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玟沒有萊斯特家裏的電話。歐利也一無所悉。其他人也都不知道。隨後傑可找上坦克·史蓋爾斯,此人是郡內較為高級的黑人夜總會老板,也就是一般人所熟知的坦克夜總會的負責人。萊斯特平日最喜歡光顧這一個地方。坦克過去曾是傑可的委托人,他常常提供給傑可一些極有價值且非常機密的消息,像是一些黑人的來曆、他們做的生意以及下落等等。


    星期二上午,坦克在去銀行途中,路經傑可的辦公室。


    “這兩個禮拜你有沒有見過萊斯特·海林?”傑可問道。


    “見過。他有好幾天在我那裏打台球、喝啤酒。不過我聽說他上禮拜五回芝加哥了。我想應該錯不了。因為整個周末我都沒看到他出現。”


    “你能替我搞到電話號碼嗎?我得和萊斯特談談。”


    “沒問題,傑可。”


    直到星期三,傑可的辦公室才又回複正常。委托人又開始陸續上門。伊柔的態度特別親切,或者說是對那些頑固又嘮叨的客戶盡可能地有耐性。他不停地忙著工作,然而痛苦的感覺依舊湧上心頭。每天早上他都有意避開餐館,而且本該由他親自上法院去辦理的事,他都一概叫伊柔代辦。他感到十分窘迫,覺得自己被人徹底地羞辱了一番,因此內心裏非常苦惱。他覺得自己實在很難再把心力集中於其他的案子上。他希望能放一個長假,讓自己的身心獲得充分的舒解,然而所需的龐大旅費卻是他負擔不起的。現在,事務所裏的開支很緊,偏偏他又提不起勁去接案子以增加財源。他待在辦公室裏的時間,除了偶爾用於辦公之外,大部分都是站在窗邊看著下麵的法院以及廣場。


    他想起卡爾·李就在幾條街之外的牢房裏,他也不下千次地反問自己為何遭人背叛。過去他的確把錢逼得太急了,因而忘記還有別的律師願意免費為卡爾·李辯護。他痛恨馬夏夫斯基。


    巡回法庭直到星期五才會休庭,今天是傑可禮貌性地拜會努斯法官,並且解釋他撤回海林案之經過情形的時候。想必此時努斯法官正在審理民事案件。所以巴克利一定不在場。這倒是一個好時機。巴克利當然不能在場,因為他可不想讓巴克利看到他或聽到他的任何消息。


    努斯通常會在下午3點半時休庭10分鍾。傑可準時地走進努斯的辦公室。沒有人看見他。他耐心地坐在窗旁,等待努斯從法官席上走下來,拖著蹣跚的步伐進入房間。5分鍾之後,門被踢開,努斯法官走了進來。


    “傑可,最近好不好啊?”他問道。


    “托你的福,法官。我可以耽誤你一分鍾嗎?”傑可在法官關門時問道。


    “當然可以,請坐。有什麽事嗎?”努斯脫下法官袍,丟在一張椅子上;他躺在桌子上麵,踢開書本、檔案以及電話等東西,“我的背不聽使喚啊,傑可。醫生告訴我有空的時候盡量在硬木板上休息。”


    “嗯,這是個好建議,法官。我應該告退嗎?”


    ‘不,不。你有什麽事嗎?”


    “為了海林一案。”


    “我想也是。我看到你的提議書了。他找到新的律師,嗯?”


    “是的。我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我原以為會在7月時親自審理這個案子。”


    “你不用道歉,傑可。撤回該案的動議會通過的。這不是你的錯,這種事常常發生,很難避免。馬夏夫斯基這個新家夥是什麽來曆?”


    “他是孟菲斯的一名律師。”


    “那好,他到我的法庭時最好找一名本州律師合作。我和本州以外的律師有過不愉快的接觸經驗,尤其是孟菲斯的家夥。”


    “是的,閣下。”


    努斯的呼吸開始急促,傑可打算告辭了:“法官,我得先走一步。如果7月時我沒見到你,我會在8月的庭期和你見麵。好好照顧您的背。”


    傑可正要從這間小辦公室的後門離開時,法庭的大門被人打開,兩位沙利文律師事務所的律師昂首闊步地走進努斯的辦公室。


    這兩個唯利是圖、缺乏職業道德的家夥,其中一個正是溫斯頓·拉特豪。


    “嗯,傑可,你好啊,”拉特豪大聲叫道,“你認識彼德·奧特嗎?他是我們最新的夥伴。”


    “久仰大名,彼德。”


    “我們打擾你們談話了嗎?”


