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危機是在午餐時爆發的。


    哈金法官於12時10分宣布休庭後,人們仍然端坐不動,讓陪審團先列隊離場,早就等在狹窄走廊上的露·戴爾,忙個不迭地把他們趕進了陪審員室。


    “大家快請坐,”她說道,“午飯一會兒就可以送到。這咖啡還是剛剛才煮的呢。”


    待到12名陪審員全都進了陪審員室,她便關上門,轉身去照料那3名候補陪審員。大廳裏有一個更小的房間,供候補陪審員單獨使用。


    露·戴爾把陪審員全部安排妥當以後,便又回到原來的崗位上,瞪著眼睛望著那個智力低下的安全警衛。此人名叫威列斯,腰裏掛著一支子彈登了膛的手槍,在附近站崗放哨,不知是想保護誰的安全。


    陪審員們慢慢地在休息室裏散開。有的在伸懶腰,有的在打嗬欠,還有幾位在一本正經地相互作著介紹,而多數人則在閑聊著天氣。在某些人看來,他們的舉動和談吐都顯得有些勉強拘謹。但當你突然被投到一個房間裏和完全陌生的人待在一起,你的言談舉止大概也隻能是如此。由於除了等著吃飯,別的無事可做,即將送來的午飯也就成了一件大事了。他們將會吃到什麽樣的午飯呢?肯定會是說得過去的。


    霍爾曼·格裏姆斯坐在上首主人的位置上,陪審團團長坐在這兒倒是挺合適,他想。他馬上就和米莉·杜勃雷起勁地聊了起來。米莉是個50歲的善良女人,認識的人當中有一個也是盲人。尼可拉斯·伊斯特爾向隆尼·謝弗作了自我介紹,隆尼是陪審團裏唯一的黑人男子,而且對於擔任陪審員顯然不太情願。他是規模很大的地區食品連鎖店一家分店的經理,是公司裏地位最高的黑人。


    他講話尖聲尖氣,情緒緊張,怎麽也放鬆不下。要離開他的店鋪,在這兒呆上4個星期,這一想法讓他膽戰心驚。


    20分鍾過去了,午飯連影子也不見。12點30分整,尼可拉斯在房間的一頭喊道:“喂,霍爾曼,我們的午飯在什麽地方哪?”


    “我可隻是陪審團團長呀。”霍爾曼笑著回答道。休息室裏突然安靜一了下來。


    尼可拉斯走到門口,拉開門,對露·戴爾嚷道:“我們餓啦!”


    她慢慢放下手上的平裝本言情小說,望著其他幾位陪審員,說道:“午飯馬上就可以送到。”


    “從哪裏送來?”他問。


    “奧賴利熟食店。就在拐角上。”對他的這些問題,露·戴爾並不欣賞。


    “你聽著,我們像一群寵物一樣被關在這個房間裏,”尼可拉斯說,“我們不能像正常人一樣離開這兒出去吃飯。我不明白為什麽這樣不相信我們,不讓我們到街上去美美地吃頓飯?不過,這是法官的指示嘛。”尼可拉斯向前跨了一步,俯視著掛在露·戴爾眼睛上的花白的劉海,“不要讓每天的中飯都變成一團麻煩,好嗎?”


    “好。”


    “我建議你打個電話,弄弄清楚我們的午飯究竟在哪裏,要不然,我就去找哈金法官。”


    “我馬上就打電話。”


    門關上了,尼可拉斯走到咖啡壺邊。


    “你剛才是不是太凶了一點?”米莉·杜勃雷問道。所有的人都在凝神傾聽。


    “也許吧。如果我真的太凶了一點,那我一定道歉。不過,我們假如不直截了當地把事情攤開來,那他們準會不把我們當回事的。”


    “這不是她的錯。”霍爾曼說。


    “她的任務不就是把我們照顧好嘛,”尼可拉斯走了過去,坐到霍爾曼身邊,“在別的案子審訊過程中,他們幾乎都讓陪審員像普通人一樣走出去用飯,這你知道嗎?要不然的話,要我們帶這種陪審員證章幹什麽?”


