴孫女,沒把事情做絕,留下了她。


    我對啞巴妹妹不冷不熱,反倒是她非常粘我,每次一見到我,便高興的亂蹦,估計很想喊我一聲哥哥,由於不會說話,隻能眥嘴衝我呀呀叫。


    許多事情發生的毫無征兆,讓人痛徹心扉,在我大學畢業那年,啞巴妹妹失蹤了,再沒有半點音訊。


    數周後,有人在後山的亂墳堆裏發現了啞巴妹妹的屍體,她穿著一身紅裙子,吊死在了樹上。


    啞巴妹妹的手指縫裏全是泥,在她上吊的不遠處,有一座老墳被挖了開,骨頭架子就扔在旁邊,裏麵的棺材蓋是打開的,並且有人睡過的痕跡。


    也就是說,在啞巴妹妹失蹤的這段時間裏,她沒走出鎮子,就一直呆在亂墳堆的棺材裏。


    當年大煉鋼時期走資本主義路線被槍斃的造反派都埋在亂墳堆裏,平常很少有人會來亂墳堆,大家都說那裏‘不幹淨’,有髒東西,所以那麽久都沒人注意到啞巴妹妹住在裏麵。


    我不明白啞巴妹妹到底為啥會離家出走,又為啥要上吊自殺,但是人死了總要下葬。


    爹把老舅公請了來幫啞巴妹妹主持喪事,老舅公是慈禧年間的舉人,一身的本事兒,鎮上的紅白喜事都是他操辦。


    啞巴妹妹屬於枉死,很晦氣,也就沒請鄉親們前來奔喪。


    晚上守靈的時候,老娘直接回了屋睡瞌睡,用她的話來說,一個吃我家米飯十幾年的人,懶得費事。她平常就不待見啞巴妹妹,嫌棄養啞巴妹妹是賠本生意,如今自然是沒有好臉色,所以靈堂隻有我和爹幫襯著老舅公。


    老舅公寫好悼詞,放進了棺材中,接下來就該家屬燒紙錢了。


    爹是老輩子,白發人給黑發人燒紙錢,那亂了倫理,要遭天譴的,於是隻能我來。


    我尋思隨便燒些紙錢就完事,誰曉得出了岔子。


    紙錢大多造的粗糙,甚至有些還能看見碎木屑,十分易燃,基本火一點就著。


    可是我點的時候,一根火柴燒盡紙錢絲毫沒有要燃的跡象!


    接連試了幾次都是如此,那感覺就像是我點根本不是幾張紙錢,而是濕漉漉的樹葉,隻冒煙不燃火。


    這一幕把爹嚇慘了,趕緊問老舅公說:“娃兒他老舅公,這是咋個回事?”


    老舅公臉色陰晴不定,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棺材,過後開口道:“不該這個理啊,雖說死在亂墳堆的人都有點不對頭,可啞巴妮子咋個會有這麽大的怨氣勒。”


    爹剛想開口說啥,老舅公又說道:“雜七雜八的不管了,趕緊抹屍封館。”


    所謂的抹屍就是為死者擦臉,是我們這兒的習俗,由死者最親近的人來完成。


    啞巴妹妹跟我親,抹屍隻能我來。當老舅公打來一盆清水,我接過爹遞過來的帕子,走到棺材前時,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擰了擰帕子,顫著手向啞巴妹妹臉上擦去。


    我的動作很是小心,秉住了呼吸。


    就在我剛碰額頭的時候,啞巴妹妹的眼睛猛的睜開,死死的瞪著我,眼神很恐怖,裏麵泛著魚肚白。


    說句實話,那一瞬間,要不是爹和老舅公在邊上,我差點扔下帕子就跑了,好在,看到啞巴妹妹並沒有動彈,那股害怕勁才退去。


    倒是爹看到啞巴妹妹睜開眼睛,嚇得連忙跪了下去,拚命磕頭,說:“妮子啊,還請你念點香火情,就別嚇唬老叔我了。”


