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很安靜,卻不像先前那般死寂,很奇妙的是,對於終恨水的話語與提議,人們並不驚訝,似乎所有人的內心深處早就已經猜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並且隱隱期盼之。


    隻是在終恨水說出這番話之前,人們其實並沒有想到這件事情——今夜是百子會。


    對於淨天教使團來說,終恨水的提議是最好的選擇。


    他如果直接挑戰顧笑生,會被世人認為是靈墟諸勢力不忿議政之事被阻,憤而報複傷人,他也不擔心淨天長老與梵音海之間的花拂相交,不提雲殿的身份,不提辱及師門,隻提百子會。


    百子會上有規矩,學院之間可以互相挑戰。


    這不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規矩,與太宗皇帝也沒有關係,百子會不是盛夏舉行的大朝會,但曆史其實相差不了多少年,所以百子會的規矩依然值得尊重,難道朝廷準備自己破壞?


    大殿安靜無聲,人們沉默無語。


    便是這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終恨水再次開口。


    他看著顧笑生淡然說道:“是的,剛才我說的都是借口,或者說理由。”


    顧笑生微怔,雲萱微凜,贏不悔微驚,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說這樣一句話。


    殿內的人們更是有些愕然。


    “今夜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無論是與非,對我淨天教而言,對我靈墟諸勢力而言,都不是什麽太過愉快的事情,最關鍵的是,我家七師弟不在,對於魏良那件事,他的意見無人能夠聽到,我以為這是不公平的。”


    終恨水靜靜看著顧笑生,說道:“作為淨天道子,我有責任維護師門聲望,作為師兄,我要代表師弟展現一下態度,所以哪怕明知道百子會這個借口或者理由有些無趣,我也要做些事情,因為我們需要平靜地離開這座霜雲殿。”


    最後,他向顧笑生作揖說道:“請賜教。”


    場內一片安靜,所有人都看向顧笑生。


    顧笑生看著終恨水,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知道終恨水的想法,淨天教使團想要通過挑戰天獄司挽回一些顏麵,而且在這個過程裏,還可以雪恥魏良被廢的那件事情,事實上終恨水也沒有隱瞞自己的想法,將一切心思都放在了明處。


    這就是磊落嗎?


    他看著終恨水說道:“隻是看似磊落罷了。”


    終恨水平靜說道:“不是磊落,隻是堂堂正正。”


    是的,淨天教使團的心思並不磊落,但終恨水將一切亮在明處的做法,直接挑戰天獄司的提議,卻是堂堂正正,沒有任何可以被指責的地方,所以,非常不好應。


    以顧笑生的性情,如果隻有他自己,麵對終恨水的挑戰,絕對會轉身就離開。


    但現在他不是自己,他代表著天獄司。


    對於那條有棵大榕樹,滿庫藏書和無憂人們的雨花巷,他已經有了感情。


    淨天教使團挑戰的也不是他,而是天獄司。


    那麽,他就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做。


    他望向雲萱,想知道她的想法,卻有些無奈地發現,雲萱的眼睛裏有著強烈的渴望,明亮異常,甚至有些灼人,確實令人無法直視。


    更讓他無奈的是,這種異彩也在贏不悔眼裏灼灼燃燒著。


    心想,你激動個什麽勁呢?


    便在這時,贏不悔的聲音在大殿響起。


    “你們要戰,算我一個。”


    贏不悔靜靜看著終恨水,說道:“今夜的事情,對於本世子來說也是一件不是很愉快的事情,所以你們想挑戰天獄司,我是不會坐視不管的。”


    殿內一片死寂。


    人們看著他的目光顯得有些錯愕,心想難道世子已經忍不住在今夜出手了嗎?


    今夜百子會多番變故,其實有數次機會,雙方可以暫時緩解對峙之勢,尋找到各自的台階離開,但因為雙方某些緣故或者對局勢的錯判,淨天教使團在這幾次時機前都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以至現在進入水火不容的局麵。


    燕王對於今夜議政已經很避嫌,無論按輩分還是別的原因,贏不悔作為世子都不應該有這樣的表現,這樣會顯得太荒唐,太不羈。


    在很多人眼裏,贏不悔的表現都代表著燕王的態度,所以他應該更謹慎言行,更注重舉止才對。


    但他偏偏就這樣做了,因為他不喜歡這些人。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那就會看不慣。


    這就是他的性情。


    他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真正的少年,看著春風不喜,看著夏蟬不煩,看著秋葉不悲,看著冬雪不歎,他看著喜歡的才喜,看著厭惡的便煩,看著不公平的才歎,看到暮光下的壯烈背影才會悲。


    他喜歡睡覺,喜歡肆意,就是看不慣這些事,他非常驕傲自信,是燕王最小的兒子,不需要承擔應有的責任義務,活的無比自在,人世間的蠅營狗苟和他沒有關係,看見不高興的便要罵,看見喜歡的便要親近。


    他就是這樣的少年,本性如此,就算他不是燕王最小的兒子,隻是個在牆角根曬太陽的少年乞丐,看著乘輦經過的漂亮少女,也會吹兩聲口哨甚至上去掀人家的衣裙,看著欺男霸女的富家少爺,也是偷偷踹兩記黑腳,才不會管會不會被侍衛揍出滿頭的青包。


    他在官宦子弟裏特立獨行,所以人們敬畏而疏遠他,在東京裏沒有什麽朋友,除了顧笑生。所以他更加看不慣有人為難他唯一的朋友。


    世子這個敏感的身份,他不在乎。


    但有人在乎。


    “贏兄,我可是記得你是國學院的學生啊。”


    一道聲音從天書院的座席裏傳出來。


    這時候殿內所有人都站著的,所以看不清楚是誰,直到片刻後,人們才知道,說話的人竟然是江白。


    人們有些驚訝,然後才明白過來他那句話裏的意思——的確,終恨水要挑戰的是天獄司,拋開國學院學生的身份不談,贏不悔即便是世子也沒有權利幹涉這件事情,因為怎麽看都是沒道理的事情。


    殿內變得異常安靜。


    所有人都看著贏不悔。


    贏不悔平靜說道:“我是國學院的學生不假,但好巧的是,我也有欽天監官員的身份在內,既然有人要挑戰天獄司,我也是責無旁貸。”


    說完這句話,他從懷裏拿出一封薦書。


    上麵燕王的印鑒清晰可見。


    於是人們變得更加惶恐不安,燕王到底要做什麽?


    人們的目光不禁看著淨天教使團的方向。


    “如果我沒有記錯,曆年百子會的最後一夜……應該是文試。”


    終恨水臉上看不到被贏不悔攪局的懊惱痕跡,隻是靜靜看著顧笑生,說道:“你能被雲殿下拜為兄長,自然有過人之處,作為朝試百子,學識自然淵博,隻是聽說你未能洗塵成功,那麽我想,文試恰好是很好的選擇。”


    他沒有把這句話完全說明白,但所有人都聽明白了。


    作為這場議政的另一方——且不要提究竟是第二方還是第三方,第七道子未能到場,他作為師兄,想要請教的對象,名義上是天獄司,實際上當然是顧笑生。


    淨天八道子請教天獄司,便是他要挑戰顧笑生。


    殿內很是安靜,終恨水這番話聽上去很有道理,充分地表明了淨天教對弱者的同情,對公平的追求,雖然你沒能洗塵成功,但恰好百子會最後一夜是文試,那麽你還有什麽道理不下場?


    但實際上這項提議沒有任何同情,更談不上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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