    人們都已慢慢地擁到桌邊。


    “你是怎麽知道的?”米莉·杜勃雷隔著桌子問道。


    尼可拉斯聳了聳肩,仿佛是說他知道得很多,但或許不便細談:“我對這個製度略知一二。”


    “你倒是講講清楚嘛。”霍爾曼說道。


    尼可拉斯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道:“我念過兩年法學院。”他慢慢地喝了一大口咖啡,而他的聽眾則在心裏掂量他這一背景的分量。


    尼可拉斯在陪審團中的地位立即提高了。原先他已證明自己是個講義氣、夠朋友、彬彬有禮、聰明伶俐的小夥子,如今方知他還懂得法律,他在人們心目中的位置怎能不默默地向上升?


    到了12點45分,還是不見午飯的影子。尼可拉斯突然停止了正在進行的談話,拉開了房間的門。露·戴爾正在走廊上看著手表:“我已經派威列斯去啦,”她緊張不安地說道,“午飯隨時都有可能送到。我真是抱歉。”


    “洗手間在哪裏?”尼可拉斯問道。


    “你右邊的那個角落裏。”她鬆了一口氣,用手指著說。


    他並沒有進入洗手間,而是輕輕地走下後樓梯,出了法院大樓。他沿著拉繆斯街走了兩個街區,來到老市場。這兒過去曾是比洛克西的商業中心,現在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購物區,不過兩側的商店倒是幹幹淨淨。這兒離他住的公寓隻有四分之一英裏,因而他十分熟悉,他喜歡這裏的咖啡館和熟食店。這兒還有一家很好的書店。


    他轉身向左,不久就走進一座巨大而又古老的白色建築物,這就是當地頗為著名的瑪麗·馬洪尼飯店,法院開庭時法律界人士中午大多在此進餐。一周以前,他就按照同樣的路線演練過一次,而且還坐在離哈金大人不遠的一張桌子上用了午飯。


    尼可拉斯走進飯店後,抓住遇到的第一個女招待便問:“哈金法官是否正在這兒吃午飯?”


    “是的。”


    “在什麽地方?”


    她用手指了指。尼可拉斯快步走過酒吧,穿過一個小小的門廊,走進一個開著許多窗戶,放著許多鮮花,充滿陽光的寬敞的餐廳。餐廳裏擠滿了人,但他立刻就看見法官大人正坐在一張四人餐桌上這時,哈金法官也已看見了他,手裏拿著的叉子立即停住,叉子上還叉著一隻肉團團的烤蝦。他認識這張臉,知道來人是他的一位陪審員,他還看到了那紅白相間的陪審員證章。


    “這樣打擾你,我真是非常袍歉,閣下。”尼可拉斯站在桌邊說,桌子上放滿了溫熱的麵包、蔬菜色拉和大杯大杯的冰茶。在場的巡回法庭書記官格洛莉亞·菜恩,也驚訝得片刻張不了口。第二個女人是法庭書記,第三個女人是哈金的法律文書。


    “你來幹什麽?”哈金問道,下嘴唇上沾了一點兒羊奶。


    “我是代表你的陪審團來的。”


    “出了什麽事啦?”


    尼可拉斯不想吵吵嚷嚷引人注目。他彎下腰來輕聲說道:“我們餓壞了l”他那滿腔的憤怒,透過咬緊的牙關明白無誤地傳送了出來,而且顯然已被這4位驚慌失措的先生和女士全盤吸收,“你們坐在這兒享用著味道鮮美的午餐,而我們卻擠在一個狹小的房間裏,望眼欲穿地等著不知由於何種原因始終不肯露麵的快餐。恕我直言,長官,我們實在是餓壞了,而且,心裏非常不快!”


