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葉在夜風中招搖地擺弄著身姿,可惜四周的人都無暇欣賞。


    在場的都是天驕級別的人物,李稚川的話一出口,所有人便都明白了過來。


    按照秘境之靈所言,三日之後這個秘境中最多隻能存活五人,否則便會有天劫落下,屆時除了有五嶽令牌的人可以活命,其餘人都得死。


    所以很明顯的,想要活下去就兩條路:


    要麽搶著令牌,並且有本事拿到三日結束,到時候不管有多少人活著,自己都不會死;


    要麽就是把人數殺到五個以下,天劫不落,自己也能活命。


    陳三更那頭,人數不少。


    他自己且不說,身為男人,洛青衣、範自然這兩個他的女人得護著吧。


    看先前在紫霄宮的樣子,他似乎還跟蘇密過從甚密,而且蘇密本身也實力強大,修行界頭號快男,正適合這個秘境的情況,所以這個名額多半也能占住了。


    而範自然身為靈劍宗長老,有沒有可能讓陳三更幫忙照顧一下靈劍宗的劍冠裴白玄呢?


    完全有可能的!


    所以,隻需要簡單一算,陳三更那一派的人便能夠將五個名額占滿。


    更關鍵的是,陳三更要想護住這些人,也隻有剛才那兩條路,要麽將五塊令牌都搶了,然後坐等天劫落下,要麽直接出動,將其餘人全部殺了。


    “李道兄說得不錯,陳三更不死,我們就都得死。”極樂聖子魏昆輕聲道。


    “但若是陳三更死了。”顧師言輕笑一聲,“他們其餘人便沒有活下來的能力。”


    即使是蘇密,在李稚川和無天的麵前也討不了好。


    無天冷冷道:“你一向不是囂張得很嗎?你怎麽不去把他殺了?”


    李稚川難得露出幾分無語的神情,“無天兄就別嘲諷我了,我要能打得過他,還用得著這麽大費周章嗎?”


    眾人聞言,在霎時間陷入了沉默。


    殺了陳三更之後的事,很美好。


    但殺掉陳三更,很艱難。


    人家憑什麽有那個底氣護住這麽多人,不就是因為人家厲害嘛!


    要是隨隨便便就能被別人弄死,他敢有那個念頭嗎?


    你看魏昆敢不敢說他要護著誰誰誰,他連自己都護不住。


    令人無力的是,就連魏昆自己也是這麽覺得。


    “諸位勿憂,我請大家過來,就是有詳實的準備的。”


    李稚川像是對眾人的憂慮心知肚明,微笑著開口。


    這世間有人能輕易戳中別人的笑點;


    有人可以輕易戳中別人的痛點;


    有人可以輕易戳中別人的淚點;


    李稚川就是那種可以輕易戳中別人心憂之點的人,仿佛隻要有他在,一切的煩憂都不再憂慮,一切的問題便都不是什麽問題。


    他的聲音帶著令人鎮定的輕緩,“獅虎凶猛,但凡人成聚,獅虎亦不可敵。更何況我等並非凡人。”


    “難!”顧師言皺眉道:“陳三更亦非獨行,圍殺不成,反成了火並,我們雖人多一兩個,並不占優。”


    眾人都看向李稚川,就如他先前所言,把大家叫來,他應該已經想好了辦法。


    李稚川輕笑一聲,“蕭兄,旁聽了這麽久,也該現身一敘了吧?”


    眾人霍然一驚,左右張望。


    可四野之中,他們卻絲毫感應不到蕭餘的氣機。


    李稚川開口,說了個讓眾人一頭霧水的話,“隱龍經。”


    隨著他的話音一落,魏昆身邊的不遠處悄然走出了一個身影。


    他依舊手握著黑金長刀,抿著薄薄的嘴唇,黑色的衣衫跟夜色融為一體,仿佛整個人也就是暗夜的化身。


    魏昆驚得一下掠出老遠,驚魂未定地看著蕭餘。


    蕭餘走出的地方離他不過一丈,但他完全沒有察覺,如果蕭餘要對他不利.......


    這位天驕榜上排名第九,平日裏對自己還甚是滿意的極樂聖子,在這一刻,忽然覺得自己來鵝羊山秘境這一趟是個錯誤,哦不,來紫霄宮就特麽是個錯誤。


    就老老實實地沉醉在自己還挺牛嗶的美夢裏,在極樂殿中跟那些可口可樂的姑娘們一起共登極樂不香嗎?


    蕭餘卻沒有心思理會一個如果他想殺就一定能殺的人,他隻是平靜地看著李稚川,“你怎麽知道的?”


    李稚川微微一笑,“這兒這麽多人,蕭兄真要我說?”


