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穿過一條條空蕩的街道,路過一座座幽暗陰森的清真寺,越過一條廢棄的高架渠,通過阿塔卡大街,在君士坦丁柱下向右一拐,開進了一條彎曲的小街。街道上十分肮髒,空氣中散發著一股股難聞的垃圾臭味。轎車出了小街,來到一個長方形的廣場上。三根圓形石柱象火箭一樣高高聳立在廣場中央,直插雲霄。


    “慢點。”克裏姆輕聲說道。汽車在廣場旁酸桔樹下的陰影裏慢慢開著。廣場東邊塞拉立奧宮旁的一座燈塔,閃爍著昏暗的黃色光芒。


    “停下。”


    汽車停在酸桔樹下。克裏姆抓住門把說,“這事費不了多長時間。詹姆斯,你坐到司機的座位上來。如果有警察來,你就說‘本貝克裏姆奧塔格依姆’。記住了嗎?這話的意思是我是克裏姆一路的。隻要你這麽說,警察就不會找你的麻煩了。”


    邦德鼻子裏哼了一下說:“多謝好意!不過,我還是和你們一起去。沒有我,你們一定會出事的。我才不想坐在這裏背那些我都聽不懂的話呢。要是說了剛才那句話,他們可能還會以為我懂土耳其語,然後再來上一大串,我隻能幹瞪眼。這樣一來,他們必定會懷疑起來。別說了,達科,我也一起去。”


    “好吧,但你要覺得沒意思的話,可別怨我,”克裏姆有些為難的樣子,“我們是去行刺,事先就已安排好了。我要和他們決一死戰。”


    “甭管你說什麽,”邦德答道,“我手槍裏還有子彈,萬一你沒打中的話,我還可以補上一顆。”


    “那走吧,’克裏姆極不情願,“這段路很不好走。喂,你們倆走那條路。”


    克裏姆接過司機手中一根長手杖和一隻皮箱,朝燈塔走去。街上的商店早已關門,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廣場上寂靜如墳。他們的腳步聲顯一得十分刺耳。邦德心想,要是他_個人朝那個眨著黃眼睛的燈塔走去的活,不知他會怎麽想。


    剛到伊斯坦布爾的時候,邦德就感到這個城市夜間一定亂得很。幾個世紀以來,這裏的凶殺案一個接一個,整個城市一直沒安靜過。一俟夜幕降臨,這裏肯定到處遊蕩著冤魂怨鬼。他暗暗地希望自己能從伊斯坦布爾這個鬼地方安全返回。


    他們走進一個d、巷。這條巷子又窄又臭,陡然向下,路麵用鵝卵石鋪成。他們小心翼翼地往下走。“留著點神,”克裏姆輕聲說,“我的這些土耳其人就是愛把門口的路當成垃圾堆,真是可惡之極!”


    銀色的月光照在濕滴滴的地上,總算是能看清路麵。邦德跟在克裏姆後麵,小心地邁著每一步,就象在雪坡行走一樣。


    他們走到了胡同盡頭。克裏拇指著暗處一座高大的建築物笑道:“這是紀念阿曼特國王的清真寺。那裏麵有不少著名的拜占庭時代的壁院真可惜,沒時間陪你遊覽一下這些名勝古跡。”說著,他便向右一拐,來到了一條塵土飛揚的街道。街道兩邊是一排排的鋪子。遠處是馬爾馬拉海。明月在海麵上綴滿了珍珠,遠望去,如詩如畫。他們沒吭聲一直走了十分鍾左右,克裏姆放慢腳步,帶著邦德向一個陰暗處走去。


    “行動很簡單,”他輕聲說,“柯萊羅夫就住在前麵鐵道邊上的房子裏。”他用手指了指街道旁的一塊廣告牌說,“這家夥的小屋就在那塊廣告牌後麵。小屋有個前門,但還沒了一道暗門。這個暗門就開在廣告牌上。他還以為沒人知道呢。一會兒我兒子從前門過去,他肯定會從廣告牌上的暗門選出來,那時,我就開斷你覺得這能行嗎?”


    “很好。”


    他們貼著牆壁向前挪去。大約走了十分鍾光景,他們看見了一塊二十英尺高的廣告牌。廣告牌豎在十字路口,背著月光,麵上十分陰暗。克裏姆這時完全是躡手躡腳了。廣告牌前是片被月光照得慘白的開闊地,約有一百碼長。克裏姆在最後一間屋門口的暗處停下來,叫邦德過來,冷向他耳語道:“我們再等一下。”說著,他打開隨身攜帶來的箱子,把一根約兩英尺長的一根鋼管遞給邦德,“這是紅外線夜視鏡,德國造的。有了這家夥,甭管天色多暗,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看著那幅大電影廣告上的看那張勝。鼻子下麵就是暗門。現在你可以大概看到它了。”


    邦德舉起夜視鏡,對準對麵廣告牌,慢慢地調著焦距。廣告牌上的黑影逐漸變灰,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女人頭像。他可看清那女人的模發、高高的前額和兩個黑黑的鼻孔。鼻子下麵可隱隱約約看到一個長方報線條的輪廓。


    突然,邦德聽到一陣咋塔的聲音。他轉過頭去,看見克裏姆手中正握著那支手杖。如他預料,這是一枝來複槍。手杖原來安裝著橡皮頭一端,現在換上了消音器。


    克裏姆得意地說:“這是安卡拉的一位朋友送給我的,可打三發0308子彈。把夜視鏡給我。我得把槍對準那個暗門。把槍架在你肩上,沒關係吧?”