    哈金手上拿著的叉子,當地一聲落到了盤子裏,叉子上叉著的大蝦一抖,掉到了地板上。他把餐巾向桌子上一擲,嘴裏嘰嘰咕咕不知說了點兒什麽。然後皺起眉頭,望著3位女士說:“瞧瞧去!”他站了起來,女士們也連忙起立,5個人風風火火地衝出了飯店。


    尼可拉斯、哈金法官和3位女士跨進法庭走廊拉開陪審團休息室的門時,露·戴爾和威列斯蹤影全無。桌上空空如也,沒有食物,而時間已是1點零5分。陪審員們頓時鴉雀無聲,瞪著眼晴望著法官。


    “已經過了快1個小時啦。”尼可拉斯指著空空的桌子說。陪審員們看到了法官,開始還有點兒驚訝,可是這種驚訝馬上就變成了憤怒。


    “我們有權受到體麵的對待。”隆尼·謝弗氣衝衝地說。聽了這句話,哈金隻好忍氣吞聲,啞口無言。


    “露·戴爾哪去了?”他朝3位女士問道。人們的目光都轉向門口,而就在這時露·戴爾突然奔了進來。一瞧見法官,她立即收住腳步,差點兒沒有昏了過去。哈金麵對麵地望著她:“怎麽回事?”他厲聲地問,竭力控製著自己。


    “我剛和飲食店談過,”她神色驚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兩頰上布滿了汗珠,“搞亂了套啦!店裏說有人跟他們打過電話,說咱們要到1點30分才吃中飯。”


    “這些人都快要俄壞啦,”哈金說,好像露·戴爾並不知道似的,“1點30分?”


    “是飲食店把事情搞亂的。有人把他們的電話搞得串線了。”


    “哪家飲食店?”


    “奧賴利熟食店。”


    “我要跟那個老板談一談。你們提醒我一下”


    “是,法官。”


    法官轉身對陪審團說:“我很抱歉。這樣的事以後決不會再發生,”他停了一下,看了看表,朝陪審員們愉快地笑了笑,“我現在邀請諸位跟我一起去瑪麗馬洪尼飯店共進午餐。”他轉身對他的法律文書說,“給包勃·馬洪尼打個電話,讓他把後房準備一下。”


    他們吃了蟹黃餅、烤笛繃、新鮮牡妨和馬洪尼飯店富有特色的雜燴湯。尼可拉斯·伊斯特爾出足了風頭。吃完甜食已經是兩點三十幾分,他們跟著哈金法官慢悠悠地走回法庭,等到陪審團坐定下午繼續開庭時,有關他們這一頓精美午餐的故事,在法庭上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熟食店老板尼爾·奧賴利這天晚些時候晉見哈金法官時,曾賭咒發誓,說是確實有個年輕女人給他打過電話。這個女人聲稱在巡回法庭書記官辦公室工作,她明確指示他要在1點30分整準時把午飯送到法院。


    這件案子傳喚的第一位證人,是已經去世的雅各布·伍德,在他去世前幾個月已用錄像機錄下了他的證詞。陪審團麵前安放了兩台監視器,同時在法庭四周還放置了另外6台。陪審員們在瑪麗·馬洪尼飯店美餐的當兒,電源線路已統統布置完畢。雅各布·伍德看來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頭部用枕頭高高墊起。他穿著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衫,腰部以下蓋著一條床單。他骨瘦如柴,麵容憔悴,膚色蒼白,鼻孔裏插著一根細細的氧氣管。他奉命開始,眼睛望著攝像機報出了姓名和住址。他的聲音沙啞刺耳,因為他還患著肺氣腫。


    盡管雅各布的旁邊圍滿了律師,屏幕上出現的卻隻有他一個人的麵孔。律師們中間偶爾也會爆發出一場小小的衝突。雅各布卻毫不關心。他盡管隻有51歲,但看上去卻像70多,而且顯然已經敲響了通往死亡的大門。


    在他的律師溫德爾·羅爾的提示下,雅各布從出生之日開始介紹自己的履曆,而這幾乎花去了1個小時。童年,早期的教育,朋友,家庭,參加海軍,結婚,各種各樣的職業,孩子,習慣,愛好,成年朋友,旅行,休假,孫兒孫女,退休的想法,等等等等,事無巨細,無一遺漏。看著一個死人講話,起初倒是挺有點兒吸引力,可是陪審員們不久就已清楚。他的生活原來和他們自己的一樣單調無味。


    這時,中午吃的那頓豐盛的美味佳肴開始起作用了,他們開始坐立不安,在座位上扭過來扭過去,腦子也不聽使喚,眼皮直向下沉。甚至連霍爾曼也感到厭煩。他隻能聽其聲,而無法見其人。幸虧法官自己也受到了這種飯後虛脫症的襲擊,在勉強挨過了1小時20分鍾以後,他趕快下令暫時休庭。


