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的事完全解決時,已是八月底了。蘇黎士這個城市對我來說,一點也不和藹可親,但不可否認,它那朝氣蓬勃的氣息,確實感染了我,使我不再過份地沉湎於哀傷中。湖中碎冰片片,倒映著滑雪的紅男綠女,河流裏帆影點點,饒有情趣。


    湖畔是大眾浴場,曬日光浴的人很多,放眼望去,滿是金發紅膚的人。山邊的遊樂場,充滿青春活力,一張張年輕的健康臉龐,把這裏點綴成了世外桃源。這就是克爾特的人生——與自然為友的單純人生。過去和他在一起的生活,表麵上看起來似乎很和諧,可現在想起來,他那柔軟的金發、清澈的眼睛、彬彬有禮的紳士派頭,古銅色的皮膚,不過是他醜陋內心的掩飾而已,他戴了一副比女人化妝得更濃、更厚的假麵具,完全是個卑鄙的偽君子。嗬,我現在想起來,這兩個披著人皮的狼,德立克和克爾特,他們的虛偽,真令我作嘔!進一步說,我對男性已心灰意冷,毫無興趣了。事實上我對克爾特或德立克,並非開始就抱著結婚的念頭。我不過是期待他們的溫柔體貼,關心愛憐罷了。我自己則對他們夠體貼的了,隨時替他們著想,從不忍稍有拂逆。我期待他們能以同等的態度來回報我,問題就出在這裏。我太溫順了,以至他們認為我沒有個性、沒有脾氣、沒有主見,他們就可以把我當作一隻任意宰割的動物,隨便怎麽處置我都行,隻要他們高興。好了,我不願再想下去了,惡夢就此結束吧。以後,對於男人,我隻收而不給,隻獲得而不付出,這是我的一個新的人生哲學。我吃夠了男人的虧,受盡了男人的折磨。今後,那個露出長長的獠牙、猙獰的麵孔的人就是我。我——加拿大小姐,要把頭高高昂起,挺起胸脯,該回擊時絕不客氣。


    我要站得高高的,把男人踩在腳下,讓他們知道,我們女人,尤其是我這位加拿大小姐,是不會讓他們隨意欺負的!


    這次的事使我得到了一個深刻的教訓。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地拿穩自己的主意,絕不能太順從。我已看清了,這社會完全是一個汙濁、黑暗的社會!


    旅館的服務生給我介紹了一位醫生(看樣子他已猜到了我的一切)。那位休斯金醫生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後,開門見山地問我鈔票夠不夠,然後我和他介紹的婦產科醫生聯絡了。那個婦產科醫生更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他自己兼營一家土產商店,看我單身一人住在旅館裏,孤苦零丁,無依無靠,就說,蘇黎士的旅館收費很貴,動手術前,最好我能搬到他那土產店去休養。


    他這麽一說,我就挺直腰,冷冷地看著他,以堅定的口吻說,“我叔父是這裏的英國領事,早已說好可以搬到他那兒去,所以住的地方您不需替我操心。


    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夠馬上住院動手術。這是經過我叔父同意的。如果有必要,我當然會優先考慮叔父家的。”這個戴著眼鏡的老頭聽我說完,抬起眼皮,透過厚厚的鏡片疑慮地盯著我。也許是我凜然的態度,使他不敢再隨便說什麽。於是,他很快打電話給醫院,為我安排了病房。第二天下午,我就住進了醫院。


    這種殘忍的事,一想到就令我作嘔。還好,手術進行得很順利,沒什麽大的痛苦,身體恢複得很快。三天後,我就出院回到了旅館。我已經決定馬上搭機返回英國,變賣一下我的私人財產,處理一下債務,然後搬進倫敦機場附近的一座旅館。


    再打電話給哈馬街的代理商,約個時間見麵。


    我已計劃好了,花一年多的時間,單獨做一次旅行,放眼看看這個世界別的地方,以免到老死,還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況且,我對倫敦已沒有任何留戀了。


