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水繞春華,翠竹樓上有翠花。


    茂林修竹,清溪環繞的白鹿洞後山,眾女所居住的地方,原本簡陋的小竹樓已經漸漸被修繕完備,在一旁還新建起了不少屋舍和設施。


    人影從四處穿梭,笑聲在雙耳回蕩。


    生活物資也接連運來,更關鍵的是,白鹿洞送來了一個她們最想要的東西:活計。


    在慢慢向山中弟子交待了這些女子的存在之後,白鹿洞將所有衣物的漿洗、縫補之事交給了她們,用以換取生活必需的各項報酬,並且許諾在未來慢慢可以嚐試著將一些餐食的製作工作轉交給她們。


    這樣的決定,讓不少見識短淺,滿心以為可以靠大戶吃大戶的女子頗有幾分失望,但對於紅姐在內的不少人,卻像是給了一顆定心丸。


    她們早就明白一個道理,單方麵的施舍不會長久,也沒有根基,隻有互利互惠,才是最長久的關係。


    哪怕這個互利互惠對別人來說隻是九牛一毛,近乎於施舍,但到底是兩個層麵的東西。


    出力掙錢,不寒磣,也能長久。


    所以,紅姐帶著眾人,都在認真而仔細地忙碌著。


    眼看著她們的日子走上了正軌,暗中關注了三天的陳三更也終於完全放下了心。


    他已經在白鹿洞住了三天了,這三天,除了暗中看著小竹樓那邊的事情,其餘時間他就隻幹了兩件事:陪著劉昭明四處打嘴炮,躲著範自然隨時隨地的糾纏打架。


    前一件事好說,白鹿洞不愧是天下文脈,弟子門風大多還算端正,歪門邪道的東西很少,至於那些陰陽怪氣、尖酸刻薄的諷刺和調侃,在劉昭明麵前無異於自取其辱。


    尤其是關太初、八風和尚還有花笑晨還在一旁幫腔的情況下,頗有幾分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感覺。


    至於有些氣急敗壞,仗著自己是修行者的身份想要搞事情的,看著站在他們身旁的陳三更,剛硬起來的姿態就不由得又軟了下去。


    白鹿洞弟子,尤其是內門不少當初與劉昭明一道求學的,這些日子心頭基本就一個感覺:罵又罵不過,打又打不贏,憋屈!


    至於後一件事,卻讓陳三更對這些憋屈的白鹿洞弟子多了幾分感同身受。


    打又不能打,罵又不能罵,躲也不好躲,他隻能無語地和範自然重複著無聊的對話:


    “來不來?”


    “不來!”


    “為什麽?”


    “累了!改日。”


    ......


    “現在呢?”


    “還是不來!”


    “為什麽?”


    “心情不好。”


    “嗯?”


    “不是,我是說心緒不寧,狀態不佳!”


    ......


    “現在可以來了吧?”


    “就非得是我嗎?蘇密也在這兒,你找他啊!”


    “我就看上你了!”


    “咳咳,那個,小範姑娘,你到底是想打哪方麵的架啊?”


    ......


    今天,當陳三更從小竹樓那邊轉了一圈回來,又在一條小路上被範自然堵住了去路。


    他忍不住開口道:“小範姑娘,其實吧,我知道你癡迷劍術,見獵心喜,覺得我一定可以幫助到你。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是個用刀的,我厲害也好,不厲害也罷,對你的劍道提升沒用啊!”


    範自然冷冷道:“白鹿洞有句話說得好,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的事情對我並不困難!”


    一計不成,陳三更隻好又生一計。


    他忽然神色一肅,“既然你心誠如此,我便指點你一二吧!”


    範自然神色一喜,“你答應了?”


    “不打架。”陳三更緩緩搖頭,悠悠道:“你口口聲聲說著劍道,可知劍道為何物?”


    範自然一愣,先是以為陳三更又在敷衍她,但看著陳三更那一臉嚴肅又高深莫測的樣子,遲疑道:“劍道為何物?劍道就是用劍之道啊!”


    “嗬嗬!”陳三更先是放聲一笑,笑容中充滿著嘲諷和鄙夷,聽得範自然臉色一變作勢就要拔劍砍來。


    瞧見事情沒按預期的方向走,他連忙開口引導,“小範姑娘難道就不想知道我在笑什麽?”


    範自然這才上當,“你笑什麽?”


    “我笑堂堂靈劍宗女子劍仙,對劍道的理解竟然如此膚淺,竟然還妄圖在劍道上攀升。”陳三更擺了擺手,“就這個水平,老老實實當個平庸劍客就算了,不要想著劍道登頂了。”


    “你!”範自然的怒氣再度勃發。


    “劍道,分為劍術和劍意。”陳三更無視著範自然的怒火,自顧自地開口。


    所謂江湖手段,種類繁多。


    這“一驚一嚇”就是江湖術士慣用的手段之一,先用一句看似誇張的話,將對方驚住,而後不論對方是鄙夷還是惶恐,這一嚇隻要嚇到位了,對方基本就跟著繞圈圈了。


    陳三更這一“嚇”,便“嚇”得很好,一開口,便將範自然鎮住了。


    “所謂劍術,很簡單,就是用劍的技法,比如如何將有限的真元最大程度地揮出,如何確保攻擊向對方的途中盡可能地少浪費,如何更巧更妙地破除對方的防禦等等,劍術之路,有跡可循,亦需天賦,劍術練到極高處,強悍至極。”


