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和唐麗大吵了一架,起因仍然是微不足道的瑣事,結果卻意外慘烈,我衝動之下竟拿起水果刀捅了唐麗。←百度搜索→


    唐麗大叫一聲後倒在地上裝死,而我則愣在那裏一動不動。我已經記不清當時我想了些什麽,腦子似乎亂成一團,有各種畫麵出現;又仿佛空白如死,硬邦邦地一無所有。在後來許多時候我回憶起和唐麗這次慘烈的吵架時,我並沒有想到誰對誰錯、我和唐麗在一起合不合適,而是追根究底地問自己,麵對倒在地上的唐麗,愣在一旁的我到底在想些什麽。


    “你、你他媽還不送我去醫院啊?”唐麗雙手緊緊捂住肚子,語氣明顯比吵架時虛弱。


    我如夢初醒,慌忙抱起唐麗,一邊往外跑一邊自語著“唐麗你別死啊,你死了我可怎麽辦?”。唐麗如果真死了,我不成殺人犯了麽?想到這裏我心下一驚,腦中掠過犯罪紀錄片《天網》欄目中審訊室的場景,不覺打了個踉蹌,差點把唐麗摔下樓梯。


    趕到車庫好不容易把唐麗放進車座後,唐麗好像沒了呼吸。我嚇出一身冷汗,我想完了完了,我他媽真成殺人犯了?


    “開、開車啊。”唐麗突然死而複生,睜開眼睛死死盯住我,眼神像那把水果刀一樣鋒利。我愣了片刻,隨即匆忙鑽進車內。


    深夜的城市迷亂而鬼魅,閃爍變換的霓虹燈和迎麵而來的車燈,匯集成一股令人眼花繚亂的光的漩渦。我猛踩油門,在光的漩渦中橫衝直闖。一麵害怕得渾身顫抖,怕唐麗就這樣一死了之,而我不但失去漂亮的女朋友,人生也將從此墜入黑暗。一麵懊悔得恨不得朝自己捅一刀,08年我出車禍,在醫院躺了半個月,唐麗天天給我煲雞湯;09年我創業炒房,唐麗一聲不響地把所有積蓄轉到我卡裏;上個月唐麗給我過生日,送了襯衫,還把自己裝扮成女仆一並送給我……


    我的唐麗啊,你可千萬別死啊!


    我打電話給肖飛,說我捅了唐麗,肖飛問真的假的?我說真的,唐麗現在正躺在人民醫院的搶救室,還不知道是死是活。肖飛沉默有頃,之後回我一句你他媽有病吧?


    我暗自歎息,平時我挺理智的,殺人放火違法亂紀的事堅決不幹,今晚卻因為各種不順,心情原本就糟得一塌糊塗,回家又碰到唐麗沒事找事地和我吵架,我一衝動拿起水果刀說你他媽再嘮叨我捅了你,唐麗像我一樣愣了片刻,繼而發瘋一樣叫我捅她,我再一衝動當真捅了唐麗。這唐麗也真夠可恨,何苦非要魚死網破。唉,罷了罷了,隻希望唐麗這次平安無事,今後索性各走各的,千萬別死在我手上。


    煩躁的情緒再次湧上心頭,腦袋陣陣作痛。肖飛在電話裏說著什麽,我沒聽清,抬手用力揉搓眼睛,追問肖飛你說什麽?


    “親屬!”


    有人拍我的肩,我回頭看見一位年輕的女醫生問我是不是親屬,我點點頭掛了電話:“唐麗沒死吧?”


    “失血過多,不過幸好搶救及時,傷口也不深,沒紮到要害部位,情況暫時穩定下來。”女醫生上下打量著我。我如釋重負,連說謝謝,並就醫生這一神聖職業濟世救人的高尚品德大加讚賞,同時發現這女醫生身材豐滿,皮膚白皙,臉蛋小巧,讓我不經意地聯想到日本av中的某個女優。


    av女優對我的讚揚並不領情,而是突然冒出一句“報警了嗎?”我緊張地問她為什麽要報警?她說為什麽不報警,病人的傷口難道是不小心摔的?我一時語塞答不上來,情急之下凶了句你他媽滾,少管老子閑事!女優愣得目瞪口呆,丟給我一句“神經病”後憤然離去。