    蕭餘皺眉。


    李稚川又道:“此間事了,我會給蕭兄一個解釋,如何?”


    蕭餘忽然眉頭皺得更緊。


    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被李稚川喝破行藏後,已經沒有了退路。


    在這樣的局勢下,聽了他們的密談要走,即使李稚川不攔,其餘人也會攔,而且是拚死攔。


    “好,我加入。”


    隻遲疑了片刻,蕭餘開口答應了下來。


    他本就是一個殺伐果斷之人。


    “可是,我們憑什麽相信蕭兄。”開口質疑的是顧師言。


    他沒說理由,但眾人都知道那個理由,因為那是他們親眼見到的。


    蕭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即使夜色依然罩不住眼底的那一抹森寒。


    “我相信蕭兄。”李稚川輕笑一聲,“不過能否鬥膽請蕭兄表個態,畢竟這個局關係到我們所有人的命。”


    “我欠他的已經還了,北嶽的令牌是我讓給蘇密的。”


    蕭餘淡淡的言語帶著不容置疑的魔力,眾人都信了,同時也都驚了。


    蕭餘和蘇密在天驕榜上的排名隻差一位,蘇密最出名的本事是跑路,他在天驕榜上的排名是一步步跑出來的;蕭餘在修行界年輕一輩則是堪稱殺神的存在,他在天驕榜上的名次,是用一顆顆人頭堆起來的。


    從蕭餘方才的表現來看,蘇密雖然能跑,但他也能藏啊!


    如果二人真打起來,沒有陳三更在一旁的話,勝負的確難料,甚至說蕭餘還有可能占贏麵。


    眾人的心頭忍不住升起同一個念頭:


    他是傻子嗎?


    蕭餘肯定是不傻的,相反,能夠從貧寒中崛起到如今的地位,他還應該很聰明。


    想來他是在以這樣的方式,回報陳三更在紫霄宮石階上的幫扶。


    在這個你死我活的秘境中......


    眾人的心頭便再度想著:原來他真的是傻子啊!


    就連李稚川的心頭都忍不住有些後悔,早知道蕭餘是這樣的人......


    靠著李稚川默默靜坐,仿佛周遭一切都與她無關的魏靈微,卻在聞言之後,扭過頭,看了蕭餘一眼,但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李稚川目光掃視一下眾人,“既然如此,那咱們便可以正式開始了吧?”


    先前出聲質疑蕭餘的顧師言點頭道:“我沒意見。”


    無天、江童顏、魏昆也先後點頭認可,言下之意也都同意了蕭餘的加入。


    “等等,我有意見。”


    身為被懷疑對象的蕭餘卻開口質疑了起來。


    李稚川麵色不變,笑容不改,“蕭兄有何意見。”


    “陳三更那邊隻有五個人,甚至可能隻有四個,但現在我們卻有七個。”


    蕭餘的意思很簡單,這兒七個人,到時候也隻能活五個,那誰生誰死,又該怎麽算呢?


    而對於跟陳三更有著不錯交往過程的蕭餘而言,他或許還有另一句話沒說出來:如果這樣,他為何不選擇更簡單的辦法,投靠陳三更呢?


    身為目前這邊最弱者的魏昆連忙點頭道:“這倒是個問題。”


    李稚川扭過頭,深深地看了蕭餘一眼,他想不通蕭餘為什麽要提出這個問題。


    因為在這七人當中,應該擔心這個問題的隻會是魏昆和江童顏。


    就在這時,蕭餘又補了一句,“陳三更死後,你便是下一個陳三更。我們不管修為高低,反正都打不過你,生死不就是你一句話?”


    原來是這個,李稚川心中疑慮頓消,微笑道:“凡有利益,皆有糾紛,更何況這等生死之事。稚川完全理解蕭兄及諸位所慮,但不論糾紛也好,爭鬥也罷,都該在利益到手之後。在此之前,我們應該先將利益搶過來,諸位當知此理。”


    他旋即麵容一肅,神色鄭重,“稚川在此向諸位承諾,若是我們能成功達成所願,稚川會居中做主,幫助負傷之人療傷,在三日期滿之前大家各憑本事決鬥,如何?”


    蕭餘沉吟片刻,“我沒意見了。”


    無天雙手合十,“善哉。”


    顧師言撫掌微笑,“此言甚是。”


    江童顏依舊掛著諂媚的笑容,“諸位決定了便是。”


    魏昆無奈,也隻好開口應下。


    “那麽我們便一起來商量一下,這件困難的大事吧。”


    ......


    足足一個時辰之後,將所有的細節敲定,李稚川站起身來,朝著眾人一一作揖,慨然道:“哪怕是最壞的情況,也不過一死。但藏匿亦死,決戰亦死,同樣是死,我輩天驕,何懼一戰!諸君,你我一道!戰之!勝之!”


