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來說,這個夏天的晚上並沒有結束。我到達華拉斯街時,看到德立克的車子停在對街,我的心稍稍安定下來。但接著我就看到他車旁站著一個警察,正在跟他說著什麽。這時德立克恰好側過頭來看到了我,我隻得走過去。“你看,警官先生,我說得不錯吧!這位小姐來了。她……得上洗手間……。


    我說的都是實話啊!”


    看樣子又是樁麻煩事。我調整了呼吸,上前略作寒暄,就鑽進了德立克的車子裏。這警官先看看我,露出一抹古怪的笑,然後對德立克說:“好了,以後不可在這兒停車。既使有急事,也不可以隨便把車停在這裏。”說完用手摸摸他的絡腮胡。


    德立克如釋重負地朝警官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然後縮回車裏,坐在我身旁。警官隻動了動鼻翼,哼哼了兩聲,並不回禮。車子發動了,再也不情願稍作停留似的飛馳而去。


    下了坡,車向右轉。一路上德立克緊閉雙唇,默不作聲。本來我們打算開到車站,送我回去的。這會兒他莫非失了心神一直往前,過了車站也不知道?好不容易,終於聽到他“唉!”的歎了一聲,似乎鬆了一口氣:“今天真太倒黴了,也太驚險了。萬一上了明天的報,我不是成了眾人取笑的對象?


    如果更不幸登在牛津的報紙上,我真的不要做人了。唉,隻好一切聽天由命了!”


    “嚇死我了!”我驚魂未定,好不容易才聲音顫抖著吐出這句話來。他不由得側過臉來瞄了我一眼。


    “啊,算了吧,就把它當作愛情的考驗,別想得太多!”他輕鬆地聳聳肩,又恢複了往日的樣子,可憐的我還瑟縮成一團。“今晚太遺憾了,”他蠻不在乎地說:“正在精彩的當兒,啊……”說完,瞟了我一眼,看我是否有同感。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怎麽樣?離火車開車的時間差不多有一小時,我帶你到河岸走走如何?


    那兒是溫莎有名的情侶區,我保證不會再有任何事出現,放心好了。今晚真是功虧一匱,正在最緊要的關頭卻泡了湯,早知這樣,何必浪費我這麽多的時間和精神?


    唉,真是可惜,可惜!”


    這話好象是指他衝出去買回來“那個”所費的苦心。我敏感地一震,趕緊說:


    “算了算了,今晚就這樣吧,德立克,我已沒心情再和你散什麽步了。


    你們男人好象很輕鬆,事情一過就跟沒事似的,可是,你怎麽不想想我此刻的心情呢?一想到剛才我縮在牆角的那副樣子,我就渾身發冷。”


    德立克迅速轉過頭來:“你的心情,這是什麽意思?難道說,你的心情到現在還沒好起來嗎?”


    “你真是一點兒都不了解我,我現在覺得做什麽都很羞愧。”“這算得了什麽!”


    他不屑地說:“反正剛才那段已經過去了,你說是不是?寶貝兒?”


    又是這種滿不在乎,不關痛癢的話!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安慰。他應該知道,今晚,我完全是為了他才犧牲的嗬!如果不是一味替他著想,我又怎會碰到這種尷尬的場麵呢?現在,我隻希望他能緊緊地擁抱著我,吻我,告訴我他愛我的心一點都沒有改變。隻要能確知這點,以往的一切屈辱都不重要了。可是現在聽他的口氣,好象又有從頭再來的企圖,我的腳又開始發軟了,但是又不能讓他知道,隻好用手緊緊抱住膝蓋,盡量使自己鎮定下來,小聲說:“請原諒我。”


    “沒關係,親愛的。”他瀟灑地擺擺手。


    過了一道橋後,他把車子停在路旁,下了車,爬過柵欄,然後伸手幫我也越過。


    我們來到柵欄內一處草坪上,他又攬住了我的腰,沿著河岸的小路,走到大片的柳樹下。河岸停靠了幾艘有船艙的小船。“我想租這樣的一艘船。


    咦,也許我們可以偷榆地溜進去,不用辦什麽手續,說不定會有豪華的雙人席夢思、餐點、美酒,等著我們去享用哩。”“不,德立克,不可以,這事情太荒唐了,我們剛才鬧出的亂子還不夠嗎?難道你還不死心?”說完這話,我才驚覺到也許德立克會被我罵得掛不住麵子了。但是,那些叫人羞愧不已的難聽的話,又好象馬上就會在耳邊響起:“搞什麽鬼?把這隻船當成你們的啦?還不快給我滾!”德立克轉過頭朝我一笑:“你還在想剛才的倒黴事呀?你瞧,這裏的草坪又嫩又鬆軟,我們不如找塊合適的,一同躺下來數數星星。這樣,才顯得我們象真正的戀人啊!”


