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這一邊的門開了,帕克身後帶著兩位男士進來。他們顯然是律師,著深色套裝,緊鎖眉頭,提著厚重鼓起的公文包。帕克指指空調下麵的幾把椅子,他們坐了下來。他望望亞當,又意味深長地看了薩姆一眼,後者仍然站在另一邊。“一切都好嗎?”他問亞當。


    亞當點點頭,薩姆則緩緩坐下。帕克離去了,兩位新到的律師頗有效率地忙著從厚厚的卷宗裏抽出一大摞文件來。不到一分鍾,他們便雙雙脫掉了外衣。


    五分鍾過去了,薩姆還是一言不發。亞當發覺另一端那二位律師頻頻直往這邊瞟。和這位將要下一個被毒氣處死的最著名的死監犯呆在同一房間,他們忍不住把自己好奇的目光偷偷瞟向薩姆-凱霍爾和他的律師。


    接著薩姆身後的門開了,兩名警衛帶著一個瘦小結實的黑人走進來,黑人被手銬腳鐐緊緊銬著,仿佛他隨時會性子上來赤手空拳把幾十人殺死似的。他們把他帶到他的律師們對麵的座位,著手把他身體的大部分鬆開,但銬在背後的雙手仍然保留原狀。一名警衛離開了房間,另一名留下,站在薩姆和那個黑人囚徒的正中問。


    薩姆順著台子把目光掃向他的那個同誌,這人是個神經質類型,他顯然並不為見到他的律師們而高興。律師們見到他興致也不高。亞當從隔牆這邊觀看著他們,沒有幾分鍾他們的頭就湊在一起齊聲通過窗口講起話來,而他們的當事人卻挑釁地把手放在屁股下坐著。可以聽到他們壓低的聲音,卻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薩姆重新支著胳膊肘向前靠過來,同時示意亞當也這樣做。他們的臉隔著窗口相距十英寸遠。


    “那是斯德哥爾摩-特納,”薩姆聲音低得幾乎像耳語。


    “斯德哥爾摩?”


    “是啊,不過大家叫他斯德哥。這些鄉下非洲青就愛起古怪的名字。他說他有個兄弟叫丹麥,另外還有個叫德國。也許真是這樣。”


    “他犯了什麽罪?”亞當問,突然好奇起來。


    “我想是搶劫了一家賣威士忌的店,還開槍殺了店主。大約兩年前他接到一張行刑通知單,差點就上了西天,離進毒氣室兩個鍾頭。”


    “結果呢?”


    “他的律師搞到了暫緩執行令,他們至今一直在力爭緩刑。都是說不準的事,不過或許他將是我下麵的一個。”


    他們一起朝房間頂頭望去,那裏的會談已經進入白熱化。斯德哥的屁股已經從手上挪開,坐到了椅子邊上。他跟他的律師們吵得正凶。


    薩姆咧嘴吃吃一笑,又朝前靠近一些。“斯德哥家裏很窮,他的家人對他不聞不問。這並不罕見,真的,特別是那些非洲裔。他很少收到來信,也沒人來探監。他的出生地離這兒五十英裏,可自由世界已經把他忘了。由於他的上訴連連受挫,斯德哥開始為他的生死和後事擔憂。在這兒如果無人認領你的屍首,那州政府就會把你像乞丐一樣埋到某個便宜的墓地裏。斯德哥對他屍體的下場關心起來,開始提出種種問題。帕克和幾個警衛拿這事挪揄他,騙他相信他的屍體將被火葬場燒成灰。骨灰將來就從空中撒到帕契曼監獄裏。他們告訴他由於他身體裏充滿毒氣,隻要劃根火柴往他身上一扔他就會像顆炸彈一樣爆炸。斯德哥給嚇壞了。他睡不著覺,體重減輕。後來他開始給家人和朋友寫信,乞求他們施舍幾塊錢好讓他能有個他所謂的基督徒的葬禮。錢稀稀落落寄來的不多,於是他寫了更多的信。他寫信給牧師們和民權組織。就連他的律師也捐了些錢。


