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陳婉來說,愛就是自殺。陳婉的媽媽生前掏盡了所有的愛,她爸卻跟小三跑了。我開導陳婉說這沒什麽大不了,愛情不是你傷我就是我傷你,傷人者固然可恨,被傷者亦不足惜。紅塵滾滾,人世婆娑,遇上是緣,姻緣也好,孽緣也罷,萬般皆無,隻應隨緣,提刀自屠,不如放手成佛。這是高中失戀時廣德教我的,解讀到陳婉的媽媽身上就是她媽媽和高中的我一樣倒黴,遇上一段孽緣,卻看不透其中的無,放不下那把自屠的刀,成不了佛而成了死人。陳婉和她媽媽不同,她把自己磨成一把鋒利的屠刀,割肉吮血,屠盡所有愛情。


    “我願半生入土


    葬你一世風流


    ——陳婉?蛇蠍之愛”


    陳婉是個神經質的女人,以我為對象幻想毀滅愛情。我們第一次在文學社相遇的那天晚上,陳婉就和我在校外旅館開了房。陳婉狠狠咬我的肩,不停地喊來吧,就像你在宿舍對唐麗那樣來上我吧。我無比瘋狂,陳婉則又哭又笑,最後我筋疲力盡地靠在床頭,輕輕擦拭陳婉眼角的淚,問她你愛我嗎?她神色飄乎,一動不動地盯住我,突然重重地給了我一耳光。從那一耳光開始,我陷入了這場撲朔迷離的愛。


    陳婉從沒對我說過愛,我也不再追問她到底愛不愛我。感覺既陌生又熟悉,無所謂愛與不愛,隻要在一起就好,至於其他,我從不多想。陳婉複雜得像個沒有出口的迷宮,我小心易易地試探,不知不覺卻越陷越深,停下腳步時,才發現我已經愛上她了。陳婉或許出於對愛的報複而麻木走進我的愛情,但我相信,陳婉終歸還是對我動了幾分真情,否則她不會輕易和我了斷而選擇了祥子,否則她不會去美國留學和我相隔太平洋,否則她不會在臨走前發短信讓我忘了她。


    忘了陳婉遠比我想像中簡單,隻要把自己變得很賤,和各種各樣的****上床,不隻是陳婉,連自己這一存在都可以忘得一幹二淨。陳婉離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忘記了很多事,包括對陳婉神經質的愛。這些經曆現在回想起來風輕雲淡,就像發生在別人身上,與我無關。陳婉突然回國,我的確有些猝不及防,但一切仍然比我想像中簡單,我已經忘了陳婉。


    這個被我忘記的女人此刻正拉著唐麗的手坐在沙發上,用她神經質的眼光上下打量我。我暗自驚訝,陳婉和唐麗向來形同陌路,在宿舍裏,陳婉不屑與唐麗交往,唐麗則對陳婉敬而遠之,眼下兩人卻拉著手坐在沙發上一副姐妹花的親密模樣。我故作輕鬆地點起煙,問陳小姐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陳婉狠狠瞪我:“吳楚,你這個大混蛋,唐麗對你掏心掏肺,你卻對唐麗動刀子!”


    我說陳婉你消息真靈通啊,才回國就知道了我和唐麗吵架的事。陳婉哼了一聲:“要不是周曉芸告訴我唐麗住院,還真看不出你吳楚是個人麵獸心的混蛋!”陳婉冷眼看我,我心裏連罵了十幾遍周曉芸這賤貨。


    “吳楚你到底要不要唐麗?”陳婉的語氣像審查犯人,我既心虛又尷尬,昔日的小三問我你到底要不要你老婆。這話的意思耐人尋味,我不自覺地笑了,正準備對陳婉嘲弄一番,唐麗卻出人意料地說出一句“我們結婚吧”。


    這是唐麗出院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們結婚吧。”


