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遲遲才到達汽車旅館。沒有帶鮮花,沒有帶巧克力,也沒有香檳,更沒有熱烈的親吻。他帶來的隻是一個備受折磨的靈魂。他內心的苦痛她一眼就已看清。他在門口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領到床邊。剛在床上坐下,一句話還沒有說出口,就已經嗚嗚咽咽。他用雙手捂住臉。


    “出什麽事啦,霍皮?”她驚慌地問。這時,她已預感到他準是要向她作什麽可怕的懺悔了,他最近的表現十分反常嘛。她在他身旁坐下,拍了拍他的膝蓋,開始傾聽他的訴說。他卻是沒頭沒尾,隻是反反複複地責罵白己是多次愚蠢,幹的那些事她簡直無法相信。他一直這樣沒完沒了地嘮叨,她最後隻好把他打斷,問道:“你究竟是幹了些什麽嘛?”


    他突然怒火中燒,為剛才玩了這樣一個可笑的嘁頭而痛罵自己。接著就咬牙切齒,翹起上唇,繃著麵孔,把托德·林沃爾德、klx房地產集團、靜水灣和吉米·黑爾·蒙克等一連串人和事,滔滔不絕一股腦兒向她和盤托出。這是故意設下的圈套!他一輩子正正派派地經商,從不想到外麵找什麽麻煩,隻想經營自己那些小小的可憐的房產,隻想幫那些新婚夫婦一臂之力,讓他們生平第一次有個溫暖可愛的小窩。可是,托德那個家夥闖進來了,是從拉斯維加斯來的,穿得氣氣派派,拿著厚厚的開發計劃,向霍皮的公事桌上一攤,可不是一座金礦!


    哦,他怎麽會那麽蠢啊!他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開始嗚嗚哭泣。


    當他說到聯邦調查局特工光顧自家門庭那一段時,米莉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了:“到了我們家?”


    “是的,是的。”


    “哦,我的上帝啊!當時孩子們在什麽地方?”


    霍皮照實講了當時的情況,他是如何機智地將兩個特工支走,把他們領到辦公室。而在辦公室裏,他們把一樣東西亮到他麵前:那盤錄音帶。


    這件事實在太糟了,他要加速前進,快點兒把它講完。


    米莉也開始啼哭,霍皮見了反倒覺得鬆了一口氣。也許她不會過分責怪他。不過,有些事他還得講。


    他開始講述克利斯特諾先生從華盛頓飛來,在碼頭上和他見麵的情景。華盛頓有許多人,許多真正的好人,在關心比洛克西的這場官司。共和黨人以及他們那一檔子人。與刑事罪犯進行鬥爭的人。而且嗯,唔,他們談妥了一筆交易。


    米莉用手背擦去了股上的淚水,突然停止了哭泣:“可我還沒有拿定主意,要不要投票支持那些煙草公司呢?”她惶惑不安地說。


    霍皮也迅速擦幹了眼淚:“哦,這真是太棒啦,米莉!讓我去蹲5年大牢,這樣你就可以按你的良心投票啦。你給我醒醒吧,別做夢了!”


    “你這樣說太不公道了。”她說。她望著掛在流妝台後牆上的鏡子裏自己的模樣,不覺吃了一驚。


    “當然不公道。可是我關進去以後,無力償還貸款,銀行來封咱們家的門,那就公道嗎?到時候孩子們可怎麽辦哪,米莉?得為他們想想啊!3個在念大專,兩個才讀高中。他們將會受到何等的羞辱呀?三再說,今後他們又由誰來教育和照管?”霍皮當然有一定的優勢,這套台詞事先他已排練過許多個小時。可憐的米莉此刻的感覺,就仿佛是被一輛公共汽車撞倒在地,思維緩慢,無法提出該提的問題。假如不是像現在這樣身陷絕境,霍皮看到她這副模樣,準會為她難過的。


    “我硬是無法相信啊。”她說。


    “我很抱歉,米莉。真的非常抱歉。我幹了一件極其可怕的事,這對你太不公平了。”他胳膊肘子壓在膝上,低著頭彎著腰,完完全全一隻鬥敗的公雞。


    “這對案子的當事人也太不公平了。”


    霍皮對那些當事人才管不了那麽多呢。但他沒有張口反擊。


    “這我知道,親愛的,這我是知道的。我是個十足的倒黴蛋。”


    她抓住他的手,使勁捏了捏。霍皮決定發出關鍵的一擊:“有件事我本不該告訴你。可是,在聯邦調查局特工走進咱們家的當兒,我確實想取出槍來,把這一切立刻痛痛快快地了結。”


    “開槍打他們?”