    陪審團裏的4杆煙槍早已是迫不及待,露·戴爾高高興興地領著他們走進男廁所旁邊開著一扇窗戶的小房間,這本是關押等待出庭的少年犯的地方。


    “你們在本案審理以後要是還不戒煙,那準是腦子出了毛病啦!”她雖然竭力想幽默一下,可4根煙槍聽了卻毫無表情,“對不起。”她帶上門轉身走了。


    38歲的傑裏·費爾南德斯是個汽車推銷員,欠著賭場一屁股的債,跟老婆的關係又很壞,他第一個點著了香煙,接著又用打火機為那3位婦女點上。他們吞雲吐霧,對著窗戶噴出了濃濃的煙雲。


    “為雅各布·伍德幹杯!”傑裏像祝酒一樣說。但3位女士毫無反應。她們自顧自抽煙還唯恐來不及呢。


    陪審團團長格裏姆斯先生早已就嚴禁私下討論本案的問題發表過一次簡短的演說。誰這麽幹他都無法容忍;哈金法官早就慷概激昂地反複告誡過了嘛。可是目前霍爾曼正待在隔壁房間裏,而傑裏卻又好奇心切:“不知道老雅各布有沒有試過戒煙?”他仿佛是自言自語地說。


    雪爾薇亞·泰勒·塔特姆猛吸了一口,捏著女性專用的細細的香煙煙頭說道:“我想我們不久準會弄清楚的。”說完,便從長長的尖尖的鼻子裏,噴出一股濃濃的藍色煙霧。


    傑裏喜歡給人起綽號,他早已悄悄地叫她“鬈毛狗”,因為她麵龐瘦削,鼻子又尖又高,花白頭發又密又亂,不偏不倚地從中間分開,一層一層地垂在雙肩上。她身高至少也有6英尺,瘦骨瞬峋,整天苦眉皺臉,讓人老遠見到就忙不迭地想要避開。鬈毛狗不願受人打擾。


    “不知道下一個證人會是誰?”傑裏沒話找話地說。


    “我猜準是那些醫生吧。”鬈毛狗說,兩眼瞪著窗外另外兩位女士隻是悶頭吸煙,傑裏隻好也閉上嘴巴。


    那個女人名叫馬莉。這至少是她目前使用的化名。她年約30,棕色短發,棕色眼睛,中等身材,苗條的體形,樸素的服裝經過精心選擇不會引人注意。無論是穿緊身牛仔褲還是短裙,她都會讓你頭暈眼花。事實上,無論是穿什麽衣服還是一絲不掛,她都會讓你頭暈眼花。但目前,她可不想惹人注目。她以前曾經來過這個法庭。


    一次是兩周之前在這兒從頭至尾旁聽了一次審案,另一次便是在本案挑選陪審員時。她在這兒是熟門熟路,知道法官在哪兒辦公,又是在哪兒用午飯。原告律師的尊姓大名,還有被告律師們的尊姓大名,她全都摸得清清楚楚。這可是實在不易!她讀過法庭的檔案。


    她甚至還知道蘭金·費奇在本案審理過程中藏在哪一家旅館。她在休庭的當兒,通過門口的安全檢查,走到了法庭的後排。


    旁聽的人們正在伸腰踢腿,律師們正擠在一起碰頭商議。她看見費奇站在一個角落上正和兩個人一起閑聊,那兩位她知道準是陪審員谘詢顧問。他沒有注意她。法庭裏有一百多人呢。


    幾分鍾過去了。她一直專心致誌地注視著法官席後麵的那一道門。等到法庭書記官端著一杯咖啡走了出來,馬莉知道法官本人也就要露麵了。她從坤包裏取出一隻信封,稍稍等了一下,然後走了幾步,來到看守法庭大門的一個警衛麵前,朝他粲然一笑,說道:“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他注意到了她手上的信封勉強克製住臉上的笑容,說:“我試試吧。”


    “我馬上就得走了,你把這封信幫我交給那邊角落上的那位先生,好嗎?我不想去打擾他了”


    法警朝她指著的方向瞥了一眼:“哪一個?”