    “呃,也好,德立克,不過你動作得溫柔一點,別弄痛了我。”聽了這話,他眼一亮,手一收,緊緊地把我擁入懷中,連說:“不會的,不會的,你等著瞧吧!”


    這時我已差不多恢複體力了。明月當空,一陣陣涼風襲來。我和他肩並著肩,漫步在河岸上,心情漸漸開朗了起來。走著走著,前麵出現了一叢樹林。我感到微微的不安,停了下來,下意識地覺得,他一定會把我帶到那裏麵去。我暗暗告誡自己,千萬要鎮靜,要用冷靜的態度來處理這件事,不要失去理智。


    穿過了一大堆草叢,我們終於來到林子的前麵。他的眼光前後一掃,然後看著我說:“我們進去吧,我走前麵,這些草很高,小心跟著我。”等我們東彎西拐,舉步艱難地穿過濃密的樹叢後,果真看到當中有一小塊空曠整齊的草坪,到處散落著廢棄了的香煙盒、可口可樂罐,好象這地方其他的情侶也常來偷情似的。一些草也被踏得七零八落,耷拉著躺在地上。看上去,一定有千百對戀人,曾在這裏擁抱、掙紮過,或者也曾被人當作私娼館的床,在這裏翻雲弄雨過。一刹那間,我想逃出去,可是卻沒有勇氣,隻得不斷地安慰自己,既來之則安之。能在此演出巫山雲雨,可見這地方還是很合適的。


    他性急地脫去了上衣,把它鋪在地上,然後象饑餓的野狼一樣撲過來,兩手伸進我的衣襟裏,開始不停地摸索。我很想配合他,陶醉在這令人心動的氣氛中,可是由於剛才那場打擊,我的大腦變得不聽指揮了,手腳也硬梆梆的,失去了彈性。


    如果這時他能向我說些甜言蜜語,如果他能夠多顧及一點我的感受,如果他能向我多表示一點體貼之意,那該多好……。可是他已衝動得失去了理智,眼裏噴出來的情欲之火,象是要把我焚燒似的,雙手不停地擠壓著我,就象玩弄一個軟弱無力的洋娃娃。


    “隻有紙做的洋娃娃才是我的東西,完全屬於我。”遠處飄來這兩句歌訶,伴著吉它的彈奏聲,好象荷碧·瓊絲那富有節奏的歌喉和比爾·甘妮那甜美的女高音對照一般,又好象心底的琴弦在撥動,觸動了我心底最深的地方。我心一酸,眼淚就要掉下來了。啊!上帝啊!我的將來會是什麽樣的呢?


    忽然,一陣尖銳的痛楚傳遍全身,我勉強咬著牙關,忍住疼痛的呻吟,因為德立克已經粗暴地把我推在地上,緊壓著我了。他的胸脯急促起伏著,心髒的跳動聲清晰地傳入我的耳鼓,腳用力地蹬著,極力要把我並攏的雙腿分開。


    不知不覺中,我已緊抱著他,觸摸到他的襯衫,已被汗水濕透了。


    他的嘴饑渴地在我臉上搜索著,我一直被他壓得喘不過氣來。樹後透過來的月光隱隱約約,似乎也羞見我們倆的模樣,我不由得淚水潸然而下。他終於進入我體內了,這時我才確實感覺到在那個時刻,有的隻是痛苦,毫無傳言中的快感,可又好象留下了什麽要緊的東西。哦,對了,這個男人現在被我抱在懷裏,溫熱、有彈性,是個活生生的人。我忽然一陣衝動,拚盡全力,把他抱得更緊一點。從此以後,他屬於我,我也屬於他,凡事他都該會替我設想了!在這個世界上,我再也不會孤獨,我們兩個再也分不開了。


    雖然我淚流滿麵,但並沒對他有絲毫影響。他緊壓著我,不停地抽動著,一邊吻我的臉頰,抱緊我的腰。然後,一切都靜止了,他疲憊地由我身上爬起來,毫無表情地站穩,客氣地伸出兩手,作勢要拉我。我把裙子放下,撫平,拉著他的手站起來。他盯了我一眼,似乎想知道我此刻的心情。


    “我沒有弄痛你吧?”