    目送完女優性感的臀部,我沮喪地點起煙,心想全世界都他媽有病,唐麗有病,女醫生有病,我他媽也有病!走廊裏空空蕩蕩,我麵對搶救室呆愣愣地抽煙,直到門突然打開,躺在病床上的唐麗被幾名醫生推過走廊,其中一個回頭惡狠狠地朝我嚷不許抽煙!我想罵,但聲音哽在嗓子裏出不來,咽喉幹啞難受。醫生們和唐麗在前方轉角消失不見,再次留下空蕩蕩的走廊和呆愣愣的我。


    都他媽有病!我迷迷糊糊地躺在走廊椅子上,一邊暗自咒罵一邊浮想著女優性感的身材昏昏欲睡。支離破碎的影和錯亂的畫麵紛至踏來,我茫然飄離、旋轉,在恍惚的黑暗中無止境地墜落。這種感覺非常可怕,小時候一個人睡時就常常怕出一身冷汗。我媽曾給我找了個法號叫“廣德”的和尚,和尚翻了半天我的眼皮後說我是人魔轉世,惡鬼投胎,之後開始大念佛經,又寫了張什麽符燒成灰攪進水裏讓我喝,最後交待我媽說要經常帶我燒香拜佛,嚴加看管,否則閻王索命,冤魂來犯。和尚這番騙錢的鬼話說得我媽非拉著我立馬皈依我佛,從此隔三差五帶我到廟裏上香,給廣德送錢送禮。廣德看我媽有錢,非收我做俗家弟子,還給我取了法號“慧淨”。在佛主的保佑下,我玩世不恭卻心安理得,半生飄離,我覺得我活得挺沒意思,但我不知道怎麽活才有意思。廣德的解答模棱兩可:人生如朝露,凡世種種,終散煙雲,所見非實,所感非真,心中有佛則萬法皆空。每次心慌意亂時,我便努力在心裏構建一尊大佛,緊緊抱住大佛懺悔:“佛主,弟子不小心捅了唐麗,切莫怪罪!”


    “我佛慈悲,捅了就捅了,不怪你。”


    聲音相當熟悉,我抬頭來看,發現佛主變成了披著袈裟的肖飛,於是猛然驚醒。肖飛正一臉壞笑地拍我的臉:“醒醒,兄弟。”


    醒來以後我和肖飛到病房裏看了看唐麗,唐麗麵色蒼白如死,睡得異常平靜。我漸漸難過起來,真想為這個不幸的女人狠抽自己兩巴掌,唐麗啊唐麗,重新找個好男人嫁了吧,不要在我這棵爛樹上吊著了。唐麗比我大兩歲,我們在一起將近五年時間,五年來唐麗一直照顧我的生活容忍我的放縱。我多次想過要好好珍惜唐麗,卻一次又一次地讓她傷心。我和肖飛幹過太多混蛋的事,唐麗為我這些爛事哭過多少次我已經數不清了。我們把女人和自己都看得很輕,把心磨得很硬,就像廣德和尚說的心如磐石。我的心像石頭一樣堅硬,從不為誰哭泣,不為誰柔軟。


    我搖頭歎息,肖飛朝我“哼”了一聲,兩人對視苦笑。


    從醫院出來我們到附近一家夜宵店吃砂鍋麵,折騰了半夜餓得不輕,吃麵的時間裏肖飛這個那個地問不停,我煩感地嚷你他媽是警察啊!正巧這時那位說我神經病的女醫生走進店門,看到我後先是一愣,隨即扔給我相當鄙夷的眼神,而我瞬間又聯想到某個女優,便裝作若無其事地起身打招呼,哄她與我們同桌。女醫生裝模作樣,但我紅塵老練,一眼就能斷定此女絕非正經貨色,正經女人長不成這樣的身材,女人風騷的身材都男人培養出來的,就像我的唐麗。


    女優一臉不情願似的坐下,肖飛搶先一步靠近搭訕,先遞出名片,自我介紹鄙人姓肖單名飛,房地產公司小老板一枚,這兩年經濟不景氣,賺點千八百萬的小錢。女優捧著肖飛的金名片端詳半天,肖飛趁勢套近乎,幾句輕佻的玩笑話就逗得女優樂不可支。我很不屑地埋頭吃麵,對肖飛奪人所愛的卑劣行為深感可恥。


    “周曉芸?這名字太熟悉了,對吧?”肖飛朝我擠眉弄眼:“小學五年級時班裏來了個插班生,名字就叫周曉芸,長得像蜜一樣甜。我倆天天給她寫小紙條,爭著搶著幫她值日做衛生,整天圍著周曉芸轉,被迷得像兩條哈巴狗一樣。是吧,兄弟?”肖飛每次主動搭訕聽到對方名字後都用同一套說詞:某某某,這名字太熟悉了,把我倆迷成兩條哈巴狗。通常情況下,隻要對方足夠騷,對這番變相的讚美總是欣然享受,要遇到更騷點的,就嗲裏嗲氣地說聲“討厭”,再和你媚笑幾聲,繼而對我們這樣的壞男人倍增好感。