    “戰之!勝之!”


    在他的周圍,傳來了幾聲深沉而熱血的低吼。


    .......


    待諸事了結,眾人也沒有離去,而是圍成一圈,彼此都置於對方的視線中。


    魏靈微讓李稚川布下一個隔音結界,然後輕輕靠在他的肩頭,“對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李稚川溫和地笑了笑,“你我之間,何須用這種詞。”


    “若是你獨身一人,定能輕鬆地全身而退,便也不會費心費力,跟這些人打交道,費口舌。”


    “我願意為了你做這些。”李稚川握住她的手,“更何況,若想做成那些我想做的事,這點劫難是必須的。”


    魏靈微坐直身子,一雙含情雙眸溫柔地看著李稚川,話還沒說出口,臉頰上便飛出了兩坨羞紅。


    李稚川輕笑道:“想說什麽啊,這麽害羞?”


    魏靈微剜了他一眼,然後深吸一口氣,挺起身子,開口道:“等出去,我.......”


    李稚川咦了一聲。


    “我與你共參陰陽之道!”


    聲若蚊蠅地甩出一句,魏靈微便將頭埋在雙膝之間,不敢抬起。


    李稚川呆呆地坐著,滿腦子都回蕩著那四個字,共參陰陽之道......


    合道?


    他一直夢寐以求的道,終於要相合了嗎?


    魏靈微沒見動靜,偷偷扭頭輕瞥了一眼,瞧見李稚川一臉傻笑的表情,忍不住又是一羞,悄悄在他的手臂上擰了一把。


    ......


    夜漸漸深了,李稚川扭頭看著盤膝而眠的魏靈微,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


    若是別的女子,他或許會揣測對方是不是為了讓他不要拋下她,故意說出這話當誘餌;


    但這是魏靈微,胭脂榜首,視人間男子皆濁物隻願鍾情他一人的孤高奇女子。


    她這番話,卻像是為了給他打氣,讓他切莫輸掉了這一戰。


    放心,不為了別的,就為了你,我也會殺掉陳三更,帶著你全身而退的!


    他看著遠方,神色中滿是自信和堅定。


    ......


    夜風自西荒而來,被樹叢攔住了泥塵,又將秘境中央的草木清香,帶向了東嶽的群山。


    群山腳下,有人聲。


    “蘇兄還沒睡?”


    陳三更扭過頭,看著悄悄走出來的蘇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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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不著。”蘇密搖了搖頭,“不是誰都有範長老那般豁達的。”


    陳三更扭頭看了看正在帳篷裏安睡的範自然,溫柔一笑,輕聲道:“她不是豁達,是真的累了。”


    “也是。”蘇密點了點頭,“到底是個女子,獨自麵對那麽多險境甚至圍殺,的確早已心力交瘁了。”


    你這話,是要被打拳的......陳三更笑容玩味,“蘇兄,我沒有布隔音結界。”


    蘇密一驚,恐懼地扭頭看了一眼範自然。


    “騙你的。”陳三更笑著道:“這麽晚了,當然要布隔音結界了,吵著她們怎麽辦。”


    蘇密無語地捶了他一拳,然後眼珠子一轉,“陳兄,範長老可是說了,顧師言跟她傾訴衷腸了呢!”


    陳三更癟了癟嘴,“那個滿肚子壞水的,多半是有什麽陰謀詭計罷了。”


    “嘖嘖。這話聽起來有點心虛啊!”蘇密調侃道:“萬一是真的呢?”


    “是真的就真的唄,小範姑娘喜歡的是我。”陳三更拍了拍蘇密的肩膀,“你這種單身狗是明白不了這種快樂的。”


    蘇密這回卻沒被打擊到,而是笑著道:“那可不好說,萬一範長老變心了呢,你一個小鏢師,人家可是國師府的大人物,放眼天下,也是響當當的啊!”


    陳三更白了他一眼,“你覺得可能嗎?”


    蘇密哼了一聲,“那可不好說,這世間多的是出乎意料的事情,比如,你現在就以為我會舉個例子......”


    陳三更看著他,神色關切,“所以,你不舉了?”


    蘇密:......


    .........


    當天光趕走夜幕,鵝羊山秘境的第二日緩緩到來。


    陳三更站在一處山頭,披著朝陽,宛若神祇。


    他眉頭緊皺,手中拿著一張字條。


    被一個道兵帶來的字條上寫著兩行字:


    兩枚五嶽令,一個生死局,肅容翹首,以盼陳兄。


    署名:李稚川、顧師言。


    他抬起頭,看見中嶽和南嶽的陰雲就合在一起,飄蕩在秘境的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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