    “不,打我自己。朝腦袋上放一槍,讓腦漿四處奔流。”


    “哦,霍皮!”


    “我是非常認真的。在過去一周,這件事我反複想過許多遍。我是寧願扣動扳機,也不願讓自己的親人蒙受屈辱的呀。”


    “你別發傻了。”她說,又開始嚶嚶哭泣。


    費奇起初曾打算偽造匯款的單據,但在和華盛頓的造假專家通了兩次電話,發了兩次傳真後,又覺得這不太安全。她似乎對辦理匯款的一切大事小節全都了如指掌。荷屬安的列斯群島那家銀行的情況她究竟了解多少,雖然不太清楚但以她辦事的那種精確風格,她說不定會派一個人呆在那兒等著這筆匯款。何必冒此風險呢?


    在打了一連串的電話後,費奇在華盛頓找到了一位前財政部官員,此人據說精通資金迅速轉移過程中的一切訣竅,目前正開著一家金融谘詢公司。費奇通話時和他講了大致要求,用傳真機發去了聘書,接著又把馬莉的操作指令給他傳了一份複印件。她對自己正在幹的事心裏確確實實是完全有數,此人讀後評論說他還向費奇保證,這筆錢將萬無一失,至少在劃出的第一階段。新開的賬號屬於費奇,她想染指也無可奈何。馬莉要求得到一份收到匯款的確認書,此人就此警告費奇說,決不能讓她看到開戶的賬號。無論是劃出匯款的這家銀行,還是收到匯款的加勒比海中的那家漢瓦,賬號都不能泄露。


    費奇和馬莉拍板成交時,基金裏還有650萬美元。星期五這一天,費奇給4大巨頭的總裁們一一打了電話,要他們每家立即匯200萬。事情緊迫,他沒有時間回答問題,有話以後再說。


    星期五下午5點15分,這筆多達1000萬美元的巨款,離開了基金在紐約一家銀行開設的沒有開戶名稱的賬號,經過短短幾秒鍾,就在荷屬安的列斯群島的漢瓦銀行著了陸,而且銀行裏的人對它早就在翹首以待。新的賬號在款到後立即開設,但同樣是沒有戶名,隻有號碼。漢瓦銀行立即用傳真將收到匯款的確認證發給了紐約那一家。


    馬莉在6點半打來了電話,她聽說匯款手續已經辦完,毫不驚奇她吩咐費奇抹去確認證上的賬號——費奇當然是正中下懷,樂不可支,然後在7點零5分,用傳真機發至陪審團居住的汽車旅館的前台。


    “這有點兒過於冒險了吧?”費奇問。


    “你盡管照我說的辦,費奇。到時候尼可拉斯會站在傳真機邊上。那個辦事員認為他長得挺帥氣呢。”


    7點15分,馬莉又來了電話,告訴費奇道:尼可拉斯已收到確認證,而且那份確認證看來是貨真價實。她叫費奇第二天上午10點去她的辦公室,費奇欣然從命。


    這筆錢雖然並未換手,費奇依然得意洋洋,興高采烈。他叫上了喬斯,出了門不聲不響地信步向前走去;就他而言這樣的閑情逸致實屬少見。空氣清新,沁人肺腑。人行道上渺無人影。就在此時此刻,在一個與世隔絕的處所,有位陪審員手上正拿著一張上麵印有1000萬美元的確認書。而這位陪審員,還有這整個的陪審團,全都已落到了他費奇的手掌之中。審訊已經結束,盡管在最後拿到裁決之前,他肯定依然會食不甘味寢不安枕,但就實際的目標而言,案子已經收場,而他又己打了一個勝仗。他從失敗的邊緣奪得了這次勝利,代價雖比以往昂貴,但戰利品的分量卻也是沒有哪一次能與之比擬。他將不得不麵對詹克爾之流對這次行動所付費用發出的指責,但那也將隻是一場形式而已。那些人總是嫌貴,這毫不足奇。他們是公司的總裁嘛。