    在這塊土地上,我遭受了兩次沉重打擊。一想到這兒,我就忍不住頭痛欲裂。至今我仍理解不了德立克那心懷鬼胎的世界,以及克爾特那“行動技巧”中所包含的冷酷。過去,我太輕信別人了。我碰到的這兩個人,他們並不想要和我交心,隻不過是看上了我的肉體,用花言巧語來欺騙我感情的騙子罷了!目的達到後,就毫不後悔地棄我如敝履了。在這花花綠綠的世界,初出茅廬的我聽了別人幾句甜言蜜語,就恨不得掏心挖肺的全獻出去,從沒想過人心險惡。現在我是多麽悔恨呀!如果我是歐洲人就好了,至少歐洲人比較世故,比較圓滑,可以應付自如。可我呢?我這個從小在單純環境中長大的加拿大人,現在唯一可做的,就是把這段傷痕累累的往事丟開,回到我那單純的國度裏去,好好計劃一下我的冒險生活。九月後,我決定做一些侍應生或保姆的工作。有時間的話,我就從美國北部,一直旅行到南部的佛羅裏達。佛羅裏達氣候宜人,四季如春,我可以在那兒找個報社的工作,輕輕鬆鬆地一麵打零工,一麵繼續旅行。當然,一切還要看具體情況而定。


    確立了計劃後,我開始著手一些細節。使自己忙碌可以把過去那段傷心的往事塵封起來,好象鎖在衣櫃裏,又似乎給它打了麻痹針,使它沉睡不醒。


    我加入了貝爾·美爾街的美國汽車協會,得到一些必要的地圖,又打聽到了買汽車的事。在美國,半舊的車還是很貴的,付款並不容易,所以我轉念想到,何不買部摩托車?本來我計劃從美國北部,沿高速公路旅行到南部,這樣當然是開汽車好!摩托車多沒意思,可現在又覺得,如果騎摩托車的話,就可以直接和外麵的空氣接觸,挺刺激的,不象汽車,整個人包在裏麵。而且摩托車耗油少,又不需要車庫,行動方便。一個漂亮的女孩騎著摩托車風馳電掣的往前急駛,該多引人注目呀!


    想到這裏,我就下定決心了。一陣交涉之後,哈馬的摩托車經銷商,答應替我辦理一切的購買手續。


    我對車子方麵的事並不陌生。在美國北部的孩子,從小就是在汽車的環境裏長大的。12型小型車,外觀小巧迷人,而對於15型摩托車的速度,我也很感興趣。它們各有千秋,實在很難取舍。當然,我喜歡速度快的車,最好是時速能達六十公裏的車。小型摩托車一加侖汽油可以跑一百公裏;非小型摩托車隻能跑八十公裏,不過美國汽油便宜。但是如果速度不夠快,到佛羅裏達一定得幾個月。各種各樣的問題我都提出來,請摩托車服務人員參考。他們挺熱心,還勸我說,如果碰上天氣不好或身體疲勞時,不妨把摩托車放在汽車上走一段路。他們還對我說,如果從倫敦買,再把摩托車裝船運到加拿大,就可以省30英鎊的物品稅,而且十天內即可送到。當然,我也不會淨聽這些人瞎吹。試車時,我自己騎那部摩托車在街上跑了兩圈。挺不錯,車身輕巧,跑起來象飛一樣,駕駛起來也挺順手,跟騎腳踏車似的。最後,我終於決定在買這部車的合約上簽字。這部車子有銀色的車身,豹皮製的坐墊,前麵有漂亮的擋風板,後麵有載物台,還有雪白的行李袋、以及備用胎和其它一些裝飾品,整體看起來非常豪華。另外,我又買了一頂白色的安全帽、一副大號防塵鏡、一副黑色帶花邊的摩托車專用手套。一切準備就緒了,我才覺得一身清爽,賣摩托車的人還好意地建議我,什麽衣服穿起來才神氣。所有的東西都料理完之後,在等待出發期間,一有空我就打開地圖,研究從魁北克出發後第一階段的旅行路線。加拿大航空公司的機票我已預定,我又向佛羅倫薩的叔母打了個電報。九月一號,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我正式上路了。