    “當他的暫緩行刑令被撤消時,斯德哥已經攢了快四百元了,他已經做好死的準備。至少他是這麽想的。”


    薩姆眉飛色舞,語調輕鬆。他壓低聲音徐徐道來,興味十足地講述著細節。亞當覺得他講述的方式比他講述的內容更有趣。


    “獄方有個寬鬆的規定,在行刑前的七十二小時內對探視幾乎不加限製。隻要沒有安全危險,他們將許可那被處死刑的人差不多隨便做任何事。門口那邊有間裏麵有桌子和電話的小辦公室成了探視室。在這種時候那兒往往擠滿各種人——奶奶姥姥,侄子侄女,表兄弟表姐妹,七大姑八大姨——那些非洲裔的親戚尤其多。見鬼,他們把他們裝了滿滿一公共汽車運進來。那些以往花五分鍾時間來想一想這犯人都做不到的親戚突然間出來亮相陪他度過他最後的時刻。那場麵快變成一次社交活動了。


    “他們還有那麽一條規定,我敢肯定那是不成文法。規定允許探視時犯人可以進行最後一次夫妻同房。如果犯人沒有老婆,那麽無比慈悲的典獄長會允許他同女友來一次短暫的約會。讓情郎臨死前最後匆匆地享受一次。”薩姆順著台子朝斯德哥瞅一眼,然後靠得更近一些。


    “斯德哥在死監這兒是人緣比較好的一位,他想法子讓典獄長相信他有一個老婆一個女友,兩位女士都同意在他死前來與他團聚。而且是在同一時間!他們三人,一塊兒!典獄長據說也知道這裏麵有鬼,但人人都喜歡斯德哥,再者他們反正就要處死他了,所以沒什麽危害。這樣斯德哥就坐在那小房間裏頭同他的母親、姐妹、表兄弟姐妹以及侄兒輩在一起,好大一群非洲裔,其中多數在十年裏連他的名字都沒提過一回,而此時當他進食他最後的一餐牛排和土豆時其餘人便全在一旁為他哭泣悲傷和祈禱。大概在離行刑還有四個鍾頭時獄方開始清場,把家屬們送往教堂。斯德哥等了幾分鍾,另一輛車把他的老婆和女友送到死監這兒。她們同警衛一起到達,被帶進前麵的小辦公室,斯德哥正等在那兒,兩眼狂野,準備就緒。可憐的家夥在死監已經呆了十二年之久。


    “他們為這場會師搬進一張小帆布床,斯德哥和他的姑娘們上了床。警衛們後來說斯德哥的女人長得挺好看,警衛還說當時他們正議論她們看上去有多年輕。斯德哥則剛要跟他老婆或是他女朋友——是誰倒無所謂——行事,電話鈴響了。他的律師打來的。那律師上氣不接下氣地喊叫著說出了第五巡回法院頒下暫緩行刑令的大好消息。


    “斯德哥當下就把電話掛斷了,他手頭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幾分鍾之後電話又響了。斯德哥抓起電話,又是他的律師,這一回他在向斯德哥解釋這一暫時保住他性命的司法謀略時平靜多了。斯德哥表示了他的感激,接著便請他的律師把這消息再保密一個鍾頭。”


    亞當又朝右邊瞟了一眼,想知道兩者中是哪位律師在斯德哥行使他最後一次同房的憲法權利時打的電話。


    “此時,首席檢察官辦公室已經告訴典獄長行刑暫時取消,按他們喜歡的說法就是流產。兩種說法對斯德哥來說無甚區別。他正在不停地忙著,仿佛這輩子他再也見不著女人了。出於明顯的理由,那小房間的門不能從裏麵鎖上,所以奈菲在耐心地等了一陣之後,便輕輕地敲敲門請斯德哥出來。他說,斯德哥,該回你的囚室了。斯德哥說他再要五分鍾就好。不行,奈菲說。拜托了,斯德哥哀求著,接著突然間裏麵又傳來響動。於是典獄長朝警衛們咧著嘴笑,警衛們也朝典獄長咧著嘴笑,接下來的五分鍾,盡管那張小床嘎嘎吱吱震得那小房間山響,他們隻是低頭端詳地板。