    “討厭。”周曉芸佯裝正經地媚笑。肖飛繼續虛構插班生的故事,說周曉芸如何漂亮,身材哪裏好,學習多麽優秀,從小學說到初中再到高中,把虛構的周曉芸和真實的周曉芸都哄成了女神,樂得這****恨不得被我倆當場**。


    我相信女人在變成****之前都是純潔可愛的,女人的純潔勾出了男人壞的本性,男人想方設法地把女人變成****並同時想像另外一個純潔的女人,於是誕生了一個新的****和一個新的壞男人,而新的壞男人繼續想方設法地把另一個純潔的女人變成****,周而複始,世上的****和壞男人無不始於純潔。這樣的惡性循環讓我們原本純結的世界越來越髒,讓壞男人越來越壞,****越來越騷。當然,我不否認這世上有真正柏拉圖似的愛情,但我從不相信,因為我的世界已經髒得無可救藥。高中時我愛上隔壁班的語文科代表,人長得普通,又是農村來的孩子,我當時因為癡迷於文學小說,與她在圖書館多次暢談巴爾紮克聊菲茨傑拉德,不知不覺兩人好上了。好了快半年,我準備聽從肖飛的意見和她再進一步發展,但她死活不肯,一副貞潔烈女的模樣,直到一年後她突然懷孕輟學,我才徹底清醒,從此不再相信任何愛情。後來我告訴唐麗和這個農村女生的經過時,唐麗自信滿滿地說一定能改變我,讓我做回純真的文學青年。我說唐麗你別突然懷孕就好了,唐麗急得賭咒說我要是背叛你就讓你一刀捅死我!五年來唐麗的確沒做過任何對不起我的事,而我非但沒能在唐麗的感召下變回純真的文學青年,反倒一時衝動捅了她一刀。想到這裏我暗自悲傷起來,看著眼前這對****和壞男人,我茫然若失。


    填飽了肚子,心裏卻空落落的。肖飛仍然眉飛色舞地取悅周曉芸,周曉芸仍然一臉騷相。我獨自點煙抽了一支,不耐煩地打斷肖飛:“你倆有完沒完,直接到賓館開房不就得了,少在這現眼!”肖飛敷衍一笑,周曉芸羞得滿臉通紅,估計沒少在心裏罵我神經病。


    “對了,祥子約我們明晚在‘海鮮城’吃飯,說有大事宣布。”肖飛把手搭在周曉芸肩上,周曉芸低頭喝涼透的麵燙。


    祥子是我們大學舍友,畢業後留校考研,之後在農科院研讀博士。此君家境貧寒,大學裏我和肖飛資助過他幾次,對我倆一直感恩戴德,稱我們是他人生中的伯樂。我們這兩位伯樂曾試圖點化他領他到夜店揮灑青春,誰知這家夥一進夜店看到台上的豔舞女郎居然嚇得當場暈倒,還不如我師傅。夜店事件以後我們對祥子充滿了鄙視和敬畏,除了交作業寫論文之外沒有過多交往。直到畢業聚餐那天,祥子猛地跪在我和肖飛麵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感謝我倆的恩情,弄得我們在全班同學麵前尷尬不已。我和肖飛既把祥子看成兄弟,又把他當成神經病。這家夥不談錢不談女人,活在與我們完全背離的另一個世界,既讓我們自慚形穢,又讓我們覺得可笑。


    “祥子天天在農科院種玉米,能有什麽大事?”提起祥子,反觀自己今晚的作為,心情頓時複雜起來。


    “陳婉回來了。”肖飛點上一支煙:“前兩天在校友群裏看到有同學說陳婉最近回國,祥子準備和陳婉訂婚了。”


    陳婉?我心裏一驚,複雜的心情變得更加複雜。起身告別這對狗男女,一邊想著陳婉一邊走回醫院。唐麗睡得格外安詳,我一動不動地凝視她安詳的臉,不知不覺陷入各種紛亂的回憶:有高中時和肖飛一起坐在河堤上整夜喝啤酒的場景,有第一次見到唐麗時她那燦爛的笑容,有農村女生背靠在我肩上朗誦拜倫的詩,有畢業後我身邊接連出現的那些形形色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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