    可能會讓他們付出的真正的代價,他們倒是隻字也不會提的。


    原告若是得到一張勝訴的裁決,他們將付出怎樣的代價呀?肯定不止1000萬。而且隨之而來的潮水般的訴訟,將使他們付出的費用無法計算。


    他有權享受一下這少有的愉快時光,但他的任務還遠遠沒有完成。他不能安心休息,他還必須弄清馬莉真正的而目。她從何處來?她是何動機?她是如何以及為何策劃了這一計謀?在她的曆史上有些東西費奇必須摸清,否則他就會整日提心吊膽,將來某一天當他發現了真正的馬莉,那麽這些問題也就隨之有了答案。在此之前,他那寶貴的裁決並不安全。


    走了4個街區,他又成了那個麵帶溫色、怒氣衝衝、飽受煩惱折磨的原來的費奇。


    德裏克走進前廳,正當他把腦袋伸進一扇敞開的房門,一個青年婦女走上前來客客氣氣地問他有何貴幹。她手上捧著一疊文件,看樣兒很忙。這是周五之夜,時間已近8點。而這家法律事務所裏卻依然是擠滿忙忙碌碌的人們。


    他來到這兒是想找一位律師,他在法庭上見過的代表煙草公司的那幾位中間的任何一位,隻要能關起門來和他談妥一筆交易就成。他來前作過一點準備,打聽到了凱布爾和他的幾位合夥人的姓名,然後就找到了這個地方,在外麵坐在車裏等了2小時,一邊又把要說的台詞排練了幾遍。他等自己完全鎮靜下來,才鼓足勇氣下車走進了事務所的大門。


    他一路上沒有看見有另一個黑人。


    律師是否都是壞蛋呢?既然羅爾願意給他現鈔,他想卷入本案的所有別的律師也一定會願意給他鈔票。他有點兒東西可以出賣,那邊兒又有富人願買。這種天賜良機,真是千載難逢哪。可是當這位女秘書走到他身邊,並且開始左顧右盼,四處張望,似乎想找個人來幫忙對付他時,他卻張口結舌,找不到合適的話語。克利夫曾經不止一次地說過,這種勾當很不合法;如果他過分貪心,可能就會被人逮住。一想到此,一陣恐懼突然像磚塊一樣從背後向他襲來。


    “哎,凱布爾先生在嗎?”他猶猶豫豫地問。


    “凱布爾先生?”她擰起雙眉問。


    “對,凱布爾。”


    “這兒沒有什麽凱布爾先生呀。你是什麽人?”幾個沒穿上裝的年輕白鬼子在她身後慢慢走動,一邊用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他們全知道他不屬於這個圈子,而他又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出賣。他相信,他要找的就是這個事務所。可是姓名記錯了,把戲玩錯了,而他決不願邁開大步走向監獄。


    “我大概找錯地方了。”他說。她立即含義豐富地朝他微微一笑——你當然是找錯了地方了,現在請你走路吧。


    他在前廳的一張桌旁站住腳,從一個小小的銅架上取了5張名片,他將在克利夫眼前亮出這些名片作為他曾到過這家事務所的憑證。


    他謝了她一聲,便轉身匆匆離開。安琪正在等著他呢。


    米莉在床上輾轉反側,抽抽咽咽,一直哭到半夜無法入眠。她幹脆起身下床,換上了一套心愛的衣服。這是套特大號的紅色寬鬆衫,已經穿舊,是幾年前一個孩子送給她的聖誕禮物。她悄悄打開門。在走廊另一頭警衛的查克,輕輕地和她打了一個招呼。她隻不過是想去找點兒小吃,她解釋道。她輕手輕腳地沿著半明半暗的走廊,走到社交廳,聽見裏麵有輕微的聲音。推門一看尼可拉斯正坐在沙發上,吃著微波爐烤的玉米花,喝著汽水。他在看澳大利亞的橄欖球比賽。哈金法官下達的l0點熄燈的宵禁令。早已被人們拋到了腦後。


    “這麽晚你怎麽還未睡?”他問,一邊用遙控器降低了寬屏幕電視機的聲音。米莉在他近旁的椅子上坐下,背對著門。她的眼睛又紅又腫。花白的短發又蓬又亂。但她毫不在乎。她家裏常常擠滿了十幾歲的孩子,他們來來去去,無拘無束,高興住就住,高興吃就吃,而她總是穿著這套寬鬆衫,並且對這一切一點兒也不想改變。她是大家的母親!