    “中間最魁梧的那一個。留著山羊胡,穿著黑西裝的那個人。”


    這時,從審判席後麵的門裏走出一名法警大聲喊道:“全場起立!”


    “他叫什麽名字?”警衛壓低嗓門問道。


    她把信封交給他,指著上麵的名字說道:“他叫蘭金·費奇。謝啦!“她拍拍他的手臂,走出了法庭。


    費奇俯下身子對一名助手耳語了一番,趁陪審員們返回到座位上的當兒,朝法庭的後麵走去。這一天他看到的已經夠多了,通常一旦選妥了陪審團,他便很少在法庭裏逗留。他自有其他的辦法跟蹤庭上的審理。


    警衛在門口擋住了他,給了他那隻信封。看見信封上印著自己的大名,費奇不由地吃了一驚。他在這裏是一個神秘的人物,一個沒有姓沒有名的影子,從沒有向誰介紹過自己,而且活動時用的又是假名。他在華盛頓的事務所名叫阿靈頓西部合夥人,從這個名字上同樣是不能看出任何問題的。這兒誰都不知道他的真名實姓。他的雇員、委托人和手下的幾名律師當然除外。


    他朝警衛瞪了一會兒,連“謝謝”都沒有說一聲,便跨進了法院大樓的正廳,眼睛仍狐疑地盯著手上捏著的信封。信封上娟秀的字母顯然出自一位女性之手。


    他慢慢拆開,抽出一張白色的信箋。信箋的中央齊齊整整地印著兩行文字:


    “親愛的費奇先生:2號陪審員伊斯特爾明天將穿一件灰色的無領無扣紅色鑲邊高爾夫球衫,漿過的卡其褲,白色短襪,棕色係帶皮鞋。”


    司機喬斯悠悠閑閑地從一個噴泉邊逛了過來,像一條馴服的看家狗一樣站在老板身邊。費奇又把信讀了一遍,然後神情茫然地望著喬斯。他返身走到門口,把門拉開一點,叫那個警衛從法庭裏麵出來。


    “什麽事?”警衛問道他的崗位是在法庭裏麵背貼著門,而他又是個唯命是從的人。


    “這封信是誰給你的?”費奇盡量客客氣氣地問道。


    那兩個操縱安全檢測器的警衛好奇地望著他們。


    “一個女人,名字我不知道。”


    ‘她是何時交給你的?”


    “就在你離開之前。就兩分鍾吧。”


    聽了這句話費奇趕忙向四處張望:“你看看她現在還在這兒嗎?”


    他向四麵草草地看了看:“不!”


    “你能把她的樣子給我講一講嗎?”


    他是個警察,而警察都接受過專門的訓練,目光敏銳:“當然可以。二十大幾的年紀,身高5.6英尺,也許5.7英尺。棕色短發棕色眼睛。模樣兒他媽的真俊。苗條得很。”


    “穿什麽衣服?”


    這一點他倒是沒有注意,但他決不願承認:“哦,穿一件顏色很淡的連衣裙。像是米色的。全棉。紐扣一直扣到底。”


    費奇一字不漏地傾聽著,想了一會兒,又問道:“她對你說了些什麽?”


    “沒說啥。就叫我把信交給你。然後就走啦。”


    “她說話的方式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沒有。喂,我得進去值班啦。”


    “好,好。謝啦。”


    費奇和喬斯走下台階,在一樓走廊裏漫無目的地走著。隨後又走到法院外麵,一邊吸著煙一邊在四周溜達,那樣子活像是來到外邊,僅僅是為了呼吸一點新鮮的空氣。


    雅各布·伍德生前為了完成這部用錄像機錄下的證詞曾經花了整整兩天半時間。經過哈金法官親自編輯加工,刪掉了律師們相互之間的爭吵和護士們的幹擾,再去掉與本案無關的部分,整個證詞的錄像被剪成僅僅剩下2小時零31分。


