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禦輦,冷冽的寒風猛然而至,楚嫣然扭過頭直接將臉埋在楚離歌懷裏。等楚離歌撐起鬥篷為她擋風,她才回過頭看著眼前那破漏不堪的宮殿。


    皇宮裏無論是哪座宮殿都是金碧輝煌、富麗堂皇的。唯有這一座,像是被廢棄在此很久,滿目蒼夷,宮瓦殘破,厚厚的積雪覆蓋住整個宮殿的瓦片,顯得蒼涼淒慘。這就是令後宮女人人人膽寒的地方——冷宮。


    楚嫣然靠在楚離歌身邊,踩上那無人打掃的雪地上,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身邊隨侍的人在兩邊打著燈籠照亮雪白的地麵,福安和多壽則在最前麵打點道路上的障礙。


    看守冷宮的太監聽見外麵的動靜,披著厚棉襖起身,嘴裏不幹淨的嘟囔著:“誰他媽的這麽晚了還在鬧事,打擾老子睡覺,看老子怎麽收拾你。”他用力推開門,向外看去,待看清人,瞬間清醒,顧不上寒冷,直接跑出去迎接,“奴才不知皇上親臨,請皇上恕罪。”


    “別驚著人,皇上和皇貴妃來看望廢後,你在前麵帶路。”福安隨意掃了他一眼,冷冷道。


    “咯吱”一聲,一扇年久失修的門被打開,出沉重而破舊的聲音。謝瑤蜷縮在床上,僅有的一床被子將自己包裹嚴實。聽到開門的聲音猛地從夢中驚醒,或者說從噩夢中解脫出來。


    “誰?這麽大膽,竟敢私闖本宮的房間!”


    福安率先將房間內唯一的蠟燭點燃,然後帶著所有人退出房間。


    黑暗中點點火光將房間籠罩,蠟燭頂端跳躍的小小火蛇,暈染出暖色的光焰。


    待看清楚來者何人,謝瑤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笑意,她掀開被子走下床,福了福身,道:“不知皇上和皇貴妃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望恕罪。”


    謝瑤已被貶為庶人,按理應該行叩拜大禮,但她隻是淺淺的俯了下身,依然梗直了脖子,就像是她那永不服輸的性子,絲毫沒有低頭的意思。


    “走到今天的地步,你後悔嗎?”楚嫣然環視著整個房間,連整潔都談不上。這樣的敗落,身邊連伺候的人都沒有,對於謝瑤這種養尊處優的人,這樣的地方對她也是一種折磨。


    “你是來看本宮的笑話的?”謝瑤冷冷一哼,無所畏懼的直視著楚嫣然的眼睛,迸射出如尖刀般鋒利的眼神,“本宮隻是後悔做的不夠狠,沒能和你同歸於盡。本宮當時就應該看著你血崩而亡,讓你一屍兩命!”


    “毒婦!”楚離歌頓時大怒,劈麵就朝她臉上扇了一巴掌,清脆響亮的聲音未絕,楚離歌又補上了一腳,直接將謝瑤踹到桌子旁邊,她的額頭恰好撞到桌子的一角,霎時間鮮血盡流。


    楚嫣然連忙拽住楚離歌,驚呼道:“離歌!”


    “哈哈哈哈,毒婦?皇上,臣妾和您十年夫妻,最後在您心裏也不過是個毒婦。”謝瑤如同瘋魔了一般,不顧額頭上的血跡,哈哈大笑起來。繼而目光似要噬人一般,如尖銳的釘子死死的打在楚嫣然身上,臉上帶著無盡的嘲諷笑意,“嗬,臣妾何曾在您心裏有一刻的停留?您的心都被這個女人給填滿了。”她捂著半張臉,唇邊有鮮紅的血珠沁出,手指順著臉頰抹去那唇邊的血跡,轉而看向楚離歌,含著恨意,“臣妾不是輸給了楚嫣然,是輸給了皇上您。”


    “你是輸給了你自己!若是你安安分分的做你的皇後哪有今日的苦果?我本無意與你爭什麽,入宮後雖行事張揚卻不曾對你不敬。我敬你是皇後,處處對你禮讓有加,孟思喬對你挑釁不恭,哪次不是我為你說話?沒想到我有了身孕,第一個出手的就是你!”楚嫣然提起昔日之事,如鯁在喉,滔天的仇恨湮沒她的心。想起四年前的事,仿佛就像生在昨天,她輕顫的手指無力的指向謝瑤。就是她指著的女人,第一次讓她失了那個孩子,第二次又差點要了自己和雲朵的命。


    “安分?楚嫣然,本宮是說你天真還是該說你傻?在這皇宮裏隻有爭鬥哪有安分?你無意爭,但有人卻想把你捧上去!”謝瑤緩緩的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楚嫣然身邊,詭異一笑,掃了眼楚離歌,道:“孟思喬無子無寵,隻有孟太後的一心扶持,終究成不了大器。你卻不一樣,你有絕世的容貌,高貴的出身,從你進宮起本宮對你的忌憚就比孟思喬要多得多。隻是你的受寵程度卻出乎本宮的預料,皇上專寵於你,不得不逼本宮先下手為強!隻不過你那個庶姐卻像是老天爺特意安排到本宮身邊似的,本宮正好借她的手除掉你的孩子,還順手將所有的一切推到孟思喬身上。”


    楚嫣然與謝瑤相差十幾公分,此刻正俯視著她,她急促的呼吸顯示出她此刻的憤怒。看著這張死到臨頭還挑釁的麵容,楚嫣然伸手就給了她一巴掌,咬牙切齒,似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樣,喝道:“賤人!”