    “沒有,我正要離開。努斯法官正在讓他的背休息,我也正要告退。”


    “各位請坐。”努斯說道。


    拉特豪嗅出血腥味:“嘿,傑可,我相信華爾德·沙利文已經通知你,說明本事務所將成為卡爾·李·海林的本地律師代表。”


    “我聽說了。”


    “我為你感到很遺憾。”


    傑可從法院的後門出去,心裏咒罵自己竟然被人看到,結果還讓人羞辱了一頓。他跑回自己的辦公室。


    “坦克·史蓋爾斯有沒有打電話來?”當他走到樓梯口時向伊柔問道。


    “沒有。但是巴克利先生等著見您。”


    傑可在第一級階梯前停下來:“在哪裏等我?”他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樓上。在您的辦公室。”


    他慢慢走向她的書桌,身體斜著靠向她,離她的臉隻有幾英寸。她做錯事了,她知道。


    他憤怒地瞪著她:“我不知道他和我有約。”仍然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話。


    “他的確沒事先和您約好,”她答道,她的眼睛已經快貼到桌麵上了。


    他又往她身邊靠近了些:“就憑今天這件事,我就該叫你卷鋪蓋滾蛋。”


    她的眼眶濕潤:“我很抱歉。”


    “不,你根本沒把我的話當一回事。你知道,而且你早就知道,沒有人,世界上沒有一個人,甚至於我的老婆,都不準進我的辦公室,如果我不在的話。”


    “他堅持要進去。”


    “他是個混帳。他就是靠欺淩別人來賺錢的。不過,他休想在這間辦公室撒野。”


    他現在靠得更近了,兩個人的鼻尖距離6英寸:“你想保住你的飯碗嗎,伊柔?”


    她點點頭,說不出話來。


    “那麽就照我的話去做。上樓去我的辦公室,帶巴克利先生到會議室去,我會在那裏等他。還有,別再犯同樣的錯了。”


    伊柔拭去臉上的淚水,跑到樓上去。幾分鍾之後,這位地方檢察官坐在關著門的會議室內。他正在那裏等著。


    傑可在會議室隔壁的小廚房裏喝著橙汁,同時心中猜測著巴克利來訪的目的。他慢慢喝著果汁,直到15分鍾之後。他才打開會議室的門,走了進去。巴克利坐在長會議桌的一端。他則坐在另一端,兩人相距很遠。


    “嗨,瑞福斯。有何貴幹?”


    “你這地方真不賴啊。我想這是陸希恩的舊辦公室吧?”


    “沒錯。什麽風把你吹來的?”


    “隻是想來拜訪一下。”


    “我很忙。”


    “我想討論海林案。”


    “那麽請你打電話給馬夏夫斯基。”


    “你對馬夏夫斯基的來曆清楚嗎?”


    “這就是你來這兒的原因?”


    “或許吧。”


    “我從沒見過這個人,即使他是我的前輩,我也無可奉告。你還有什麽事?”


    巴克利開門,往大廳走去,然後他又停下腳步:“傑可,你管不了這個案子實在讓我高興得要死。”


    “不過別以為我真的出局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


    “祝你今天愉快啊,瑞福斯。”


    這一陣子,福特郡的大陪審團十分忙碌。直到庭期開始的第二個星期四,傑可已經接到了兩件剛被起訴的案子。


    這兩名委托人現在都待在牢房裏,使得傑可有責任也有機會名正言順地到監獄裏探望他們,並且和歐利談論這兩件案子。星期四傍晚,他在警長辦公室找到歐利。


    “你現在忙嗎?”傑可問道。100磅重的文件堆放在辦公桌以及地板上。


    “還好,就是一些例行的文書工作。最近還有焚燒十字架的事嗎?”


    “沒有了,謝天謝地。一次就夠我受了。”


    “我到現在還沒見到你那位從孟菲斯來的朋友。”


    “真是奇怪,”傑可說道,“我一直認為他應該會過來一趟。你和卡爾·李談過這件事了嗎?”


    “每天都談。他已經開始坐立不安了。這個律師甚至連電話都沒有通過,傑可。”


    “好極了,就讓他去緊張吧。我不會為他感到難過的。”


    “你已經接了雷若依的案子?”