    “嗯,還好,隻要你滿足就好了。”


    “是的,我是很滿足。”


    他彎身拾起地上的衣服,看了看手表,“糟了,離火車開車的時間隻有十五分鍾了,看樣子我們得快一點,不然就趕不上了。”我們連忙從原路回去。我一邊走,一邊用梳子整理好頭發,又用手拍拍裙上的灰塵。德立克則一心向前,沉默不語。


    月光下,我悄悄側頭偷看他的臉。他的臉冷冰冰的,象一座石膏像。我伸手挽住他的手臂,他也沒有任何熱烈的反應。我真希望他能對我講一些安慰的話,就象以前一樣,或者提一些下次約會的事,這樣我也許會比較好過一點。可是他滿臉的冷漠,好象要刻意疏遠我似的。難道說男人達到目的後,都會擺出這副嘴臉來嗎?我不知道。可我確實聽說過,隻要男人達到了目的,他們的態度就會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由熱變冷。這難道是真的嗎?德立克,德立克……我心一慟,忍不住低泣起來。


    我們終於回到停車的地方,開車直奔車站。到了車站門口,我要他停車。


    靜悄悄的站台籠罩在黃昏朦朧的燈光裏,顯得有點兒淒涼。他抬頭看看天色,然後將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說:“別送了,我自己會坐車,下星期六怎麽辦?我想我可以去牛津看你,不過當然你得先安頓一下,安頓好了再通知我,好嗎?”


    他避開我的眼光,遲疑地說:“葳芙,嗯,我看我們這麽做不太妥當,因為,隻要你一到牛津,我們的事很容易就會給別人知道。你剛剛也說,我什麽事都沒安頓好。這樣吧,暫時看情形好了,反正我會寫信跟你聯絡。”


    我懷疑這是藉口。我緊盯著他,很想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些什麽,但我什麽也看不出。我感到他的態度和以往不一樣,有點怪異,含含糊糊的。不過,我想這也許是他太疲勞的緣故吧!因為我自己也覺得很累了,於是我隻好說:“好吧,我等你的信。不過要早點寫,好不好?我想知道你回去之後的情形。”說完,我墊起腳尖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他的唇冷冰冰的,我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他點點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語氣生硬地說:“謝謝你,那麽以後再見了,葳芙。”然後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接到德立克的來信是在分別後的第三個星期。在過去的這兩個星期裏,我連續寄出了兩封信,但毫無回音。後來我終於按捺不住,打電話給他。接電話的人總是說:“哦,你等一下,我進去看看。”然後很快回來告訴我說:“他不在。”他信中的第一句是這樣的:“可愛的葳芙!雖然這封信對我來說很難下筆,但我還是不得不告訴你。”看到這裏,我拿著信飛奔回自己的房間,趕緊把門鎖好,坐在床沿上,我抓著信紙,雙手緊張得要沁出汗來。


    接下去他寫道:“今年暑假,我們倆在一起,玩得很開心,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可是,回去之後,生活環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要處理的事情也多如牛毛,每天忙來忙去,忙得連和女孩子約會的時間都沒有了。我們的事,我已和父母商量過了,可是遭到他們徹底的反對,而且還責備我,為何婚前就做出這種越軌的事情。


    很遺憾我的雙親都是古板保守的人,這方麵的觀念很狹隘,尤其對外國人,成見更深。你在我心中,一直是最美好的。我一直把你當作普通的英國女孩看待,沒有一點歧視的念頭,你那加拿大腔的語調,聽在我耳裏,反而更柔美動聽,這點,相信你也很清楚。現在,我父母逼我和鄰近的某小姐結婚。這事情以前就曾提出來討論過的,我一直瞞住你沒說,是因為不想傷害你,這是我不對。事實上,我跟某小姐的感情已很深了,深得都可以訂婚了。現在回憶起那段和你在一起的甜蜜時光,真是太令人懷念了。那草坪、那特別座,一切的一切,都是這般美好,我會一輩子記在心裏,永世難忘。你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希望將來還有再見你的一日。”最後,他寫道:“為了紀念我們的這段情,我特別郵寄了上好的香檳酒給你,不久就會收到的。葳芙,看完這封信後,不要過分地驚訝。我真的覺得,能和你這種了不起的女孩交往,是我的幸運。懷抱著濃情蜜意和往日快樂的回憶……


    德立克敬上。”