    “斯德哥終於開了門,大搖大擺地走出來,就像他是世界重量級拳王。警衛們說他對自己在床上的表現比對被緩刑還更滿意。他們很快送走了那兩個女人,原來她們其實並不是他的老婆和女友。”


    “她們是誰?”


    “一對妓女。”


    “妓女!”亞當的聲音太高了點兒,引得那邊的一個律師瞪了他一眼。


    薩姆靠得太近,鼻子幾乎伸進了窗口。“是啊,本地的妓女。斯德哥的兄弟給他安排的。還記得他辛辛苦苦募集的那筆安葬費吧。”


    “你在騙人。”


    “是真的。四百塊錢都花在妓女身上了,乍看貴了點,特別花在本地非洲裔妓女身上,可是考慮到她們對到死監來似乎嚇得要死,我想這錢也就算花得合理。她們拿走了斯德哥所有的錢。他後來告訴我他根本不在乎他們怎麽埋葬他,又說他這回每分錢都花得值。奈菲給弄得很尷尬,他威脅要把探監同房的規定取消。但是斯德哥的律師,就是那邊那個黑發小個子,就此提起訴訟並獲得了保障犯人臨刑前可以最後快活一次的裁決。我想斯德哥恐怕在盼著他的下一次美事呢。”


    薩姆向後靠在椅子上,笑容慢慢從臉上消失了。“就個人而言,我倒沒多考慮我的探監同房問題。你知道,所謂探監同房,那隻是為有夫妻關係的人製定的。不過,典獄長也許會為我靈活執行這條規定。你看怎麽樣?”


    “我還真沒考慮過這個。”


    “我隻是開個玩笑,你知道。我老了。隻要有人給擦擦背,再陪我喝杯烈酒,我就挺滿足了。”


    “你最後的那餐飯呢?”亞當問,聲音依然非常輕。


    “那沒什麽好笑。”


    “我以為我們是在開玩笑。”


    “也許就要點白燉豬肉及豌豆之類的粗食。他們用這樣的破玩意兒喂了我差不多十年。或許我會多要一片烤麵包。我可不樂意給廚子這個機會讓他去做一頓適合自由人吃的飯。”


    “聽上去挺好吃的。”


    “噢,我會跟你分享。我時常奇怪他們為什麽在殺死你之前要把你喂飽。他們還把醫生帶來給你做臨刑體檢。你能相信這事嗎?他們得確定你是否適合去死。而且他們這裏還有一位在職心理醫生,他得在行刑前檢查你,並且必須向典獄長提出書麵報告證實你頭腦正常可以接受毒氣。此外他們還有個拿薪水的牧師,他將同你一起禱告和反省冥想以確保你的靈魂不致迷路走錯方向。他們的報酬全是由密西西比州的納稅人支付並由此地的那些好心人管理發放。別忘了還有一條探監同房,你可以情欲滿足地赴死。他們周到體貼,確實關心你的胃口、健康和心靈的安寧。到最後關頭他們會把導管插進你的小便,把一個塞子堵住你的屁眼,免得你弄得一塌糊塗。這是為了他們省事,不是為你。他們可不願事後還得給你清洗。就是這樣,他們給你吃上一頓好飯,隨你點,然後他們又把你塞上。病態,是不是?病態,病態,病態,病態。”


    “咱們說點別的吧。”


    薩姆抽完最後一根煙,把煙頭使勁扔到警衛跟前的地上。“不,咱們別再說了。我今天說得已經夠多了。”


