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消失在街角的少年身影,天書院教習的臉上布上了一層寒霜,他想要拂起袖子將壓力帶給人們以宣泄情緒,然而很多人的目光已經注視到了這裏的異樣,所以這讓他的情緒很不好。


    他能感覺到少年想要傳遞給自己的意思:或者對您的產生了很多的不愉快,但這是你的事情,而不是我的。或者朝試百子的名額對那位貴人真的很重要,但那是屬於我的東西,所以我有權利決定它的歸屬問題。


    他身後一名教習的臉色也很陰沉,微微頷首,壓低聲音說道:“我們就這麽讓他走了?”


    他知道那名教習的意思,麵色微沉說道:“我原以為不過是一介寒酸布衣,現在才知道,這少年可不像其他人那樣骨子裏透著卑微,他很驕傲,驕傲到竟然敢拒絕踏進我天書院的門檻,那也怪不得我們。”


    隨即,話音一轉。


    “如果你非要為那位貴人拉回點顏麵的話,大可以去律己司喝茶。”


    那名教習還想說些什麽,然而當他忽然聽到“律己司”這個詞,不由一驚,收回了將要出口的話語。


    律己司本是大明國吏部下一個看似不起眼的機構,隨著太宗明皇開始執政,由他老人家寵信的曹正淳一手打理的律己司頓時變得不一樣起來,不知道有多少不守政律者或是不忠於皇室的老臣舊將,在那終年死氣繚繞的建築裏莫名死去。


    漸漸的,這個機構開始與開國時便已存在的天獄司齊名,令明廷官員權貴聞風喪膽。


    天書院雖然不在律己司的管轄範圍內,可朝試可關乎於未來大明數十年的官海沉浮,最令這名教習不安的是,律己司比天獄司還要不講理,遇著朝試問題,更加不論緣故,如果他真的要出手拉回貴人顏麵的話,那隻怕真得會被請去喝茶了。


    ······


    顧笑生認真的檢查著手中的宣白信紙,確認了並無任何錯處後,他將信紙認真地折疊好放到懷裏,輕呼出一口濁氣。


    其實他很不理解昨天發生的事情,明白自己是登第朝試百子,按理說應該風光無限才對,怎麽最後變成了現在這種局麵,他更想不明白,天書院明明有很多種辦法讓那位貴人了心願,為什麽偏偏要選擇這種讓人很不愉快的方法?


    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他不再繼續去想,隻是想著等下該如何將明天的房錢續上,錢袋裏的銀兩已經支撐不下他在這個繁華的東京城逗留了。


    於是顧笑生起身離開這所落腳的客棧,在街邊小攤買了一個白饅頭細細吃著,吃的很慢也很開心,因為這是他十幾年日日夜夜裏吃過的最好糧食。


    這處街道距離天書院不是太遠,不需要太過用心便是能清楚看到那座墨玉院門,他一麵細細吃些饅頭,一麵看著遠處的天書院,心裏有著微酸的情緒,他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來,但是他不後悔。


    那是屬於他努力得到的東西,沒有誰可以用權勢用大義來勸他放手,這不是自作自受,而是關於尊嚴的問題,所以為了維護自己在別人看來非常可笑的尊嚴,他決定把朝試百子之名注銷,這樣即便那位貴人再有滔天權勢,也不能搶走屬於自己的東西。


    白饅頭很香,也很少,吃起來很容易。顧笑生趁著吃饅頭的時間向著攤主打聽到了律己司所在的方向,然後仔細地咀嚼最後一口饅頭,意猶未盡地將其吞進腹裏,向著律己司走去。


    他沒有注意到,當攤主聽及律己司這個字眼時的麵色,是有多麽的惶恐。


    東京城真的很大很繁華。


    街道兩旁店廝林立,顧笑生行走間,身前身後是一張張或喜或憂,或蒼邁或風雅,或懵懂或世故的東京城民麵龐,車如流水,馬如龍。


    遠處的護城河上,群帆如雲,畫舫淩波,河兩旁的長街上,有來自南方的虎騎,隔著極遠,都能看到那些烈虎上騎兵鐵甲反射出的冰冷光澤。昊天神輝灑落而下,有龍頭馬身的異獸正拖著一輛華美的飛輦劃空奔過,遠處的城牆處有神武大炮正泛著金屬質感,更高的天空上,有巨大如山嶽般的天舟緩慢地駛過雲霧,代明皇巡遊四方。