    沉重的打擊來得太快了,快得令人來不及思想,可是要從這場打擊中重新站立起來,尋回往日的自己,卻足足花了我半年的時間。人生在世,誰也拋不開一個“情”字,隻是深情與薄情的差別而已。以前常聽別人訴說關於感情的痛苦,說的人涕淚縱橫,聽的人則是隔靴搔癢。做夢也沒想到,一個晴天霹靂,這樣的事情就落在我自己頭上了。現在想起來,我和他開始約會的第一個晚上,就已經行動放蕩,喝得醉醺醺的,象個下賤的女人,這才給他抓住機會來玩弄我。在英國這個古老、呆板的國家裏,我這個加拿大人,外國人,可以說是他們玩弄的好對象,這點我卻糊糊塗塗沒有搞清楚,是我活該!我已超過十八歲了,成年了,不再是年幼的嬰孩,對事物應有獨立的判斷能力,今天卻落到這種地步,怪誰呢?我很想對這件事做個冷靜的思考,可一想到傷心處,又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可是,縱使我淚流成河,也喚不回變了心的人了。一整夜,我都時哭時停,輾轉難眠,隻得起身跪在聖母像前。瑪麗亞嗬,瑪麗亞,請憐憫我,把德立克還給我吧。我愛他,請幫助我!


    聖母默默地注視著我,一語不發,慈祥的麵龐讓我心碎。我知道,除了自己,誰也幫不上我的忙了。是的,我恨他,但我並不想采取任何報複行動,我隻給他回了封簡單的信,說來信收悉,香檳退回。


    我還是跟以往一樣過日子,但是現在,時間象是停擺了一樣,過得特別慢。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分、每一秒,殘酷的事實齧啃著我的心,不斷地提醒我,我是一個被人拋棄的可憐女孩。溫莎電影院內夢般的回憶,也不斷地刺激我心中的傷痕。


    溫暖的陽光,再也融解不了我冰凍的心了。


    情場雖然失意了,但事業方麵,我的運氣卻不錯。通過一位朋友的介紹,我進了一家叫做查爾西·克拉裏昂的報社工作。這家報社的新聞完全屬於地方性的,有大篇幅的廣告欄,譬如產品廣告、招生廣告等等。上至社論,下至某條路的路燈不夠亮度、某公車的班次太少、專偷牛乳的小偷,以及婦女界的各種新動態等,各種查爾西地方的大小事情,五花八門,應有盡有。雖然是芝麻綠豆大的事,但因筆鋒犀利,觀點正確,內容豐富,所以深受各界的好評,在倫敦西南一帶銷路不錯。報社的總編,是強硬的帝國主義者,他的言論,總是具有相當的政治色彩。報紙的排版也做得很好,一個星期出一版(周刊),用活字印刷。因為各類人員互相配合得很好,所以雖然不是什麽大報,在地方上還是很受歡迎的。所有的工作人員也兢兢業業,即使在八月或聖誕節前後的廣告淡季,薪水勉強才發得出來,大家對工作的熱忱仍絲毫不減。我的薪水開始每周是五英磅,但如果我能拉到廣告,就可以抽一點回傭。


    這樣,我便想利用工作的忙碌,把以前那段傷心的往事暫時忘掉。另一方麵,我不斷地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千萬不要對男人百依百順,使他誤認為你是個隨便的女孩,要知道適時說“不”。我工作得很認真,我要讓那些充滿優越感的、自尊自大的英國人知道我這個加拿大女孩的頭腦和辦事能力比他們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段時期,我白天埋頭工作,幹得昏天黑地,晚上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我的小屋,倒在床上為自己哭泣。我發誓,一定要在工作上占一席之地,讓別人另眼相看。在公司裏,我的工作態度是數一數二的,我常常很謙卑地給別人斟茶倒水,同事之間有什麽事,我也自告奮勇地前去幫忙。我還試著寫些散文、記事等小文章拿去投稿。一有時間,我就去附近的餐廳、旅店、商場招攬廣告,憑我的三寸不爛之舌,終使吝嗇得出了名的老板肯刊登廣告,我也從中抽到百分之二十五的紅利。在我的努力下,我的收入已達到每周十二到二十英鎊。連總編也大為側目。為了替公司著想,不讓我由廣告費中抽紅利,他幹脆付我每周十五英鎊的薪金,讓我專心幹自己份內事,還提升我為總編助理,在他辦公室旁的一個小間裏辦公,享有一定的特權:可以跟總編同進同出,可以和總編在同一房內午睡。