    或許是爹的祈求有了效果,啞巴妹妹還真就閉上了眼睛。


    老舅公愣了片刻後回過神來,吼著說快些入土為安為好,不然肯定要冒出幺蛾子。


    僅僅守了一天靈,爹娘就在老舅公的安排下,招呼人來抬著啞巴妹妹的棺材出山,我和老舅公在最前麵開路撒紙錢,爹娘則是舉著花圈跟在棺材後頭。


    才走到半山腰上,距離墳地還有段距離,幾個抬棺材的漢子突然說棺材變重了,棺材直接從肩膀上滑了下去。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都曉得,出山沒到墳地之前棺材不能碰地,連忙從邊上衝上人來,接過棺材杠,使出了吃奶的勁就是抬不動。


    有些老人就說了:“這妮子死的冤勒,胸口憋著一口氣沒有吐出來,不願意出山,這事兒怕是不好弄,咋個整哦!”


    老舅公想了會跟我說:“君娃子,你給啞巴妮子說道說道,棺材橫在路上,死後要受大罪的。”


    我聽了馬上跪在了棺材前:“妹妹,你就去吧,心裏要是有啥過意不去,托夢來告訴我。”


    話剛說完,棺材竟然真的可以抬動了,後麵沒費力氣的便抬到了墳地。


    將啞巴妹妹的棺材抬放到事先挖好的墓穴後,老舅公嘴裏念念有詞,手中還撒著五穀雜糧。


    就在五穀雜糧撒完的同時,老舅公大喝一聲:“今將啞巴妮子葬與此處,望各位神鬼馬牛,照顧一二,填墓!”


    話音剛落,那些拿著鏟子漢子就立即鏟土封墓,也就是這個時候,我的腦袋一陣眩暈,接著就昏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就夢見啞巴妹妹從墳裏爬了出來,上半身露在墳包上,衝我咧嘴直笑,笑容很詭異。


    慢慢的,她向我爬了過來,我想喊想跑,可身體就是不聽使喚,急的我不停冒汗。


    眼看著啞巴妹妹離我越來越近,手已經伸到了我的腳趾前。


    我一下從夢裏醒了過來,發現正躺在家裏的床上,老娘焦急的坐在床邊,見我醒了過來,連忙說道:“奧喲喂,可算是醒過來了。這次是那啞巴妮子禍害的娃子你啊,要不是你老舅公出手,誰知道娃子你要被那讓豬油蒙了良心的白眼狼折騰成啥樣。”


    爹正好領著老舅公進了屋,聽見老娘嘴碎的話,他是耙耳朵,難得的雄起了一次,打了老娘一嘴巴,讓她閉嘴。


    老舅公摸了摸我額頭,唉聲歎氣的對爹說道:“剛剛你告訴我的那些,咋不在出山的時候告訴我?說了,那時候還有救啊,如今才說,你們背時砍腦殼的承受的起後果?”


    “娃兒他老舅公啊,事兒的確是我和娃兒他娘沒幹地道,不過看來啞巴妮子纏上了君娃子啊,莫把君娃子惹出事來嘛,有報應就我和娃兒他娘承受,你老人家評評對不對頭嘛?”爹哭喪著臉,就差給老舅公跪下了。


    老舅公無可奈何:“罷了,罷了,啞巴妮子頭七之前是要鬧一番了,今晚上應該會來纏君娃子,我想想辦法,送走她。”


    我名字叫孫君,君娃子就是我的小名。


    我憋不住插了句嘴:“啞巴妹妹是不是有啥未了的心願啊?”


    老娘發起飆來:“瓜娃子,咋個會是有心願嘛,那個沒良心的現在變成惡鬼了,是來索命你的!”


    爹求著讓我別問了,隻是說都是他們惹的禍事。對於爹娘的難言之隱,我越發困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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