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大戰結束,如同伴奏一般的雨水也漸漸小了起來。


    它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地上的血跡已經被衝刷幹淨,淩亂的腳步痕跡也不見了蹤影,滌蕩一清的天空,等到明日天明,便又是朗朗乾坤。


    山主府中緊張等待著一場大戰結束的人們陸續走出,重新在聖女的管理下井井有條地開展著善後工作。


    如果袁搬山勝利了,或許他們也是一樣的忙碌,隻不過是在忙碌著新山主登基的大事。


    不過並沒有人怪他。


    有資格責怪他們的人,都是那些有資格了解或者參與到今晚發生的故事之中的人。


    而他們,都在忙碌自己事情的同時,將目光不自覺地看向了小山包上的涼亭。


    雨夜、苦戰、勝利、酌酒,這些充滿著意境的詞匯,給了他們對於這場談話無盡的想象。


    他們,有擔憂,有好奇,也有仰慕和豔羨。


    涼亭內,吳青帝並未狡辯,直接認下了陳三更的猜測。


    而陳三更也似乎並沒有太多的驚訝。


    他端起酒碗跟吳青帝輕輕一碰,平靜道:“你錯了,我並不是懷疑你,我是懷疑所有人。”


    吳青帝微微挑眉,他感覺受到了一絲細微的侮辱。


    “我並不太會破案。”


    陳三更將酒飲盡,端著空空如也的酒碗麵露回憶,“隻是我的故鄉那邊有個很出名的藏書閣,裏麵有許多關於破案的話本,我翻來翻去,多少知道了一些常識而已。”


    他蘸了一點酒水,在桌上先輕輕畫出一個小小的圓圈,“那些話本首先教會我的第一條就是,不要輕易認定某一個人不可能是凶手。”


    接著,他又在旁邊畫了另一個小圓圈,“但第二條就是,不要輕易認定某一個人是凶手。”


    “那麽這兩者之間如何區分呢?”陳三更從兩個圓圈的正中拉出了一條粗粗的直線,“這就是動機。”


    “任何的犯罪都是有動機的,哪怕瘋子隨便殺人,那瘋也能算作他的動機。”


    陳三更歎了口氣,“最開始我一直想不到吳兄做這樣的事情能得到什麽好處,所以我一直都覺得我對吳兄的懷疑是錯誤的。”


    “這個懷疑最初的產生是在安水城,就是加藤找到白姑娘的時候。因為實在是太巧了。茫茫人海,偶然相遇,還是在那樣千鈞一發的場景。”


    他看著吳青帝,“你知道的,太巧合的事情都一定有問題。”


    吳青帝點點頭,“確實,那件事情是我大意了,但沒辦法,我不能讓他們把鳳皇請來。”


    他像是在跟陳三更解釋一般平靜道:“我在偶然拜訪青衣的過程中,發現白靈溪不見了,於是便立馬通知了袁搬山,由他出動人馬封鎖線路。我雖然不知道她們要做什麽,但一定是不能讓他們做成的。與此同時,如果能巧妙利用的話,我也可以順理成章地常駐青眉山。”


    陳三更嗯了一聲,“不過說真的,吳兄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差點騙過了我,因為你找了一個漏洞百出的理由。不得不說,吳兄真的很了解人性”


    吳青帝笑了笑,倒上酒,抿一口,感慨道:“這也算是運氣吧,其實我也沒想到白姑娘那麽配合,主動讓加藤請我來,原本我還得再加一次巧合的,那樣或許陳兄立刻就能察覺到了。”


    陳三更也自顧自地端起酒碗,喝了一碗,“當我覺得對吳兄的懷疑沒有根據之後,便也就不再糾結,將重點放在二長老的線索上,直到我來到了青眉山。”


    吳青帝忽然正色道:“陳兄,我是真心把你當朋友的。”


    陳三更愣了一瞬,苦笑道:“吳兄想多了,不是白長根試圖暗殺我那次。在這一點上,我是相信吳兄的。”


    “那?”