    “那好。”


    “以後別再談埃迪了,行嗎?你到這兒來用這樣的話來打擊我,實在是不夠公平。”


    “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談論埃迪了。”


    “以後的三個星期咱們專門談我的問題好不好?光這些咱們就忙不完。”


    “就這麽說定了,薩姆。”


    格林維爾沿人十二號公路從東向西擴展開來,醜陋而淩亂,一長溜的購物中心滿眼是錄像帶出租店、賣酒的小鋪、數不清的快餐連鎖店和提供免費有線電視和早餐的汽車旅館。河流阻止了它向西發展,但由於八十二號公路是交通要道,這裏顯然成了開發商最中意的地方。


    在過去的二十五年裏,格林維爾從一座隻有三萬五千人口的沉睡的濱河小城鎮成長為一座六萬人口的繁忙的濱河城市。它繁榮發展,到一九九○年格林維爾已成為該州第五大城。


    通往中心地區的街道被綠蔭所遮蓋,沿途排列著氣勢宏偉的老式宅第。亞當思忖著,市中心保存完好,顯然沒有改變原來的漂亮優雅,與八十二號公路旁考慮欠周的淩亂恰成截然相反的對照。他把車停在華盛頓大街,時值五點才過,鬧市區的買賣人和他們的顧客都在忙著準備度過一天的最後時光。氣溫依然在華氏九十多度,毫無降溫跡象,他解下領帶連同西裝一起扔在車裏。


    他走過三條街,找到了那座中央矗立著與兩個小男孩真人一樣大的銅像的公園。他們不僅身高相同,而且有著同樣的笑容和同樣的眼睛。一個在跑,另一個在跳,雕塑家完美地捕捉到了他們的神態。喬希和約翰-克雷默永遠停在了五歲的年紀,被銅和錫凍結在時光之中。他們下麵的一塊銅牌上簡單地寫著:


    喬希和約翰-克雷默


    1967年4月21日於此地遇難


    (1962年3月2日——1967年4月21日)


    公園是正方形,麵積有半個街區大,坐落在馬文的法律事務所及其相鄰的一棟舊樓的原址上。這塊地多年來一直屬於克雷默家族,馬文的父親把它捐獻給該市作為建紀念公園之用。薩姆已經成功地將法律事務所夷為平地,而市裏則拆除了其隔壁的建築。為建克雷默公園錢是花了一些,同時也在上麵頗費了不少心思。公園完全由有雕飾的鐵圍欄圍起,四麵都有從人行道進出公園的出入口。圍欄裏麵栽著一排排整齊的橡樹和楓樹。成排修剪過的灌木叢圍繞著杜鵑和鬱金香花圃相交成精確的直角。公園一角的樹蔭下有一座小小的圓形劇場,小路對麵有一群黑人小孩在空中蕩著木秋千。


    公園雖小卻五彩繽紛,是街道和樓房包圍中的一處怡人的小花園。亞當從長凳上坐著的一對少男少女身邊走過時他們正在爭執著什麽。一群八歲大的小孩蹬著腳踏車在噴泉周圍喧鬧。一名老警察緩緩從旁走過,同亞當打招呼時實際上還用手指碰了碰帽簷。


    他坐在長凳上,凝望著不足三十英尺外的喬希和約翰。“永遠不要忘了受害者,”莉曾經告誡過他,“他們有權要求懲罰。這是他們應得的。”


    他想起審判中所有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細節——出庭作證的聯邦調查局專家證實炸彈炸穿樓房的速度;法醫措詞謹慎地描述小孩屍體及其致死的真正原因;消防隊員們本是來救人的,但為時過晚,被留下隻是為了尋找遺體遺物。對那些建築物和男孩的照片,主審法官進行了非常嚴格的限製,隻允許很少幾張交陪審團看。麥卡利斯特堅持其一貫作風,曾要求展示那些炸得血肉模糊的屍體的放得很大的彩色照片,但遭到法庭拒絕。


