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平安無事。我沒有被抓,但覺也睡得很少。腦子一直在天馬行空,胡思亂想。在5點和6點之間的某一時刻,我忽發奇想,披衣下床。過去48小時,我總共睡了不足4小時。


    我拿出電話本,我撥了他的號碼。這時是6時差5分,我喝著第二杯咖啡。電話響了10次,才聽見一個沒精打采的聲音:“哈羅。”


    “請找巴裏-蘭開斯特。”我說。


    “我就是。”


    “巴裏,我是魯迪-貝勒。”


    他清了清嗓子。我可以想見,聽了這句話,他準從床上蹦起來。“什麽事?”他問,聲音比剛才尖了許多。


    “對不起,這麽早就給你打電話,可是有幾件事我想跟你談一談。”


    “譬如?”


    “譬如布萊克家昨天已對大利公司提出起訴。一等你們有了新的事務所,我立刻就會給你送上一份副本。他們還簽署了一份解約書,所以你已經不再是他們的律師,用不著為他們操心了。”


    “你怎麽起訴?”


    “這與你無關。”


    “見鬼!怎麽無關?”


    “我會送你一份起訴書,看了以後你就明白啦。你很聰明嘛。你有新的地址了嗎?還是仍用原來那一個?”


    “郵局裏我們的信箱沒有燒壞嘛。”


    “好。假如你不把這個縱火案硬向我頭上栽,我無論如何,都會表示讚賞。我跟這場火災毫無關係。如果你們一定要把我牽進去,那我就不得不告你們這些偷雞摸狗的東西。”


    “我嚇死了。”


    “聽得出來。別再到處糟蹋我的名字。”沒等他回答,我就掛上了電話。我守著電話等了5分鍾,他還是沒敢把電話打過來。十足膽小鬼一個!


    由於迫切想知道晨報上對這場大火究竟說了些什麽,我衝了個澡,穿好衣服,天不亮就出了門。街上車輛稀少。我向機場方向開去,駛往格林威,我已開始覺得那裏像是我的家。我把車停在7小時前離去時的那塊老地方。琥珀俱樂部裏外一片漆黑,沒有一點聲響,停車場上到處是垃圾和啤酒聽。


    我辦公室所在的那個門麵的隔壁,是一位名叫特魯迪的矮壯的德國女人開的一家小小咖啡店。昨天晚上我走來買三明治時見過她。她告訴我早上6時開門,供應咖啡和糖納子。


    我進去時她正在倒咖啡。她為我烤硬麵包圈倒咖啡時,我們聊了聊。店裏已經有10多位顧客擠坐在幾張小桌邊上。特魯迪心裏有事。首先,做糖納子的夥計今天遲到了。


    太陽緩緩升起。我拿了報紙,在窗邊一張桌旁坐下。在市內新聞頭版上,登著一張熊熊大火中的萊克事務所的大幅照片。一篇短文介紹了這幢建築的曆史,並且說它已完全比成灰燼。據萊克先生本人估計,損失達300萬美元之巨。“這幢房子的整修化了整整5年,我對它像情人一樣珍惜,”文章引用了他的這句話。“現在我是徹底垮了。”


    再多流兩滴眼淚吧,老家夥!我把文章飛快讀了一遍,沒有發現“縱火”這樣的字眼。我又仔細讀了一遍。警方嘴很緊:這件事仍在調查;現在做任何猜測都為時過早;無可奉告。警察的老一套陳詞濫調。


    我本來就不希望我的名字作為一個潛在的嫌疑犯出現。盡管如此,我仍然沒有感到輕鬆。


    我坐在辦公室裏,裝出一副忙忙碌碌的模樣,心裏卻在琢磨用什麽辦法,才能在未來30天中,搞到1000美元律師費。布魯索猛地推門進來,把一張紙堆到我麵前。我連忙一把抓住。