    但這兩個多小時仍像兩天半那樣漫長。聽這位可憐的人敘述自己吸煙的曆史,盡管不無趣味,但陪審員們不久就在心裏埋怨哈金法官沒有大刀闊斧地砍去更多的雞毛蒜皮的東西了。


    雅各布在16歲時開始吸“紅頂”牌香煙,因為他的朋友沒有一個不吸“紅頂”。他很快就上了癮,每天不吸完兩包決不罷休。他從海軍退伍時開始不吸“紅頂,因為他那時結了婚,而他太太勸他吸帶有過濾嘴的香煙。她要他徹底戒煙,他辦不到,於是便開始吸“布利斯托爾”,因為這種香煙的廣告宣稱它的焦油和尼古丁含量都很低。到了25歲,他每天已經要吸3包香煙。這一點他記得十分清楚,因為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正是在這一年出生。塞萊絲蒂·伍德當時曾警告他說他要是不肯戒煙,他決不可能活到能親眼看見自己的孫兒孫女。她上街購物時,不給他買煙,於是他便自己買。他平均每周買兩條;有時候整條買不起,也常常臨時買一兩包。


    他也曾經拚命想戒煙。有一次連續兩個星期沒有抽一支,可是一天夜裏卻又偷偷溜下床,重新再開始;他也曾經設法少抽一點,從每天3包減少到兩包,又從兩包減少到1包,可不久之後卻又不知不覺地回到了老水平,每天抽3包。他請教過醫生,找過催眠術士,試過針灸,吃過戒煙糖。一切辦法都已用盡,可他硬是無法戒掉吸煙的惡習。在確診患了肺氣腫以後,他無法戒煙在得知患了肺癌之後,他仍舊是照抽不誤!


    這是他一輩子幹過的最最愚蠢的勾當,而現在到了51歲這樣的年紀,他正為此付出死亡的代價。


    “假如你吸煙的話,請你千萬別再吸了。”他在咳嗽的間隙這樣地祈求道。


    傑裏·費爾南德斯和鬈毛狗意味深長地相互瞅了瞅,雅各布在談到他戀戀不舍的一切時,神情十分悲哀。他舍不得他的妻子、兒孫和朋友。他懷念在船島附近垂釣紅大麻哈魚。坐在羅爾旁邊的塞萊絲蒂開始低聲抽泣。過了沒有一會兒,尼可拉斯·伊斯特爾一側的3號陪審員米莉·杜勃雷也開始用克裏內克斯紙巾擦拭含淚的雙眼。


    第一位證人最後終於講完了自己要講的話,監視器的屏幕上又恢複了空白一片。法官大人為開庭第一天便獲得了如此美滿的結果而向陪審團深深致謝,並且保證明天將會更加美滿。接著,他突然臉色一沉,發出了嚴厲的警告,決不準和任何人討論本案,即使是配偶也不成!另外也是更為重要的是,若有人企圖以任何方式與陪審員接觸,務請立即報告本庭。


    他就此對陪審員們敲打了整整10分鍾,然後才允許他們退場,次日上午9時再返回法庭。


    費奇以前早就想派人潛入伊斯特爾寓所,而如今這顯然是刻不容緩了。再說,這又一點兒也不難。他派了喬斯和一個名叫多伊爾的助手,去了伊斯特爾居住的公寓。去的時間當然經過精心選擇,就在伊斯特爾正困在陪審席上,經受雅各布·伍德折磨的當兒。而且他還受到費奇另外兩名手下的密切監視,以免法院突然休庭時會措手不及。


    喬斯呆在車裏,一邊守著電話,一邊目送著多伊爾從大門走進公寓。多伊爾走上樓梯,在半明半暗的走廊盡頭找到了312房間周圍一片沉寂,所有的房客都已外出上班。


    他搖了搖鬆動的球形門拉手,然後緊緊捏住,把一根8英寸長的塑料片擂進鎖孔。隻聽見哢嗒一聲,門的拉手可以開始旋轉了。他輕輕地把門推開2英寸,靜靜地等候警鈴發出警報。但無聲無息這座公寓修建已經很久,房租很低,伊斯特爾沒有安裝警報係統,多伊爾覺得不足為奇。


    他立即走進房間,用一隻帶有閃光燈的小型照相機,迅速拍下了廚房、客斤、洗手間和臥室裏的情景。那張廉價咖啡桌上放著的雜誌,地板上堆著的一揖擁書籍,立體聲唱機頂上攤著的滋光唱片,以及散放在家用微機四周的軟件他全都拍成了特寫鏡頭。他小心謹慎,不敢留下任何痕跡。衣櫥裏掛著一件無領無扣紅條子鑲邊的灰色高爾夫球衫,他把它攝入了鏡頭。接著又打開冰箱,拍下了裏麵放置的食品甚至連碗櫥和水池,他也全部拍下,無一遺漏。