    亞當此刻所坐的地方正是當初馬文-克雷默辦公樓所在地,他合上眼睛試圖體驗一下大地的震動。他看到錄像帶上播出的冒煙的碎片和現場上空的煙塵。他聽到新聞記者激憤的聲音和背景上尖銳的警笛聲。


    那兩個銅鑄的男孩被他祖父殺死時比他大不了多少。他們五歲,而他將滿三歲,出於某種原因他總拿自己的年齡跟他們比。今天,他二十六歲,而他們本該是二十八歲了。


    內疚感來勢凶猛地襲向他的胃部,使他渾身發抖冒出汗來。夕陽躲到西邊兩棵橡樹後麵,透過枝椏的陽光使兩個男孩的臉閃著微光。


    薩姆怎麽能下這樣的毒手?為什麽薩姆-凱霍爾偏偏是他的而不是別人的祖父?他是什麽時候決定參加三k黨這場對付猶太人的神聖戰爭的?是什麽使他由一個焚燒十字架的無害的人變成了一個老練的恐怖分子?


    亞當坐在長凳上,凝望著銅像,心裏對祖父懷著恨意。他為自己到密西西比來試圖幫助這個老渾蛋而感到內疚。


    他找到一家假日旅店,租下一個房問。他給莉打電話報告了行蹤,然後就看起了傑克遜市電視頻道的晚間新聞。今天顯然是密西西比州又一個沉悶的夏日,沒有什麽事發生。薩姆和他最近所作出的延緩生命的努力成了熱門話題。每家電視台都播了州長和首席檢察官就今晨辯方提交的要求緩刑的最新訴狀發表的嚴肅評論,對這種沒完沒了的上訴兩人均表示厭煩,並表示將堅持鬥爭直到正義得以伸張。一家電視台開始自行倒計數——離行刑還有二十三天,節目主持人喋喋不休地說,頗似在報道高聖誕節還剩多少天可以購物。“23”這個數字加在薩姆-凱霍爾那張被再三使用的照片下麵。


    亞當在鬧市區的一個小咖啡館進餐。他獨自坐在火車座裏,一邊挑揀著烤牛肉和青豆,一邊聽周圍人的閑聊天兒。沒人提到薩姆。


    暮色中,他在店鋪前的人行道上漫步,想到薩姆當初也是在這幾條街上,踩著同一塊水泥地踱來踱去,一邊等待炸彈爆炸一邊納悶究竟什麽地方出了差錯。他在一個電話亭旁停下來,也許這就是薩姆當年曾試圖用來打電話警告克雷默的那同一個電話亭。


    公園一片昏暗,已經空寂無人。前麵入口處旁矗立的兩盞煤氣街燈提供了唯一的光照。亞當在雕像基座上坐下,就在兩個男孩下麵,在標著他們姓名和生死日期的銅牌之下。牌上寫著這裏就是他們遇難的地點。


    他在那兒坐了許久,忘卻了周圍的黑暗,把時間耗費在仔細考慮種種無從估量也不會有結果的假設上。他深深知道,這枚炸彈注定了他一生的命運,帶他離開了密西西比,使他改名換姓寄居他鄉。它使他的雙親淪為流亡者,逃離他們的過去也躲避他們的現在。多半是它殺死了他的父親,盡管沒人能預言埃迪-凱霍爾本來可能會怎樣。炸彈在亞當決定成為律師的抉擇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得知薩姆的情況之前他從沒產生過這個念頭。他本來夢想去開飛機的。


    而如今這枚炸彈又把他帶回密西西比,讓他去承辦一件痛苦而希望渺茫的事。二十三天後這炸彈極有可能會索取它最後一個受害者的性命,而亞當不知道那以後他會怎麽樣。


    不知道那炸彈還可能給他帶來別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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