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發出很多笑聲,刺耳的笑聲,那是針對天獄司的衰敗與寒酸,還有那個少年所表現出來的態度。


    雲萱看著紅毯間。


    她看著魏良那不屑的神情。


    她的右手在袖袍裏微微動了動。


    她望向顧笑生。


    顧笑生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風雨欲壓身不傾。


    事實上,聽完魏良的話後,他確實很生氣,很想表達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比如罵上帶祖宗的髒話,或者憤恨下拿起食案上的茶盞砸死楊素?但那都是不理智的事,他向來表現的很平靜,因為無論他大悲或是大喜,對自己來說都是無意義的事情,與其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麵,倒不如認真應對接下來的事情。


    最開始的時候,他不認為會有人幫自己,按道理來說,今夜主持百子會的天書院監學或者因為某些原因不想約束這名魏夫人最寵愛的小兒子,但場間還有很多大人物,比如天璣大神官,他有足夠的資格與能力震懾住魏良。


    然而楊素就坐在宴席間。


    這可能是讓百裏歌保持沉默的原因,或者是他在思考魏良的出現代表著的背後含義?魏良來參加百子會真的隻是為了朝試百子之名?很明顯不是,無論是已經衰敗的天獄司,還是朝試百子,對他來說,並沒有足夠的吸引力。


    如果不是為此而來,那隻有一個解釋——那些忠於明皇陛下的勢力在進行某種試探,想要從中了解到燕王對東京的在意程度,或者說那些勢力在進行某種宣告。


    天璣大神官表現出來的態度,也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而最終會選擇誰出手呢?


    大明朝偏向燕王的官員以及教士還有很多,所以那些人不願意做的太明顯,於是魏良便成了最好的選擇,因為他是明皇陛下的外甥,又有神廟背景,而且最好的地方在於,楊素本就與顧笑生有怨,那麽……魏良不要說羞辱打壓,就算當場把他殺了,又能如何?


    眾所周知的事情,向來都是最佳掩人耳目的理由,不是嗎?


    但隨著舌槍唇戰的白熱化,天璣大神官卻是出言圓場,這讓顧笑生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判斷——很明顯,百裏歌大人在偏袒自己,雖然不知道他或出於好意或者別的什麽原因,但終究是在偏袒自己。


    這是因為他不知道,當他在雨花巷裏平靜修行讀書不理窗外風雨,不看巷裏花草的時候,東京裏已然暗流湧動,今夜百子會上兩位最重要的觀禮者,天璣大神官以及文昭太史楊素,很清楚這股暗潮,楊素雖然不清楚顧笑生的身份來曆,但基於始作俑者的原因,他當然願意保持沉默,顧笑生無論是被打落塵埃還是慘死當場,都是他願意看到的畫麵,至於天璣大神官的沉默,則代表著更多的深意,因為他知道更多的一些事情。


    比如顧笑生身邊那個少女的身份。


    他微微笑道:“既然你們都是因為百子之末起了爭辯,那我想問一句,到底誰才是名正言順的朝試百子?”


    從邏輯上來說,這話無可辯駁。


    ……


    魏良收回目光,看著主座席上那幾位大人物,冷冷說道:“我有名錄本籍作為憑證!”


    百裏歌向天書院監學的位置看了一眼。


    天書院監學略顯恭敬回答道:“確實是這樣……本籍上的學生信息記載無誤。”


    魏良眼中的冷意,更盛了。


    百裏歌又是看向顧笑生,溫和說道:“小家夥,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顧笑生聞言,從袖袍裏拿出一樣東西,說道:“我有證明朝試百子身份的信物。”


    看著已經有些發黃的信物,看著上麵那個華美的印鑒,人們覺得口舌有些幹燥,這封信物,看上去和大明朝常見的信書沒什麽區別,簡單的陳述,明確的意思,但實際上,這封信物很特殊,因為它是朝試百子身份的證明,上麵的印鑒是教宗大人親蓋!


    就算朝廷沒有信物的備份,也沒有人能夠毀掉這封信物,因為信物上的印鑒附有教宗大人無上的法力,任何人毀掉信物的同時,也會毀掉那個印鑒,那是對教宗大人極大的冒犯。


    而朝試百子也會有基礎信息留作核對,兩者相印證,便可知曉是否真實有效,楊素一直對顧笑生百般刁難,就是為了得到這封信物,這樣才能完美的冒名頂替。


    這樣特殊的信物,自然很好辨別真偽。


    百裏歌看著那個印鑒,沉默了片刻後,搖頭歎道:“這下事情……可就難辦嘍。”


    的確,一方有備案留在朝廷,而另一方持有證明身份的信物,沒有誰會在短時間內,認定誰是真正的朝試百子。


    大人物們犯了難,自然會有小人物們為其解憂。


    五方院的那些學生們陷入了激烈的論辯中不可自拔,但看聲勢,明顯支持魏良的人數最多。


    便在這時,一名坐在散席上的年輕學生緩緩起身,朗聲說道:“諸位大人,朝試百子向來以備案信息為評判標準,這是一成不變的事情,至於信物……它可是活物。”


    所謂信物,本質來講不過是紙張而已,算不得活物範疇,既然如此說,那可以引申為,它是流動的,可以經很多人手的,當然,也可以是偷的。


    贏不悔猛然起身,喝道:“你什麽意思?”


    那名年輕學生麵對風雲錄上有名的青年強者,卻是怡然不懼,好像有人給了他所謂的底氣,說道:“既然備案在朝廷裏跑不了,那信物自然是被人偷走的!”


    場間一片死寂。


    漸漸,議論聲響起,爭辯的優勢方開始向魏良傾斜。


    當然,其中不乏有認同顧笑生的。


    隻是少的可憐。


    贏不悔環掃身周人們臉上的表情,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說道:“你是腦袋被驢踢了嗎?就憑他連洗塵都沒能成功,有能力去偷信物?”


    人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認真審視著顧笑生,然後露出恍然之色。確實,一個連洗塵都沒能成功的人,怎麽會有能力去偷魏良的東西,除非嫌命長了。


    顧笑生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沒有反駁贏不悔說的話,同時也有些無奈——雖然知道他是好意,但這話未免太過誠實了些吧?


    那名年輕學生饒不甘心反駁道:“那你怎麽就確定信物能證明他的身份?”


    贏不悔聞言,像看著一個白癡般看著他,冷笑說道:“那我問問你,在你父親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我和你母親睡了而生下了你個兔崽子,那……誰是親爹?”


    他說的話雖然實在糙了些,但直指本質,沒有血緣關係的父子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父子嗎?


    何況頭上還戴著一頂有顏色的帽子。


    爭辯的人們不再爭吵,仔細品著這句話,片刻後,滿堂哄笑,以國學院的學生聲音最大。


    即便是像天璣大神官這樣寵辱不驚的人物,也不禁莞爾一笑。


    那名年輕學生頓時麵紅耳赤,不甘心的坐下,承受身旁那些學生的異樣目光。


    羞與其為伍。


    現在他隻想著,那個許諾自己高位的大人物可以履行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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