    “這是警察局的一份報告。”他嗥完回頭就想走。


    “跟我有關?”我恐懼地問。


    “根本和你無關。是一起車禍通告。昨天夜裏在機場路和謝爾比交匯的轉角上,兩輛汽車撞上了。離這兒隻有幾個街區。可能是酒後開車。那家夥像是闖了紅燈。”他說完便瞪著我。


    “我們是不是一方的代理——”


    “目前還不是。這就是你要幹的事。去找當事人把案子接下來。把情況弄弄清楚。把委托書簽上名。然後進行調查。有人好像傷得相當可以。”


    我一點兒也摸不著頭腦,而他卻已離去。門砰的一聲關上,我聽見他在大廳裏一路走一路哇哇叫。


    車禍報告上有種種信息:駕駛員和路人的姓名,地址,電話號碼,受傷情況,汽車損壞情況,目睹者的敘述等等。通告上還有兩張圖。一張表明了警察對兩車如何發生相撞的見解,另一張則是說明他如何發現了這兩輛車。開車的兩個人都受了傷,被送進了醫院,而那個闖紅燈的人,明顯是一直在喝酒。


    讀著倒覺得很有趣,但我現在究竟應該怎麽幹?車禍是昨夜10點10分發生的,可布魯索今天一早就已用他那肮髒的爪子一把將它抓住了!我又讀了一遍,接著就茫茫然地坐在那裏坐了很久。


    一陣敲門聲把我從迷惘中驚醒。“請進。”我說。


    在咯吱咯吱聲中,門被慢慢推開了一條縫。一個瘦小的人,把頭伸了進來。“魯迪?”他的聲音很高,有點神經質。


    “是的,進來吧。”


    他從門框與門之間窄窄的空隙中滑進辦公室,像偷偷摸摸的樣子溜到我寫字台對麵的椅子旁。“我是戴克-希利夫,”他一邊坐下一邊說,既沒有想和我握手,也沒有露出一點笑意。“布魯索說,有個案子你想談一談。”他回頭瞟了瞟,生怕有人走進房間在他身後偷聽。


    “見到你很高興,”我說。很難說出戴克的年紀是40還是50。他的頭發大部分已不知去向;剩下的幾綹油光發亮,稀稀落落地貼在他那顆大頭上。耳朵周圍頭發也很稀,而且大多已經灰白。他臉上那副用金屬絲做支架的方形眼鏡,鏡片又厚又髒。同樣難說的是,不知是他的頭特大,還是他的身段太小,反正二者不成比例。他的前額分成了兩個半圓,在正中附近相會,一條深深的皺紋穿過相會處,一直延伸到他的鼻尖。


    可憐的戴克,是我見過的最缺少吸引力的男人中的一個。他的臉上有著青春期粉刺留下的疤痕,他的下巴簡直就沒有。他講話時,鼻子上現出了一條條皺紋,上唇向上翻,露出了4顆大門牙,而且每一顆都是同樣的尺寸。


    他穿著一件兩個口袋的白襯衫,上麵斑斑點點,領子已經磨破。他係著一根紅色針織領帶,打的領結其大如拳。


    “是的,”我說,盡量不看正從鏡片後麵打量我的那兩隻巨大的眼睛。“是個保險案。你是這裏的律師?”


    他的鼻子和嘴唇一起吱嘎作響,牙齒在向我閃光。“可以這麽說。但並不精確。你瞧,我不是律師,目前不是。進過法學院,一切齊全,但還沒有通過資格考試。”


    啊,一個和我同病相憐的人!“哦!是嗎,”我說。“法學院什麽時候畢的業?”


    “5年以前。你瞧,資格考試沒有少給我麻煩。我考了6次啦。”


    這可不是我想聽到的話。“噢,”我咕嚕了一聲。老實說我並不知道律師資格考試一個人可以考這麽多次。“我很遺憾。”


    “你什麽時候考?”他邊問邊緊張地用眼睛在室內掃來掃去。他坐在椅子的邊緣,好像隨時都可能需要跳起來跑出去。他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拉著左手手背的皮膚。


    “7月。很難,是嗎?”