    05年的夏夜,我和唐麗在石獅黃金海岸的沙灘上相擁而坐,麵朝幽藍的大海,唐麗鄭重問我:“親愛的,你會娶我麽?”我緊緊抱著唐麗,用盡所有柔情吻她,之後信誓旦旦地許諾:“親愛的老婆,我這輩子非你不娶。”


    那時候的我一心隻愛唐麗,隻想和唐麗睡覺,一直睡到我們再也睡不動為止。那時候的唐麗把所有的愛都交到我手上,陪我沒完沒了地睡,由衷相信那個年輕的諾言。可是後來我變了,變得越來越混蛋;可是唐麗卻沒變,仍然把我當成唯一的歸宿。我已經忘了我究竟是什麽時候變了?又是怎樣變成今天這般模樣?我忘記了很多事,包括對唐麗的承諾。


    這兩年每次回家陪爸媽吃飯,老媽總要催我趕快和唐麗辦婚事,給她弄個孫子出來抱抱。我一直敷衍說最近忙,過段時間再提。婚姻對我來說就像人生的兩麵,一麵的我可以為所欲為的生活,無論我怎樣混蛋,背叛的隻是女朋友一個人。而在另一麵,我就必須收斂自己,否則得罪的將是一整個家族。唐麗有個彪悍的叔叔,在鼓山那邊開了家包子鋪,聽唐麗說此人在賣包子之前專為高利貸收款,後來出於義氣為老大頂罪蹲進監獄,沒想到一蹲就是十年,出來後才老實賣起了包子。有一次我和唐麗從鼓山下來,正好遇到這位包子叔,唐麗介紹我是她男朋友,包子叔熱情地塞給我一袋“狗不理”,臨走時警告我說若是對唐麗有半點不好,分分鍾把我做成人肉包子!


    唐麗和我在一起是不幸的,以她的姿色,完全可以找到比我好百倍的男人。我或許並不愛唐麗,但我每次對生活感到厭倦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卻總是唐麗。我想我應該好好珍惜這個值得我珍惜的女人,這輩子能遇到唐麗,我是幸運的。


    我今年三十歲,玩了這麽多年,好玩的不好玩的也都玩盡了,按老媽的說法,是時候做個大男人了。青春漸行漸遠,愛情在這個年紀也沒留下什麽懸念,事業上馬馬虎虎,有房有車,要說結婚,也未嚐不可。


    陳婉走後,我和唐麗推心置腹地談到半夜。我如實坦白自己的那些混蛋事跡,說就在昨天,還在東方大酒店裏和一個大學生模樣的陪酒小姐瞎搞。我說我對不起你的事全記下來都可以出一本小說了,和所有這些比起來,最混蛋的就是捅你的那一刀。唐麗啪嗒啪嗒地掉淚,始終一言不發。我點起煙,歎了聲氣:“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對什麽都不在乎,心裏空落落的,有時候想想真覺得沒意思,但我的人生好像從來就沒有意思過。一覺醒來,身邊躺著各種各樣陌生的****,空虛得像作夢似的,那時候我常想,我這人到底算怎麽回事?我生活得不清不楚,得過且過,就是這麽一個我,你真的確定要結婚麽?”


    唐麗抬眼看我,足足沉默了兩根煙的時間。抽完兩根煙後,唐麗突然撲進我懷裏,一邊捶我的胸口一邊哭喊:“你壞蛋你壞蛋,我,我就是離不開你!”


    我可憐的唐麗啊!


    那天晚上,唐麗枕著我的手臂睡得像個孩子,不時抽噎幾聲。我抱著唐麗想了很多,我發現很多事情我其實沒忘,隻是埋在了心底不願回憶。


    回想起來,一切就像作夢一樣,人生沒什麽意思,人生剛剛開始。夜深得格外安靜,窗外月色皎潔,一個叫吳楚的混蛋,盯著暗空中的某一點,他在想,或許該做個好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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