    離開家鄉已有六年了。六年中,一直在外飄泊流浪,從來沒有回去過一次,現在我回來了,象所有回家的遊子感受到的那樣,既新鮮又快樂。好久沒有見到叔母了,乍見之下似乎變了,瘦了許多。但我所見的魁北克,又何嚐不在變呢?當初離開加拿大時,那原本看起來雄偉壯觀的城堡,現在看起來,象個大型玩具似的,毫不起眼。有一段時期,我覺得很不得了的那場宗教戰爭,現在看起來,就象隔壁鄰居打架似的,毫不稀奇。總之,一切的一切,感覺都和以前不一樣了。連住在這小城裏的人,我也覺得他們既土氣、又沒見過世麵,心胸狹窄,隻能算個小家碧玉,不能登大雅之堂。在我的潛意識裏,竟然有點看不起這裏的一切了,卻忘了我是在這兒土生土長的。難怪我會吃虧上當!我所接觸的事情太少,所看到的世界太小了,一旦進入那個五光十色、花花綠綠的社會中,當然免不了迷失自己!


    不過,這種觀念我當然隻能放在心裏,不能告訴叔母。但從叔母目瞪口呆的表情裏看,顯然她覺得我變了樣兒,說話的口氣和舉止,都和以前截然不同了。拿好的來說,她認為我已對歐洲社會有了相當的了解,而且也能適應了。我的一切變化,都是社會磨煉的結果。隻是她還不知道,我總覺得自己所學的知識還不足以應付世事。她很想知道我在英國的情況,問了我許多話,我隻能揀了那些能說的告訴她,不能說的,決定一輩子埋在心裏,不然,她老人家聽了一定會昏倒。說到愛情,我也不能一口咬定說沒有,她又不是傻瓜,一定不會相信。為了讓她安心,我就隨口編了一些美麗的謊言,說我在那複雜的社會中,仍出汙泥而不染,對愛情很慎重,不敢輕談,更別說訂婚結婚了。不過某某中校、某某貴族確實愛我愛得發狂,向我求過婚,都被我婉拒了,現在,我是孤家寡人一個,連固定的男朋友都沒有。叔母半信半疑地望著我,然後很快露出笑容,說:“哦,我的乖孩子!”她還說我似乎豐滿了些。我很難過我欺騙了她。的確,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孩,卻告訴別人說她還沒有男朋友,那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可是,叔母啊!我也是不得已,請你原諒我吧!我又把我的旅行計劃告訴了她,她嚇了一跳,不過還是好心地叮嚀了我一番,讓我旅途一定要小心,因為也許會碰到許多危險的事。


    她以前也碰到過這類事情,還受到暴徒的毆打,幾乎被強暴。其實,在她的觀念裏,總認為女孩要有女孩的樣子,最好不要騎摩托車旅行。如果一定要,也要保持優雅的姿勢,這樣才不會被別人看輕。我告訴她我買的摩托車性能一流,我也試騎過,非常順手,所以請她放心,不會有事的。聽我這麽一說,叔母這才把皺著的眉頭放鬆下來,不過她仍舊嘮嘮叨叨,說什麽女孩子騎摩托車會引起別人的非議等等,我隻好裝聾作啞。


    九月十五日,我從銀行提出一千美元的存款,兌換成旅行支票,在行李袋裏裝了幾件衣服,和叔母告辭後,就騎著摩托車沿著第二國道,向聖羅倫斯前進了。


    第二國道從魁北克到南方蒙特利爾。二戰後,這條路的兩邊蓋了很多別墅,間隔著許多綠油油的廣闊平原,使我覺得這是世界上最美的路。可現在什麽都變了。


    這條路旁有一條河,很久以前,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還帶了午餐到這路邊的河畔來遊泳。後來河裏逐漸開進了外國船,變成了通往聖羅倫斯的通道,船隻越來越多,常可以聽到船“嗚嗚”的鳴叫聲。


    我騎著摩托車以每小時四十公裏的速度前進。我準備一天跑150—200公裏。


    不過也說不定。反正一個人方便得很,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可以隨心所欲。公路的兩旁又有許多岔路,隻要看到風景奇特的地方,我就停下來看看。


