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麵上看,荀鬱這一手平平無奇,無非換了一個使團的主使,然後扶持了一個楚王跟原本板上釘釘的儲君秦王爭奪大位。


    但問題的關鍵,其實就在這爭奪二字上。


    他先是通過敕封五嶽這一手,分化了原本隱隱抱團對抗朝廷的十宗,打碎了他們之間的一團和氣。


    可這一招雖然巧妙,但效果卻是有限,或者說短期之內的效果有限。


    即使十宗隻有五家勝出,其餘五家也不會在短時間內就衰敗下去,甚至還會想辦法阻撓五嶽敕封,或者四方遊說,出讓一些眼前利益,和勝者一起想辦法將朝廷這一手的影響力降到最低。


    這也是十宗雖然有些反彈,但最終捏著鼻子認下了這件事情的一個重要原因。


    很明顯,荀鬱並不滿足,他接著落了一個看似完全不相幹的棋子——楚王趙元嬉。


    楚王身為使團主使,必然會得到一些巴結和討好,十宗勝出的幾家或許就會站到楚王一頭。


    剩下的失敗者,心中難免生出些憤懣和敵意,很自然地會看到秦王的存在,甚至秦王也會大力拉攏這些“失意者”,投入他的陣營,來反對楚王,因為秦王也肯定不願意看著楚王立下這樣的大功勞。


    這恰恰就是荀鬱主動為這些修行者宗門劃下的路,


    皇位的誘惑下,楚王和秦王必然將鬥得個你死我活。


    當十宗各自選擇了楚王和秦王的陣營,也將被帶著走上鬥爭。


    十宗之間原本勝與敗,被悄然換成了生與死。


    原本的同氣連枝一致對外,變成了你爭我奪不死不休的內鬥。


    輸的那一方,將被徹底打落塵埃,贏的那一方也必將元氣大傷。


    最終的贏家卻隻有一個,朝廷。


    在荀鬱的把控下,朝局的動蕩會看似很激烈,但實際上一些官員的升遷、貶謫、乃至於殺頭抄家並不會讓朝廷真正傷筋動骨。


    荀鬱那個將修行者納入朝廷管理的進程,將大大加快!


    甚至有望在荀鬱的有生之年,看到一個真正掌控天下的朝廷出現!


    “嘶!”劉瑾忽然想到了一點,倒吸一口涼氣,看著陳三更緩緩道:“那你說陛下?”


    陳三更眼角一跳,嚴肅而遲緩地點了點頭,“很有可能。”


    若是二人的這個推測成立,這件事情由荀鬱單方麵操縱是不現實的,必須要經過淳化帝的同意,才能保證朝廷處在一個鬥而不破的範圍,也才能悄然實施其餘各項的計劃。


    所以,那些看似激烈的分歧和爭吵,那所謂滿地砸碎的物件,很可能是淳化帝和荀鬱一起演給天下看的一場戲,將所有人都瞞在了鼓裏。


    劉瑾感慨道:“國師之智計,不得不令人佩服。”


    依舊漆黑的天色中,陳三更耳中聽見了一聲雞鳴,他搖了搖頭,“可我還是不懂。”


    “你不懂他為什麽要將你推到楚王的對立麵?”


    “嗯。”陳三更輕輕揉了揉眉心,“這樣對他的計劃有什麽好?”


    “難道他想讓你幫秦王?”劉瑾自言自語道:“也不對,秦王勢力明顯比楚王強,要平衡實力也是該留在楚王那邊。那莫非是不想讓你參與進天京城的事情,為他的計劃增添變數?”


    陳三更吐出一口濁氣,“所以,在想明白這個問題之前,我是絕對不會再踏進天京城一步的。”


    “怕就怕有的事情,沒有進入天京城,也會卷進波瀾。”


    “那就不是我能控製的了,總不能怕得重新躲回鏢局吧?”


    劉瑾輕輕笑了笑,“接下來打算去哪兒?”


    “有些盤算,不過還沒想好,應該先好好走走這個天下吧。”


    ......


    打更人敲響了更鼓,下方的城門接著響起沉重的歎息,陳三更轉身看向劉瑾,抱拳道:“感念令使大人恩情,三更告辭,山高水長,江湖再見。”


    劉瑾笑著點了點頭,“不愧是武夫,說出來的話都這麽江湖。若是被那些飄然若仙的修行者聽到,可得好好嘲諷你一番了。”


    陳三更輕哼一聲,“我還沒笑他們長得醜,他們好意思笑我說話土嗎?”


    “哈哈!這就對了嘛!活得鋒芒畢露一點,太過藏拙,真不是好事。”劉瑾笑著道:“行了,走吧,薛律應該給你們把馬和馬車都送來了,我在這兒站會兒。”


    “好。”


    劉瑾眯起眼,凝望遠方的山巔。


    不知過了多久,視線盡頭,一輪紅日躍出山頭。


    他輕輕一笑,用極低極低的聲音道:“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就該活得放肆一些。”


    他的身邊,早已沒有了陳三更的身影。


    金色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將那一身紫金照得燦爛奪目。


    下方的城外,官道長長延伸向遠方,幾匹快馬,一輛馬車,正朝著朝陽走去。


    ......


    “陳公子留步!”


    “陳公子留步!”


    幾聲呼喊在身後高高響起,陳三更扯住韁繩,駐馬回望。


    一隊快馬急急衝來,領頭的正是秦王趙元恒。


    他嫻熟地勒馬、下馬,精良的騎術彰顯無遺。


    “經此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孤特意來送陳公子一程。”


    陳三更也早下了馬,謙虛地客套著,“殿下有心了,願殿下諸事順利,所願得償。”


    “哈哈,借陳兄吉言了。”趙元恒眨了眨眼睛。


    然後他從身後的隨從手中接過一個包裹,笑著遞過去,“雖然陳兄身負驚人修為,但這支隊伍,人吃馬喂,多少缺不了世俗財物,一點粗鄙的黃白之物,聊表孤的心意。”


    終於有一個會送禮的了......


    陳三更在心中感慨著,然後堅決地擺了擺手,“無功不受祿,秦王已經幫了我大忙,豈敢再收秦王厚禮。”


    看陳三更語氣決絕,趙元恒也隻笑了笑,將包裹重新遞給隨從,“接下來打算去哪兒啊?”


    沒再口口聲聲喊著陳公子,言語不再客套,但也不再疏遠,像是熟悉的朋友一般,對他而言,這種言語上拉近距離的方式對他而言早已駕輕就熟。


    陳三更搖頭一笑,“還沒想好,先走著看吧,大端九州那麽大呢!”


    “也是。”趙元恒笑著道:“此地往南數百裏,便是厚德門的山門所在,若是路過,可以去看看。”


    陳三更笑著答應了下來,說有機會一定去。


    趙元恒並未過多盤桓,說了幾句便朝著其餘諸人也拱了拱手,帶著隊伍踏碎煙塵返回了天京城中。


    隊伍重新啟程,劉昭明笑著道:“大哥,咱們接下來到底去哪兒啊?”


    陳三更沒好氣地道:“反正不去厚德門。”


    已經知曉陳三更態度的眾人哈哈一笑,笑聲和馬蹄聲混雜在一起,在車輪轉動中緩緩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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