    “睡不著。你呢?”她說。


    “在這裏很難入睡。吃點玉米花?”


    “不,謝謝。”


    “霍皮晚上來了嗎?”


    “來了”


    “他看來人挺好的。”


    她沒有吱聲。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是的”


    談話又告中斷。他們默默地坐著,不知下麵該說些什麽:“你想看電影嗎?”他終於問。


    “不想。我能問你點兒事嗎?”她非常嚴肅地說。尼可拉斯立即按了一下遙控器關掉了電視機。房間裏唯一的光線,來自一張有罩的台燈。


    “當然,你好像心裏很亂。”


    “是的。我碰到了一個法律問題”


    “我一定盡力回答。”


    “好。”她吸了一口長氣,兩隻手緊緊地擰在一起,“假如有個陪審員確信自己無法做到公正無私,她該怎麽辦?”


    他望望牆壁,再抬頭看看天花板,接著又喝了一口汽水,這才慢慢地說:“我想,這要看使她得出這一看法的原因。”


    “你的話我聽不懂,尼可拉斯。”這個小夥子十分討喜,人又長得這麽聰明,她的小兒子想當律師,她在心裏曾經默默地希望,他將來能像尼可拉斯一樣棒。


    “為了使問題簡單化,咱們先不談什麽假定。”他說,“說白了,那個陪審員其實就是你,對嗎?”


    “對!”


    “如此說來,審訊開始以後,已經發生了某一件事,影響了你的公正無私?”


    她慢慢吞吞地說:“是的”


    他想了一會兒:“這件事是你在庭上聽到的,還是在法庭外麵發生的?我想這是問題的關鍵。作為陪審員,隨著審訊一天一天過去,我們理應逐步形成自己的看法,而不再是不偏不倚。這樣我們最後才能作出裁決。如果是這樣,那並沒有什麽錯。這是作出決定過程的一個組成部分嘛。”


    她揉了揉左眼,慢慢問道:“事情假如不是這樣呢?假如是法庭外麵發生的事呢?”


    他似乎吃了一驚:“哇,那就嚴重多啦!”


    “有多嚴重?”


    為了能產生戲劇性的效果,他站了起來,走了幾步,把一張椅子拖到米莉身邊,兩人近得幾乎腳碰腳。


    “究竟是怎麽回事,米莉?”他柔聲問道。


    “我需要幫助,而又無人可找,我被關在這個可怕的地方,遠離親人和朋友,毫無辦法,你能幫幫我嗎,尼可拉斯?”


    “我試試看吧?”


    淚水又湧出她的眼簾。這一夜她已不知眼淚流了多少次:“你是一個這樣好的青年。又懂法律。而我遇到的又正是個法律問題。我不找你幫助,還能找誰呢?”她說著說著,不禁哭出聲來。他趕忙從桌上拿了一張紙巾遞給了她。


    她把一切全都告訴了他。


    淩晨2時,露·戴爾突然無緣無故地醒了過來。她披上棉睡袍,在走廊裏迅速巡視了一番。她發現尼可拉斯和米莉坐在社交廳裏,關掉電視,在聚精會神地交談,兩人中間放著一大碗玉米花。尼可拉斯客客氣氣地對她解釋說,他們兩個都睡不著,因而在一起拉拉家常,一切都好,她不必擔心。她搖搖頭,走出了社交廳。


    尼可拉斯懷疑露·戴爾還在外麵偷看,但他並未告訴米莉。等她哭夠以後,他就向她仔細了解詳情細節,並且作了一點筆記。她答應在他們下次談話之前,不采取任何行動。他們相互道了晚安。他回到自己房中,撥了馬莉的電話號碼,在聽到她睡意朦隴的聲音後立刻掛斯。等了兩分鍾,又撥了同一個號碼鈴聲響了6下,無人作答,他又掛斷,又等了兩分鍾,他撥通了她那部藏著的手機,她在衣櫥裏和他通了話。


    他把霍皮的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她今夜再不能休息了。有那麽多的事情要辦。而且必須立刻去辦。


    他們商定立即從內皮爾、尼奇曼和克利斯特諾這幾個名字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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