    陳三更輕輕敲了敲石桌,“是你在山中的境況。”


    “境況?”


    “對!準確地說是袁搬山的態度。”


    “原來如此!”吳青帝恍然大悟,苦笑道:“陳兄的觀察也未免太過敏銳了。”


    他揉著眉心,麵容中露出深深的無力,“我就是考慮到這一點,所以做了周密的布局。我的身份隻有袁搬山知曉,就連在董狐麵前我都戴著麵具,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而且進入青眉山之後,先讓袁搬山無視了我一回,將我置於隻尊崇而無實權的尷尬境地,這是完全符合萬妖聖子的身份的,陳兄如何能夠察覺到不對的?”


    陳三更搖了搖頭,“這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了,試問如果袁搬山真的跟你沒有什麽瓜葛,以他那強硬剛直的性格,又如何能夠忍受你次次出現在青眉山的重大場合而一言不發?甚至就連白長根那一次的長老會議都大剌剌地坐在客座席位上,也無動於衷呢?”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吳青帝喃喃自語,神色中有著由衷的佩服,“陳兄的話,總是這麽一語中的,通透犀利,青帝佩服之至。”


    陳三更微微紅了臉,頗有幾分不好意思,轉移話題道:“但這些,隻是讓我重新將吳兄納入懷疑的範圍,真正讓我對吳兄產生實質性懷疑的是,你在山道上對我講的話。”


    吳青帝抬起頭,看著陳三更。


    陳三更平靜道:“就是那個希望我離開青眉山的話。”


    吳青帝開口道:“你我二人,作為聖女唯二喜歡的男人,我跟你的談話那是一場多麽正常的情敵之間的言論,陳兄是不是有些太過敏感了?”


    唯二喜歡的男人?


    聖女喜不喜歡你,你心裏沒點數麽?


    陳三更腹誹一句,開口道:“我不是一個敏感的人,相反我的感受一直都很平緩,所以在沒有大起大落的刺激的情況,我的心態也一直比較持久平穩。”


    他難得反駁了吳青帝的言語,“因為我想不通,為什麽你一定要我離開青眉山。如果你擔心聖女傾心於我,我不管在小院還是在天涯,聖女一樣會喜歡我,我離開青眉山對這件事情並沒有任何的幫助。”


    “所以,我聽了你的話就得出了一個結論!”


    陳三更看著吳青帝,“你不對勁!”


    他輕歎一聲,“但是我依舊不得不思考,如果你有問題,那麽問題在哪兒?你又圖什麽?”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放在了石桌上,然後輕輕推向了吳青帝,“這個盒子,是我當初跟聖女辭行的時候,聖女給我的。我以為隻是一塊方便出入的令牌,沒想到聖女在裏麵匆匆寫下了一張紙條。”


    吳青帝伸出手,從盒中取出了紙條。


    【吳聖子與袁長老似有貓膩,如若其真有圖謀,我該如何自處?請公子幫我!】


    紙條上有一句簡明扼要的話,複盤了當日的情景,也講明了聖女的態度。


    吳青帝不禁苦笑,當日是他唯一一次讓陳三更和洛青衣獨處的時候,沒想到洛青衣就這麽傳遞出了消息。


    他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痛苦和失落,不論如何,他是真心想和洛青衣結為道侶的。


    一腔深情錯付,兩心相印難得。


    他看著陳三更那張俊美無雙的麵容,第一次感覺到了在情愛一事上的挫敗,幽幽感慨道:“或許這就是人生吧!”


    陳三更拎起新的一壇酒,給吳青帝和自己都滿上一碗,然後道:“所有的懷疑都成立了,唯一的就是動機解釋不明白,於是我趕到天益城,找薛大人要了萬妖穀的資料,終於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舉起酒碗,“我也希望我是錯的,但理智告訴我,我很可能是對的。所以我就來了,沒想到趕上了這麽大一件事情。”


    吳青帝灑然一笑,和陳三更輕輕一碰,然後飲盡了碗中酒,“我也有個故事,陳兄要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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