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世界從來都是冰冷的。


    石壁掛著的暖融油燈光線不知因何變得開始模糊,仿佛有無數極細微的灰粒在光線中飛舞彌漫。


    忽有風穿行光間。


    光線從四周灑落而下,經過那條石道時,發生了詭異的折射,落在石壁上刻著的繁複花紋裏,有幾分陰暗之色為其渲染。


    那是人的影子。


    噗的一聲悶響。


    就像是一根尖銳的金屬狠狠刺進數十張疊在一起的濕紙,一柄長刀從厚重的石門中央竄出,然後隨著輕微的摩擦聲,隨著石屑漸漸在地麵鋪就成畫,愈有金剛硬度的青幽石,被長刀上附帶的某種神奇力量所侵蝕,石門露出可容一人通行的洞口來。


    人影戳戳,魚貫而入。


    “這就是所謂生人勿近的天獄總司?”


    一道女聲打破了長久保持的寂靜,卻仿佛有塊石子落地,剛好落進鋪著細沙的小洞裏,激蕩不出一絲漣漪。


    “生人勿近……好大的名氣!但現在呢?不過是一座死墳罷了!抓緊時間找到那處地牢,把裏麵所有人全部殺死才是正事!”


    一道充滿不屑意味的聲音悠悠響起,然後在空曠的石道裏不停地折射,漸不可聞。


    說話的人是一名男子,他摘下夜行衣的麵罩,臉色看上去有些憤怒甚至有些氣急敗壞,因為與預想到的兵鋒相接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生。他們在這冰冷陰暗的地下世界裏穿行數圈,卻連人影都捕捉不到。


    這讓自家大人的計劃偏離了正軌。


    “這話我讚同。”


    石道深處,傳來這樣一道聲音。


    聲音很輕。


    就像風拂過一樣。


    陰暗的石道裏忽然閃起數道光芒,男子緊緊握著長刀的刀柄,警惕注視著前方黑暗裏隱藏著的未知的恐怖。


    隱約猜到將會發生什麽事情,血腥暴力的世界掀開帷幕將要到來的現實,讓他的情緒緊張到了極點,頭皮有些發麻,大拇指不停無聲摩擦刀柄,沒有人知道那道聲音傳入自己耳朵裏時,就像是黃鍾大呂般在敲響,震懾心神。


    很明顯,對方的境界高於自己。


    等待未知的危險恐懼,讓場間氣氛變得極其壓抑,眾人的呼吸聲,過堂風聲,仿佛消失不見。


    撻撻……


    平緩有序的踏地聲響起,一名穿著大紅袍的絡腮胡大漢從黑暗中緩慢走了出來,他看著男子手中長刀的細密紋路,沉默良久感慨道:“我天獄司本就是一座死墳,既然是一座墳……那進來的生人自然也別想從這裏活著走出去。”


    寒風簌簌。


    男子看著那抹鮮的像血一般的紅色,聲音漸寒:“如果我把這座墳掘地三尺,那自然能走出去。”


    絡腮胡歎了一口氣。


    他在憐憫著這些將死之人。


    這裏畢竟是燕王鎮守的東京城,那位大人物想要奪取審案文書甚至是暗殺所有涉案人員,無論是為了事前還是事後的保密,對方都無法動用真正的麾下,隻能選擇最忠心不二的家臣或是亡命徒。


    既然是家臣,人數自然不可能太多,但他很清楚,對方敢在今夜作祟,必定會布局謀劃到萬全,然而從這些人身上隱隱散發出的波動來看,修行境界並不是怎麽高深。


    應該是送溫暖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後,認真說道:“那你來試試看。”


    聲音猶在幽靜的石道裏回蕩,冷壁上那盞暖融油燈的火芯,忽然向後折去,仿佛要斷掉一般。


    風驟起,兩道殘影乍現,向著石道正中央而去。


    轟的一聲巨響!


    絡腮胡與男子相遇,紅袍與長刀也已相遇,無數厲風呼嘯而起,繞著他們的身體狂舞,拂動他們的衣衫,發出啪啪的碎響,就仿佛有一場暴雨,落在了油燈火芯上!


    無數勁意,從暴雨縫隙間向著二人身後噴射而去,發出嗤嗤的厲響。


    二人腳下的石板,即便是世間最堅硬的青幽石構成。也難以承受得住如此這般恐怖的切割,伴著碎石激射的聲音,還有令人牙酸的喀嗤聲響,石板上出現了十餘道裂口,像蛛網一樣,快速向著四周蔓延。


    風不斂,氣難平。


    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漢緩緩走出,隨著一聲雷般暴喝,一道淡蒙蒙的土色光芒滲進他身上的夜行衣,閃耀而逝,仿佛神靈自雲頭偶現一瞥。


    他兩根像大樹般粗壯的臂膀猛然上舉合十,身子化為呼嘯而出的石彈,猛地砸向了那紅袍長舞的絡腮胡!


    在黑暗裏忽然有弩箭扳機扣動的輕微聲音響起。


    九根弩箭閃電般射穿猶在空中旋舞的蠟油,準確射中了那名大漢的身體,然而那名魁梧大漢隻是揮了揮手,拂去偷襲向麵門的幾根弩箭,對射中胸膛的弩箭根本未予理會。


    大漢像石頭般的手掌被高速弩箭震得有些反麻,胸膛上的弩箭夾在衣衫裏,像站不穩的長腿蟲般顫抖了兩下,然後落在地麵,箭尖隱有血跡,大概隻是受了些輕傷。


    大漢被九根弩箭逼下了拳勢,他不禁低頭看著地麵,聲音裏毫無情緒:“神機門製造出的連雲弩確實無物不破,但想要傷我還是差了些。”


    暖融油燈散落下的光線忽暗了下來。


    一道人影從穹頂上落了下來,一股強大的氣息像是血色的溪流般在他的掌間不停流淌,前一刻還在幽靜黑暗的穹頂上,後一瞬便來到了魁梧大漢的頭頂,手掌與空氣的摩擦聲,由最開始的低沉嗡鳴在眨眼不及的時間段內變成風雷般的咆哮。


    一掌便是風雷動。


    砰砰砰砰,大漢的粗壯臂膀猛然上舉,身上那淡蒙蒙的土黃色光芒大亮,與那道引動風雷的掌風相對。


    隱有雲壓悶雷之聲。


    很顯然,他即便是擁有了如此狂暴不可思議的力量,但卻是不能敵過那風輕雲淡的一掌,讓他付出了極大的代價,隻見他臉色一片潮紅,汗漿噴湧出夜行衣上的箭洞,雙腿微微顫抖,竟似有脫力的征兆。


    不知道為什麽,麵對如此被動的局麵,那十幾名表情冷漠的夜行者沒有選擇出擊幫助,而是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的未知黑暗。


    暗如深淵,冷似寒獄。


    隻見數道大紅袍緩緩從那裏走了出來。


    魂鎖如靈蛇一般,嗤嗤作響。


    ······


    在雨花巷不遠的街道口,一輛馬車靜靜地停在路邊,不知道在等待著什麽。


    拉車的馬很矮,毛色赤紅,濃的像是化不開的鮮血一般。


    矮車廂裏,一名老者盤膝閉目而坐,意甚閑適。


    忽然間,老者花白的頭發動了起來,像是銀色的溪流般在樸素的衣袍間不停流淌,聲音裏充滿戲弄。


    “想在燕京攪風攪雨,真的是想當然了些。”


    他的目光,在望著東方。


    那裏是玉華行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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