    但後來有一次,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那位總編輯看看四下無人,拍了一下我的屁股。我正視他說,我已有未婚夫了,此刻正在加拿大。我嚴肅的表情使他以後再不敢對我隨便動手動腳了。不過,說真的,他這人還是有許多可取之處,我們的工作配合得很好。這總編的名字叫連·赫波克。以前曾在另一家報社當過記者,後來積了點錢,就自己出來闖,想辦一家大規模的報社。他是魏西的人,魏西人多為理想主義者。不過後來他察覺到自己終究勢單力薄,隻得慢慢來,先由查爾西著手。於是,他就把一家即將關門的報紙整個買下來,開始慘淡經營。幸好他在市議會有些熟人,和土地司的勞動黨員交情也不錯,因此很能抓到一、兩件獨家消息。


    例如不久前,一家營造商承包了市議會的一座新樓,但卻偷工減料,原本應該采用鋼筋水泥,他卻隻用了水泥,省掉鋼筋。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開工那天還大肆鋪張,極盡風光。這事經報社披露後,全市嘩然,紛紛指摘。那營造商還不認帳,指控克拉裏昂報歪曲事實,威脅要報社賠償一切名譽損失。也是天意,那幢大樓建好沒多久柱子就出現了龜裂。報社趕緊把有裂痕的柱子照片登出來。營造商慶功宴還沒舉行,就被取消了施工權利。從此,克拉裏昂報聲名遠播,業務更是蒸蒸日上,訂閱的人越來越多,別家的報社更時常偷偷摸摸派人取經。


    漸漸的,我對總編助理這個新的工作,已經熟悉了,寫稿也增加了,拉廣告的時間則漸漸減少。一年後,我上報的文章越來越多,“葳芙·米雪兒”


    的名字,在一般讀者的心裏,也越來越熟悉。薪水也升高到每周二十個金幣。


    總編大人對我的工作成績很滿意,而我又很願意接受新事物,於是他又耐心地教我如何寫稿。例如,怎樣用醒目的大標題來吸引讀者,怎樣用簡潔的文字,達到一針見血的目的。聽說這些是早年他當記者時別人教他的,現在他又毫不保留地教給了我。例如,他對11路及22路公車的行車路線很不滿意。


    為此,我寫道:“11路售票員小姐因高峰時間載客量過多,體力不支。”看了這段話之後,他說:“要注重人!沒有把人寫出來!你應該寫:法蘭克·唐納奧迪遜,一個二十七歲,活力充沛的男人,太太克琳絲,六歲的男孩比爾,五歲的女孩艾美,本來可以組成一個美滿的家庭,享受天倫之樂。但是現在,這位男主人,從放暑假到今,從來沒機會見到他孩子的麵。在他家中的小客廳裏,他說:‘我回來時,孩子們都睡了。我搭的是11路,實行了新的行車表後,我每天都比以往到家時間晚了一個鍾頭,當然,這是司空見慣的了!’”


    說到這裏,他換了換語氣說:“我說的你懂了嗎?公車是人開的,人是萬物的主宰,社會上對人的興趣,遠比對公車的興趣要高得多。你現在就可以去拜訪那位法蘭克·唐納奧迪遜先生,把這段報道寫得更精彩。”任何無聊乏味的題材,我們都有義務把它改得生動活潑,這是新聞記者的職責。當然,我很努力,並得到了一些讀者的支持,許多讀者來信如雪片般飛來。總編因此大為興奮,他一向認為讀者的來信越多,就越能證明報紙受到重視,付出去的心血就沒有白費。而且,也能鼓舞同行,激發出最高的工作效率。


    二十一歲之前,我一直在這家報社工作,而且一做就是兩年,已經小有名氣。


    國民新聞、郵送日刊,還有其他一些報社,都有意前來挖角,我也覺得已學會了不少東西,該離開sw三區,到更廣闊的社會中打天下了。當時,我還是和蘇珊同住一室。蘇珊在外交部聯絡室工作,她的保密功夫可真到家,原來她早已和一個同事戀愛好久了,也許馬上要訂婚了,但她卻一直不透露片言隻字。訂婚後,她當然很想獨住一間屋,這樣比較方便。而我,在感情方麵卻是一片空白。偶爾有朋友來訪,也隻限於普通朋友之間的友誼。心情好時,我會跟大家一起出去散散步,或聚在一起抽抽煙,喝喝伏特加等,僅此而已。一日三餐,我總是獨自一人,簡簡單單,開個罐頭當作一頓飯是常有的事。因此,雖然每天在外麵跑來跑去,但生活卻刻板單調。我把心思全都寄托在事業上,別的什麽也不想。我最崇拜的人,就是象爾西拉·貝法斯,以及貝魯明卡·貝魯華斯一樣有名的女性同行。我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象她們一樣,受人愛戴,和她們並駕齊驅,這樣我就很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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