    “對,很難。我看。我有一年沒有去考啦。不知道將來會不會再試試。”


    “你在哪兒念的法學院?”我這樣問是因為他令我非常不安。我拿不準是否要跟他談布萊克案件。他將起什麽作用?他將來要拿多大的一份?


    “在加利福尼亞。”他回答時麵部抽搐之劇烈,我前所未見。眼睛睜睜閉閉。眉毛上下飛舞。嘴唇激烈抖動。“夜校。當時已結婚,一周工作50小時。沒有多少時間念書。念了5年才畢業。老婆離開了我。在這兒搬出去的。”他的句子變短,聲音也跟著降低。他的話令我垂頭喪氣。過了好幾秒鍾,我才重又開口。


    “呃,嗯,你為布魯索工作多久了?”


    “快滿3年了。他對待我跟對別的律師一模一樣。我找到案子,把它辦好,把他的一份交給他。這樣大家都高興。跟保險有關的案子,他總是交給我研究。我在太平洋相互保險公司幹了18年呐。後來厭倦了,才去念法學院。”聲音又是越講越低。


    我看著他,等著。“必須出庭的時候你怎麽辦?”


    他尷尬地咧嘴一笑,仿佛是說他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呃,我本人出過幾次庭,真的。從來沒有被逮住過呢。孟菲斯律師多如牛毛,你知道,誰搞得清誰呀!不過,假如你我有個案子審,我會叫布魯索去出庭。或者叫別的律師。”


    “布魯索說這個事務所有5位律師呢。”


    “是有5位,鄙人、布魯索、尼柯拉斯、托克塞和雷奇。但是,我不願意把這裏叫做事務所。這裏是各幹各的活。你會學會的。你自找案子自找委托人,你得總額的三分之一。”


    他的坦率令我驚訝,我於是又追問下去。“這對律師來說,是樁好買賣嗎?”


    “這就要看你想得多少,”他說,扭過頭四麵看了看,唯恐布魯索正在偷聽。“外麵競爭非常激烈。就我而言,挺不錯。因為我沒有執照卻從事律師業務,一年還能掙4萬。不過,你可別告訴人哪!”


    我做夢也不會想到要告訴人。


    “那麽你準備如何配合我辦這種保險案子呢?”


    “噢,這個嘛,案子結了以後布魯索會給我鈔票的。我幫他辦理起訴的案子,他信任的隻有我。別人誰都不準碰一碰他的案卷。以前有的律師想插一腳,還沒有來得及動手,就給他開掉啦。至於我,我不害人。我不得不呆在這裏,至少呆到通過資格考試。”


    “其他幾位律師的情況怎麽樣?”


    “他們哪。他們呆不久。你知道,他不聘那些頂尖兒的畢業生,而是從街上找一些初出茅廬的小夥子。他們在這兒幹個一兩年,找到了一些客戶接上一些關係,然後就自己另立門戶。律師總是在不停地流動嘛。”


    告訴我怎麽流動。


    “我可以問你點兒事嗎?”我說,雖然明知不該問。


    “當然。”


    我把事故報告交給他,他一目十行讀了一遍。“是布魯索給你的,對嗎?”


    “對。幾分鍾以前剛剛給我。他希望我做什麽?”


    “把案子抓過來。找到那個撞傷的人,讓他在給j.利曼-斯通事務所的委托書上簽字,然後把案子的頭緒理理清。”


    “我怎麽找那個撞傷的人?”


    “嗯,他大概躺在醫院裏。醫院通常都是尋找他們的最佳場所。”


    “你常去醫院?”