    “是啊。他的家人今天早上來找過我。”


    “跟我來。”


    傑可被帶到一間會客室裏,一名模範囚犯則去找那位新的委托人。


    “雷若依,我是傑可·畢更斯。”傑可自我介紹時,指著一台百事可樂販賣機旁的一張折疊椅,“你的媽媽和兄弟今天早上雇我當你的律師。”


    “很高興認識你,傑可先生。”


    “誰向你介紹我的?”傑可問道。


    “我在電視上見過你,傑可先生。你和卡爾·李·海林一起上鏡頭。”


    傑可內心十分驕傲,但他仍故作鎮定。電視不過是他工作的一部分罷了。


    “你認識卡爾·李?”


    “是啊,我也認識萊斯特。你是萊斯特的律師,是不是?”


    “是的。”


    “我和卡爾·李待在同一個牢房裏。我昨天晚上才被換過去的。”


    “他沒提起這件事。”


    “是啊。他很少開口說話。他說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律師,隻不過他已經找了一名孟菲斯的律師了。”


    “沒錯。他對那名新律師有沒有什麽看法?”


    “我不知道啊,傑可先生。他今天早上急得要命呢,因為他的新律師到現在還沒有來看過他。他說以前你都常去看他,並且和他討論他的案子,可是現在這個新的律師,叫什麽名字來著,根本還沒有去看過他。”


    傑可假裝表現出詫異的樣子,以掩飾內心中的喜悅,然而這實在太難辦到了:“如果你保證不會向卡爾·李說的話,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一件事。”


    “沒問題。”


    “他的那位新律師沒有辦法來看他。”


    “沒有辦法!為什麽?”


    “因為他沒有在密西西比州開業的執照。他是一位田納西州的律師。如果他自己一個人冒冒失失地跑來的話,一定會被踢出法院的。我想卡爾·李可是犯了個大錯了。”


    傑可離開監獄時,看見坦克·史蓋爾斯站在停車場裏,身體靠在傑可那輛紳寶上。他用腳踩熄了一支煙,然後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兩個號碼。上麵這個是家裏的電話,下麵是工作地方的電話。不過若非必要,不要打到他上班那兒。”


    “做得好,坦克。你是從艾瑞絲那裏拿到的吧?”


    “是啊。她不想給,但是昨晚她到我夜總會裏,讓我把她給灌醉了。”


    “我欠你一份人情。”


    “早晚我會要回來的。”


    傑可從監獄開車到辦公室。他不敢在家裏打電話給萊斯特,怕被卡拉聽見了。他坐在書桌後麵,兩眼凝視著坦克所寫的電話號碼。卡爾·李已經告訴過他別打這個電話。為什麽他該這麽做呢?


    這是在騙回他曾經失去的案子嗎?這麽做是不道德的嗎?難道他打電話給萊斯特,告訴他卡爾·李已將自己解雇並且另聘律師,就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不是!而回答萊斯特詢問有關這名新律師的問題呢?不是!而表達關切之意呢?不是!批評這位新的律師呢?或許不算不道德。鼓勵萊斯特和他的哥哥談談,會是不道德的嗎?不!要萊斯特說服他哥哥解雇馬夏夫斯基?或許吧。重新雇用傑可?是的,這點毫無疑問,但這麽一來就真的是非常不道德了。


    那麽,如果他隻是打電話給萊斯特,談談關於卡爾·李的近況,並且讓這段談話順其自然地發展的話,情況又會如何呢?


    “哈囉!”


    “請何萊斯特·海林先生在嗎?”


    “在。請問你貴姓大名?”話筒裏傳來史薇德濃重的腔調。


    “傑可·畢更斯,我從密西西比州打的。”


    “請稍等。”


    傑可看了一下手表。8點30分。芝加哥當地也是同樣的時間吧?


    “傑可?”


    “萊斯特,你好嗎?”


    “還不錯啊,傑可。有點累,不過還好。你最近怎麽樣啊?”


    “好極了。聽著,你這星期和卡爾·李談過嗎?”


    “沒有。上星期五離開之後,從星期天開始我就已經輪了兩班工作了。我實在太忙了,抽不出時間來。”


    “你看過報紙了?”


    “沒有啊。出了什麽事?”


    “你不會相信的,萊斯特。”


    “到底怎麽回事,傑可?”


    “卡爾·李把我解雇了,另外找了一名孟菲斯的大牌律師。”


    “什麽?你在開玩笑吧?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上星期五。我猜是你離開福特郡以後他才決定的。他甚至沒有事先通知我一聲。這件事還是我自己在星期六上午看了孟菲斯的報紙才知道的。”


    “他瘋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傑可?他雇的那個家夥是誰?”