    “別跟她廢話!”楚離歌拉回她遠離謝瑤,生怕這個瘋女人做起更加瘋狂的事。他環住楚嫣然把她護在自己的羽翼下,向外喚道:“福安,將朕準備的毒酒拿來。”


    福安從徒弟的手中接過盛著毒酒的盤子走進房間,端著頭頂對著謝瑤,恭謹道:“這是皇上一早就讓人準備好的,請您上路吧。”


    謝瑤癡癡的看著那雕花琉璃酒壺,“咯咯”的笑起來,像是個涉足未深的小女孩,逐漸地,笑容慢慢收斂,兩眼澄明清亮,隱隱有傲然不群之氣,她輕蔑的看著福安道:“一個閹人如今也敢對本宮號施令?”


    “奴才雖是個沒根的,也知道善惡終有報。謝庶人蕙心蘭質怎麽連這樣淺薄的道理都不明白哪?”福安態度恭敬,絲毫沒有因為謝瑤說出侮辱他的話而有任何不敬。


    搖曳的燭光晦暗不明,簇簇燭光照應在謝瑤的臉上,淚水從她那空洞的燕窩中緩緩瀉下,連珠般順著臉頰越過下顎滴到地上,瞬間被地上的灰土湮沒。她輕嗤道:“我果真是被謝家舍棄了,嗬嗬,皇上不覺得一杯毒酒豈不是便宜了臣妾?”


    楚離歌陰鷙的雙眼如同捕食的老鷹迫視著她,直直刺入她的心窩,紮的她千瘡百孔,聲音如浮在水麵泠泠相觸的碎冰,冷然道:“咱們也相識十年了,你應該知道朕的手段。朕怎會輕易就要了你的命?那不是太便宜你了。這是朕最新讓人研製出來的毒酒,朕特意為你準備,你可要飲滿此杯啊!”那抹邪魅的笑容浮上臉頰,卻像是從地獄走出的使者,陰寒至極,“這酒喝下去不會讓你馬上死去,隻不過會折磨你七天七夜,血盡而亡。你害然兒流出的血,朕要你十倍奉還!”


    謝瑤微微一笑,無一絲恐懼。毫無遲疑的端起福安手中的酒送入口中,毒酒灼熱中帶著一絲甜香,隻似一杯普通的甜酒。


    拿著酒杯的手指輕輕分開,酒杯瞬間滑落於地,迸裂四濺。楚離歌摟著楚嫣然後退了幾步,帶著厭惡而又不耐的表情看著她。


    謝瑤定定的目光看向楚嫣然,道:“這宮裏隻要有女人,鬥爭就不會停止,你以為除掉本宮你就能安安穩穩的當皇後?”


    微涼的眸光輕輕一掃,楚嫣然推著楚離歌離開房間,在離開房間的最後一步,楚嫣然突然回過頭,嗤笑道:“有人想要將你我一箭雙雕,可是本宮死裏逃生,真正害了你的是她。本宮真應該登門去感謝,沒有這個機會,你也不能這麽快就得到報應。”


    “你都知道了?”謝瑤一手摁在肚子上,一手靠著一旁的桌子支撐住身體,不可置信的看著楚嫣然。


    楚嫣然無聲的將那個名字說出,繼而莞爾一笑,回過頭跟上楚離歌的腳步。


    陳舊的門在一瞬間關上,謝瑤的容顏似要破碎的布絮,顫抖而猙獰,支撐她身體的所有力量被一絲絲抽走,軟軟跌坐下去,如同置身火海般的疼痛感侵蝕著她的內髒。而她隻能趴在地上承受著無盡的折磨,因為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被剝奪了。皇上在最後,竟然連她求死的機會都不給,隻是要生生折磨死她。


    出了冷宮,楚嫣然卻沒有感覺到寒風的刺骨,央求楚離歌陪著她走回甘泉宮。這仇,她終於報了,一步一步,走了四年。冷宮距離甘泉宮很遠,卻沒有她辛苦走來的四年距離遙遠。


    一路上,兩個人的手緊緊攥在一起,一路無言。兩顆心交織在一起,不用言語也知道對方心裏的話。這四年多他們一起並肩走過,未來,更要攜手走下去。


    走著走著,天空竟下起了雪。晶瑩的棉絮飄落大地,永巷的道鋪上了一層薄薄的雪花。腳步走過,留下兩個人淺淺的腳印。楚嫣然回眸看著那兩排腳印,與楚離歌相視一笑,兩隻手攥得更緊,異口同聲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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