    房間很小,布置簡陋,但可以看出,房主人力求保持清潔。空調沒有工作,不是未開就是已經出了毛病,多伊爾拍下了恒溫自動調節器。他在房間裏呆了不到10分鍾,卻已經拍完了兩隻膠卷,並且斷定伊斯特爾在此是單身一人,房間裏顯然沒有別人留下的痕跡,特別是女人的痕跡。


    他小心翼翼地鎖好了房門,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公寓。10分鍾以後,他已坐在費奇的辦公室裏。


    伊斯特爾走出法院步行回家,中途在奧賴利食品店買了半磅熏火雞肉和一罐意大利麵食色拉。他不慌不忙地走著,在室內呆了一整天之後,顯然想盡情享受這傍晚的陽光。


    他在拐角的雜貨店裏買了一瓶冰凍的礦泉水,一邊走一邊飲。在一座教堂的停車場邊他止步觀看幾個黑人孩子瘋狂地玩著籃球,接著又鑽進一座小小的公園,過了好一會兒,才在公園的另一側露麵,雖然依舊在悠閑地喝著礦泉水,此刻卻已經斷定自己已經被人跟蹤。那是費奇手下的另一個笨蛋,一個頭戴棒球帽瘦瘦小小名叫潘的亞洲人。


    伊斯特爾在公園裏透過一排高大的黃楊樹曾經看見過他。當時由於被伊斯特爾擺脫,他驚慌失措,嚇得簡直快要暈倒在房間門口,伊斯特爾取出一隻袖珍鍵盤,按了一個n位數的密碼。那盞小小的紅燈轉換成綠色,他打開了門。


    在冰箱正上方的一個通氣孔中,藏著一台監視攝像機。它默默地放置於高處,可以把廚房、客廳和臥室的門全部拍下。伊斯特爾徑直走向計算機,立刻就在心裏作出了判斷第一,無人曾企圖打開計算機;其次,在下午4點52分,有人未經授權,曾私自潛入房間。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前後左右看了看,決定檢查一下房間。他知道偷偷潛入的人不會留下任何證據。房門原狀未變。門把手鬆動,用點兒力氣便可輕輕鬆鬆地推開。廚房與客廳和他早晨離開時完全一模一樣。他僅有的財產——立體聲唱機,激光唱盤,電視機和計算機——似乎碰也未曾碰。他在臥室裏也未發現任何入室行竊的證據。他又回到計算機旁,屏住呼吸,打開機器,盯著屏幕。


    他查了幾個文件,找到了正確的程序,停下了還在轉動的監視攝像機,接著又按下兩個電鍵,將錄像帶倒回到4點52分。哇——在那16英寸的監視器上,一切都黑白分明,清清楚楚。房間的門開了,攝像機轉動鏡頭對準了房門。門開了窄窄的一條縫,那位不速之客在等警報器發出尖叫。沒有聲音。於是房門洞開,一個人走了進來。伊斯特爾停住錄像機,瞪著屏幕上那張陌生的臉,他以前從未見過此人。


    錄像機又繼續放像,隻見那人從口袋裏掏出一隻照相機,開始接二連三地拍照。他嗅遍了整個房間,然後又鑽進臥室,繼續拍照。他對計算機打量了一會兒,但一碰也沒有碰。看到這兒,伊斯特爾不禁麵露微笑,他的計算機外人是無法進入的!這個惡棍別想找到電源開關!


    此人在他的房間裏總共待了9分零13秒,但他為何在今天光顧,伊斯特爾隻能加以猜測,費奇知道法院休庭以前這套公寓房間將空無一人,這便是伊斯特爾所能想到的最佳答案。這位不速之客的造訪,並不令他提心吊膽,而倒是他意料中之事。伊斯特爾又把錄像看了一遍,邊看邊咯咯地發笑,看完後便把它收了起來,以便將來必要時打出這張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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