    “你認識一個住在孟菲斯,叫做凱特·布魯士的家夥嗎?”


    “當然認識。”


    “那個人就是布魯士的律師。卡爾·李這件案子就是布魯士花錢請他來的。上禮拜五凱特從孟菲斯開車到福特郡,並且在監獄裏和卡爾·李見麵。第二天上午,我就看到自己的照片被登在報紙上,才知道自己被炒魷魚的消息。”


    “這個律師叫什麽名字?”


    “波·馬夏夫斯基。”


    “他到底好不好啊?”


    “他根本就是個大騙子。他在孟菲斯專門替那些拉皮條、賣毒品的人充當辯護律師。”


    “這名字聽起來好像是個波蘭人。”


    “沒錯,他有波蘭人的血統。我想他是從芝加哥過去的。”


    “是啊,這裏有一大堆波蘭人,他的日音重不重呢?”


    “他的口音就像嘴巴含著一口滾燙的油一樣。他要想在福特郡裏有番表現的話。可是難上加難了。”


    “蠢!蠢,真是愚蠢!卡爾·李從來就沒有聰明過。為什麽他總是要讓我擔心呢?真是太蠢了!”


    “是啊,這回他真的犯了大錯了,萊斯特。你知道一起謀殺案的審判是怎麽一回事,因為你自己曾經親身經曆過。你知道陪審團主宰了被告的生殺大權;一旦他們離開了法庭,到陪審團室裏商議判決時,你的生命就操在他們的手中。這12個當地居民回到法庭,彼此爭論著你的案子,你的生命。因此,整個審判過程,陪審團的態度可以說是最為舉足輕重的。這也是為什麽你一定要說服陪審團的原因。”


    “沒錯,傑可。卡爾·李這件案子你也可以辦得到。”


    “我相信馬夏夫斯基在孟菲斯是有這個本領,不過在福特郡他那套伎倆可就行不通了。因為在密西西比州的鄉村地區,這些民眾是不會信任他的,”


    “你說得對,傑可。我實在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種蠢事。看來他又把事情給搞砸了。”


    “事情的確變得更為棘手了,萊斯特。我真的替他擔心。”


    “你和他談過了嗎?”


    “上星期六在我看到報紙之後,就馬上到牢房裏去找他。我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但他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覺得整個事情實在是讓他煩透了。從那次之後,我就沒有再和他談過話了。不過馬夏夫斯基也沒有去看過他。這家夥恐怕連克連頓在什麽地方都搞不清楚,所以我能了解卡爾·李現在那種煩亂的心情。就我所知,這個星期以來這件案子一點進展也沒有。”


    傑可不禁微笑起來。目前為止,一切並沒有逾越道德規範之外。


    “我該怎麽辦,傑可?”


    “我也不知道,萊斯特。他需要有人能夠幫他,而你是唯一說話有分量的人。你也知道,他實在是很頑固。”


    “我想我最好打個電話給他。”


    不行,傑可想道,透過電話,卡爾·李要說不可就容易多了。這兩個兄弟得當麵談談才行。讓萊斯特親自開車從芝加哥趕過來的話,才能突出事情的嚴重性,讓卡爾·李真正地正視這個問題。


    “我想就算你打了電話也是無濟於事的。他的心意已決。隻有你才能改變他的決定,可是這絕不是用一個電話就可解決的。”


    萊斯特沉默了幾秒鍾,使得傑可等得十分著急。


    “今天星期幾?”


    “6月6號,星期四。”


    “星期六你會待在哪裏。傑可?”


    “我會在辦公室。”


    “那好。我會去監獄裏探望卡爾·李,如果需要你的話,我會打電話給你的辦公室。”


    “這主意不錯。還有一件事,萊斯特。卡爾·李不希望我打電話給你,所以你別跟他提起這件事。”


    “那我該怎麽跟他講?”


    “告訴他你打電話給艾瑞絲,是她告訴你這件事的。”


    “誰是艾瑞絲?”


    “少裝了,萊斯特,這件事在這裏早就不是新聞了。除了她老公以外,誰不知道這件事,而且遲早有一天他會發現的。”


    “希望不會那麽慘才好,要不然這裏又要多一件謀殺案了,你也會多一名委托人了。”


    “算了吧。我連自己的委托人都保不住呢。星期六記得給我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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