    “更虛無縹緲的則是劍意,沒有劍意的劍,便是死劍,難以在高手爭鋒中勝出。劍之一道,一往無前,寧折不彎,任它萬法絢爛,我自一劍破之。劍修何以成為天下殺力最強的修行者門類,就因為這一份底氣,而這也就是劍意最本質一種。”


    “再所謂十年磨一劍,這一劍可以是複仇之劍,可以是征伐之劍,可以是不屈不平要為人間天下鳴之劍,不是這一劍要磨十年,而是這一份劍意要養蓄十年。”


    “十年之後,一劍出鞘,無往不勝,這就是劍意的偉力。”


    “你身背長劍,更有本命飛劍蘊養於竅穴之中,自詡劍道高手,四處找人比武。”


    陳三更看著她,沉聲喝道:“你的劍,有意嗎?!”


    範自然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趁機腳底抹油跑出老遠的陳三更扭頭回望,嘴角勾起一絲奸計得逞的笑意,一轉身,被忽然出現在身後的蘇密嚇了一大跳。


    “蘇兄,你幹什麽?”


    蘇密疑惑道:“陳兄是幹什麽壞事了嗎?怎麽這麽驚慌?”


    “在這白鹿洞裏,我能幹什麽壞事?”陳三更強裝鎮定。


    蘇密心頭想想也是,然後便拱手道:“山長有請,望陳兄移步一敘。”


    ......


    山長樓中,依舊是李夢陽和朱曦在內,蘇密領著陳三更走入。


    但和當夜不一樣的是,這回李夢陽和朱曦都出了門迎接。


    在屋中分別坐定,李夢陽笑著道:“陳公子似乎對我和副山長一起坐在這兒毫不意外?”


    陳三更笑著道:“山長和副山長配合無間,攜手將白鹿洞治理得有條不紊,三更佩服得很。”


    “陳公子果然慧眼,哈哈。”李夢陽笑了笑,然後哼了一聲,“不過有一點說得稍稍有些偏差,我不是想要跟他配合,實在是看不慣他又幹不掉他。”


    朱曦苦笑道:“師叔,在陳公子麵前就別這麽編排我了好吧?”


    然後他看著在一旁偷笑的蘇密,麵色一板,“這是什麽場合?竟然在這兒偷笑無狀,回頭去山外幫老農開十畝荒田!”


    蘇密笑容一滯,無奈應下。


    “好了好了。說正事。”李夢陽笑了笑。


    朱曦點了點頭,看著陳三更,“陳公子可知此番請你過來......”


    “行了行了,你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客套話,陳公子怎麽可能知道!我來說吧,你給我閉嘴!”


    李夢陽不耐煩地打斷了朱曦的客套,開口道:“這次請陳公子來,主要是為了此次朝廷五嶽敕封的事情。”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陳三更心頭有些疑惑,但沒開口,很明顯,李夢陽會解釋的。


    “朝廷先出一招,十宗不可能沒有反應的。”李夢陽繼續道:“紫霄宮已經發出通知,邀請大家,十日後在紫霄宮中議事。”


    陳三更點了點頭,其實他先前也有些疑問,為什麽朝廷有了這麽大動靜,十宗都沒有一個統一的應對和反應,原來是在等著帶頭大哥發話啊!


    “此番議事,有人猜測是紫霄宮想要聯合十宗,共同進退,但各宗利益不同,難度很大,而且這也不符合紫霄宮一貫的作風。所以又有人猜測是想在這場議事上,各宗來交個底,保證鬥而不破,不傷根基。”李夢陽的聲音不疾不徐,“但無論如何,都是要在議事場中表個態的。”


    “但是我們白鹿洞,暫時還沒有定下來最終的方向。”他看著陳三更,微笑道:“所以,我們想跟陳公子商量一下。”


    ???


    陳三更緩緩打出一串問號,“我又不是十宗的人,而且跟白鹿洞也沒什麽深切的瓜葛,跟我商量什麽啊?”


    “陳公子此言差矣!”李夢陽擺了擺手,“怎麽能說沒有瓜葛呢?小竹樓那一百餘名婦女不是瓜葛嗎?蘇密不是瓜葛嗎?劉昭明不是瓜葛嗎?我看陳公子不僅跟我白鹿洞有瓜葛,這瓜葛還深得很呢!”


    這特麽怎麽有一種被訛上了的感覺啊.......陳三更無語道:“那也到不了跟我商量這麽大的事情的地步吧?”


    李夢陽輕聲道:“陳公子還記得前些日子的那場考核吧?”


    陳三更點了點頭,似有所悟。


    李夢陽朝著五聖峰頂的方向拱了拱手,“幸得陳公子贈送文運,祖師發話,白鹿洞當興。所以......”


    他站起身來,直視著陳三更的雙眼,臉上再無半分詼諧,神色中滿是鄭重和真誠,開口道:“所以,此番我們不押朝廷,不押十宗,我們隻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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