    “沒問題。’郭德說著把夜視鏡遞給克裏姆。克裏姆接過夜視鏡,把它安在槍管頂部,又把槍架在邦德肩上。


    “已瞄好了。”克裏姆輕聲說。這時,十字路口的拐角處出現了兩個警察,邦德心裏跳了一下。


    “別緊張,是我兒子和司機。”他把手指放進嘴裏,吹了聲短促而低沉的電哨。一個警察伸手在脖子上摸了一下,然後和另一個向一個小道走去。


    “再等上幾分鍾,他們會到廣告版後麵。”


    邦德肩膀的重量好象越來越重。他直直地站著,睜大眼睛,向前方的目標看去。廣告牌中央那個長方形框的顏色變得更深了。


    邦德抬起左手,勾在眉上,擋住月光。克裏姆小聲地說了聲:“他出來了。”


    廣告牌那個巨大的紅嘴唇上,出現了一條黑影,象一條蟲子從人的嘴裏爬了出來似的。


    那個人從暗門中跳了下來。這時,一條駛向博斯普魯斯海峽的輪船發出一聲長鳴,撕破了深夜的寂靜。邦德覺著額頭上沁出了汗珠。那黑影穿過人行道,鬼鬼祟祟地朝他們這個方麵走來。邦德感到肩頭上的槍管在不斷地往下壓。


    邦德估計,隻要那個人一走出陰暗處,便會拚命地跑。笨蛋,還不趕快瞄準。


    那人已弓起身子,準備一下子衝過被月光照亮的街道。他站在陰影邊上。右腿向前曲,肩膀側傾,好象運動員要起跑的樣子。


    邦德耳邊“叭”地響了一聲。這聲音就相斧頭劈進樹幹發出來的聲音。隻見前麵那個人向前一補,應聲倒地。


    第二顆子彈又推上膛了。


    那個人身體抽搐了一下,四肢在鵝卵石上胡亂地動了一陣,就僵硬地躺在那兒了。


    克裏姆寫了一聲“真他媽的不經打”,從邦德肩上取下來複槍,卸下夜視鏡,把它放進皮箱裏。


    邦德不願去看那躺在地上的屍體。於他這一行的,免不了要親眼目睹死屍和鮮血。一股時間諜生涯的厭惡的情緒湧上心頭。他一點兒也不怪克裏姆,因為這家夥曾兩次想殺死克裏姆。這是一場兩個男人之間的生死決鬥。這家夥發起了兩次進攻,而克裏姆隻反擊了一次。相比之下,克裏姆要機智,冷靜,也幸運得多。邦德從未進行過這樣的暗殺,他不願親眼目睹或參與。


    克裏姆默找了一下邦德的手臂,打斷了邦德的思路。他們又順著原路慢慢地走回。


    克裏姆好象察覺到了邦德的心思。“夥計,生活每一時刻都充滿了死亡,”他說,“有時候,我們不得不去殺人。殺了這個混蛋,我一點兒也不後悔。要是哪天能殺掉我們在地道裏看到的那幫蘇聯人,我也沒啥好後悔的。他們都不是東西。用武力都得不到的東西,仁慈就更不可能達到。但願你們政府能理解這一點,對他們就得采取強硬的手段。甚至有時候,得象我今天晚上一樣,用槍杆子來解決問題。”


    “達科,這次你幹得是太漂亮了,但隻不過是教訓了他們的一個婁羅而且,你可別忘了這點。那些人還在,他們仍然會張牙舞爪的。得留大棒,目空一切。問題是,大英帝國現在不管對誰都獻上胡蘿卜,國內如此,國外也一樣。我們不敢有所作為,隻知道當個亞太君子。”


    克裏姆大笑起來,但沒有作任何評價。他們穿過了肮髒的小巷,休息了一下,悠悠向廣場走去。


    “那麽說,你原諒我了?”克裏姆從來都是大大咧咧,什麽都不在乎,可現在卻一反常態,十分嚴肅認真,邦德真覺奇怪。


    “原諒你?哪兒的話,別犯傻了,”邦德的聲音裏有些動情,“你有你的工作,大夥兒都知道你幹得不錯。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道歉的該是我。一切事情都是你在處理,我不過幫幫手而已。我自己的事兒毫無進展,園長肯定會不耐煩。快些走,也許回去時就有消息了。”


    克裏姆開車送邦德回到旅館。那裏既沒有邦德的信件,也沒有電話留下口傳。克裏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別擔心,明兒早上好好地吃一頓飯。我再派車來接你。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可以再來一些冒險樂嗬樂嗬。把槍擦擦,真該好好睡一覺了。”


    邦德上了樓,打開房門,走進屋子。他把把門關上後,又插上了插銷。他到梳妝台前,打開罩著粉紅色燈罩的台燈,脫了衣服,走進浴室洗了個澡。他心想,今天是十四號,星期六,但比昨天十三號星期五那個不吉利的日子的事兒還多。他刷完了牙,關了浴室的燈,走進了臥室。


    邦德走到空前七開窗簾,打開窗戶,眺望著月光下的盈盈碧波。涼風吹拂在裸露的身上,使他備感舒暢。現在已是深夜兩點了,室外一片寂靜。


    邦德打了個哈欠,拉上窗簾,走到梳妝台前,伸手要關掉台燈。突然,從他身後傳來幾聲女孩子的笑聲。邦德大吃一驚。接著,他聽見嗲聲嗲氣的聲音:“可憐的邦德先生,你一定很累了吧。上床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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