    這裏是大明的陪都,雖比不上應天神都的萬千繁華,卻也有無數窮酸苦民難以想象的神奇畫麵,讓人沉醉不可自拔。


    東京景觀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可顧笑生卻是沒理會這些奇景,他按照攤主所講的位置一路尋找,終於一處不起眼的西城角落找到了律己司司門。


    ······


    時至正午,熾熱的陽光照耀在律己司門前的神獸與鐵柵欄上,反射出陰森森的光線,讓人不禁產生出一股壓抑鬼魅的感覺。


    “為什麽?”


    顧笑生站在律己司門前,看著眼前身著黑袍的律己司官員,沉默了很長時間後問道。


    他垂在身畔的雙手漸漸握緊,臉有著蒼白,不知道是多日少食還是憤怒,或者兼而有之。當他被這名官員告知自己不可注銷朝試百子之名,甚至連律己司的大門都沒有踏進一步時,他真的很憤怒,比昨天在天書院前受到羞辱與嘲諷時還要憤怒無數倍。


    因為他對道聽途說的律己司風氣抱有很大的期望,雖不能替自己伸冤明身,至少也可以將朝試百子的資格注銷,而所有的期望在被拒之門外時,盡數化為了失望,他為之維護的尊嚴,現在看起來都成了笑話。


    他需要一個解釋,連選擇權力都不給自己的解釋。


    黑袍官員靜靜地看著顧笑生,沉默了片刻後說道:“你得罪了一位高高在上的貴人,我們不能注銷你的朝試百子之名。”


    顧笑生聽出了對方話裏暗含的潛台詞:那位不知名的貴人連我們律己司也惹不起,所以不能注銷你的名額,因為隻要這名額還在,那位貴人就可以用其他方法得到它,而你寒窗苦讀十幾載換來的成果也將成為別人的嫁衣。


    顧笑生聽完這番話。沉默了會兒,然後轉身離去。


    吱呀······


    黑袍官員注視著他的離去,輕輕歎了口氣,轉身關上大門,走向不遠處的廳堂,向著書案前的一名男子員問道:“為什麽?”


    他臉上的神情鐵青異常,很明顯要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


    男子麵無表情,眉若細紋,陰柔若沉,聽著黑袍官員憤怒的質問,微微皺眉道:“你這是向本官詢問的態度?”


    黑袍官員聞言一窒,指著深紅大門說道:“我們是律己司,太宗皇帝一手提拔重用的律己司!多少愚民官員甚至神廟裏的神官都在我們律己司生不如死,那我們憑什麽就因為一個貴人而丟棄該有的驕傲?”


    “死在律己司的貴人還少麽?”


    原來,他不是在為顧笑生而感到憤怒,而是為了折了律己司的尊嚴而感到憤怒。


    男子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說道:“這位貴人與別人不一樣,首座也惹不起!”


    黑袍官員聞言一怔,過了會兒才醒了過來,問道:“是那位貴人?太宰?嚴相?”


    男子搖搖頭,聲音微沉說道:“都不是,是一位太史。”


    “我大明太史遍地走,死在律己司大牢裏的更是不計其數,難道首座會怕一個太史?”


    男子沉默了片刻後,說道:“一個小小太史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姓楊。最重要的是,他有個妹妹在華清池裏脫裳為妃!”


    於是黑袍官員臉上的憤怒煙消雲散,想起了一件陳年舊事。


    ·····


    無論東京或是應天神都有很多人知道,大明有個楊貴妃。


    那個楊貴妃不是修行人自然不是很強大,但所有人都認定,她強大到讓他們可以心甘情願地低下身子,因為明皇非常寵愛她,甚至可以將開國皇帝留存下來的華清神池為她開放,隻為博卿一笑。


    貴妃有個哥哥叫楊素,不過身在太史位,卻是可以一言攪動風雨,神都裏沒有人可以招惹他,即便那些修行強者,見到他也要退避三舍。


    但這不關東京的事。


    可在幾個月前,十年轉京的日子到了,明皇遵守太祖皇帝立下的規矩而來到東京小住數月,貴妃自然隨駕,由鎮守東京的燕王作陪。


    那楊太史想要一個朝試百子的名額,也不算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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