    加拿大和美國北部有許多地方可供露營,有的是林中的一大片空地,有的是湖邊的草地。在這些地方遊玩的人,既可以享受大自然的樂趣,又很隱密,不惹人注意。天氣好時,碰到有這種地方,我總是把預備好的午餐拿出來坐在那兒吃。我不想到路邊店裏去,店裏的東西太貴,不劃算。一般我都是頭一天晚上在旅館,把第二天吃的吐司麵包做成的火腿蛋三明治準備好。


    所以我的午餐總是千篇一律“三明治、水果和水壺裏的咖啡”,隻有晚餐我才會特別享受些豐富的菜肴。我預算一天花十五美元。住單人房,每天八美元,加上早餐的吐司麵包和咖啡要一美元。摩托車耗油一天不會多於一美元,其他如午餐、晚餐和偶爾一點酒、香煙等,就用剩下的五美元支付。由於精打細算,還算挺寬裕。


    我隨身攜有地圖。越過國境後,值得參觀的名勝古跡很多。由北到南,穿過了“印第安人居留地”之後,我打算參觀美國獨立戰爭時的幾個古戰場。這類地方的入場費大都要一美元,這正好在我的預算內。


    如果多花了一點,我就隻好節省當天的夥食了。


    我的摩托車比我想象的更堅固,跑起來又快又穩,很過癮。不久,我就覺得熟練了,好象自己和這部車子已融為一體,可以操縱自如了。車子一加速,就發出“嗡嗡”的排氣聲,這在其他汽車聽來,當然很刺耳,可我才不管這些呢。我象隻小鳥一樣任意飛翔,快樂而又逍遙。路上經常有些年輕男人對我吹口哨;也有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笑著向我招手,似乎在稱讚我的駕駛技術。而我通常都會以微笑回報。美國北部的大部分馬路,邊緣的路麵不平,而我這種小車又規定隻能跑外側,所以常有手中壓迫感,不過也有許多汽車會給我讓路,大概對我這小車子挺同情吧!


    所以有時我就象獨占了路麵一般飛馳。


    開頭幾天走得很順利。第一天天還沒有暗,我就過了蒙特利爾,開進第九國道了。因此第二天我很快就越過國境。晚上,我住在一家街道旅館。這家旅館的服務生態度熱情親切,似乎把我當成了富翁或明星,我不免有點受寵若驚。不過以後旅館住多了,也就習慣了。當天的晚餐,我就在旅館的餐廳吃的。老板還向我敬酒呢。


    我客氣地接受了一杯。這天我既快樂又興奮,帶著這樣好的心情甜甜地睡了個好覺。


    啊!這輛摩托車真給我帶來了好運,到目前為止,我萬事都順利。


    最初,我隻花了一天就走完了二百公裏。但接下去的二百五十公裏,卻花了我快二個星期才走完。其實也沒什麽奇怪的,因為進入美國國境後,我就象假期旅行的遊客一樣,東張西望,不放過每一處美景,古老的城堡、博物館、瀑布、洞窟和高山,我差不多都踏遍了,一個也不肯遺漏。“傳說之國”、“冒險城市”和那個什麽騙人的“印第安人居留地”等,我都付錢進去參觀,大大地滿足了我的好奇心。


    由於看這看那浪費了許多時間,在高速公路上的行程,已經超出預期了。


    兩個星期之後,我終於到達了喬治湖。這地方是到阿迪隆達克來旅行的人最忌諱的,因為這兒廉價酒店林立,遊客很容易長醉不歸,耽誤了行程。


    這些酒店和這一帶的原始樸實生活比較,顯得非常不諧調。到此地旅遊的人也很清楚,這裏除了有許多城堡,河流中穿梭著許多汽船以及鋼筋水泥造的廉價酒店之外,還可以看到一些賣草菇、“大酋長漢堡”、特製冰淇淋等的露天小店。“動物之國”(可以抱著穿衣服的大黑猩猩拍張合照)、“瓦斯燈之村”(給旅客欣賞一八九○年的瓦斯燈)、“合眾國故事城”等,都挺值得一看。參觀完這些地方後,我離開第九國道,進入樹林中的沙土路,到達了托裏米·班滋·毛達·柯特。現在,我就在這兒的旅館屋內一張有扶手的椅子上,回憶我是如何來到這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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