    “當然。我一直去。你知道,布魯索在警察局有些關係。一些非常好的關係,是些和他一塊長大的人。他們幾乎每天早晨都給他提供事故報告。他把報告分發給我們,指望我們去把案子抓過來。這種事當然用不著火箭專家。”


    “在哪家醫院?”


    他那碟子一般大的眼睛翻了翻,不屑地搖了搖頭。“他們在法學院都教了你些什麽呀?”


    “不太多。不過,如何追趕救護車他們肯定沒有教過。”


    “那你最好快點兒學,否則就要挨餓。聽著,這兒不是有被撞傷的人的電話號碼嗎?你隻要叫通那個電話,對接電話的說,你是孟菲斯消防署營救處,或者類似的什麽單位。你就說你要和傷員通話,管他叫什麽名字。傷員當然不能接電話,他正躺在醫院裏啦。哪個醫院?你需要把它輸進計算機。他們一定會告訴你。沒有一次不成功。要運用你的想象力嘛,人是很容易上當的嘛。”


    我想吐。“那以後呢?”


    “以後你就去醫院,和某某人交談。嗨,聽著,你真是夠嫩的,我對此十分遺憾。告訴你接下來我會怎麽辦。咱們去弄塊三明治,帶到車裏吃,然後去醫院叫那個受傷的朋友簽上大名。”


    我真的不想去。我恨不得走出這個地方,永不回來。但此刻,我別無選擇。“好吧。”我遲遲疑疑地說。


    他跳了起來。“大門口等我。我去打電話,搞清是哪一家醫院。”


    那家醫院叫聖彼得慈善醫院,是個以外傷病員為主要對象的一個和動物園差不多的地方。這是一家市立醫院,病員眾多,條件很差,別的暫且不說。


    戴克對這家醫院了如指掌。我們開著他那破爛的小麵包,歪歪扭扭地在市區穿行。這輛車是他離婚時有幸獲得的唯一財產,離婚的原因是他多年酗酒。現在他可是滴酒不沾了,是嗜酒者與前嗜酒者互相戒酒協會的令人自豪的一員。不僅如此,他甚至還戒了煙。但是,他嚴肅地承認道,他特別愛賭。密西西比州旁邊正在迅速出現的那些新開的賭場,真讓人為他擔心。


    他的前妻和兩個孩子還在加利福尼亞。


    我嚼著一隻熱狗,不到10分鍾,就獲得了上述全部信息。他一隻手開車,一隻手拿著熱狗向嘴裏塞,一會兒抽搐,一會兒搖晃,嘴角上沾著一粒雞色拉,又說又笑地穿過了半個孟菲斯,那模樣我實在目不忍睹。


    戴克有張醫生停車證,我們大模大樣地在醫生專用的停車處停好車。門衛跟他好像很熟,擺擺手讓我們進了醫院。


    他領我徑直走到主樓休息廳的問訊處。休息廳裏擠滿了人,但不到幾秒鍾,他就搞清了我們的目標丹-範-蘭德爾住的房間號。戴克邁的是內八字步,而且腿還有點跛,但他走向電梯時,我要跟上他卻還有點兒難。“別讓人看出咱們是律師,”我們和一群護士一起等電梯,他壓低嗓門悄悄對我說。


    誰會想到戴克是位律師?我們默默地乘到8樓,隨著人流走出電梯。說起來也很不好意思,他這麽幹已經許多次了。


    盡管他那個大頭形狀奇特,步子一跛一拐,長得又古裏古怪,但我們卻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我們沿著一條擁擠的走廊,快步走到位於兩條走廊交叉處的護士辦公室。對於886室的位置,戴克了解得非常清楚。我們轉向左,從一群護士和技師以及一個正在研究圖表的大夫旁邊走過。幾輛沒有鋪墊單的輪床靠著一麵牆壁。鋪著瓷磚的地板已經磨舊,需要擦洗。我們沒有敲門,就推開左側的第5扇門,走進一個半私用的病房。第一張床上躺著一位病人,床單一直拉到下巴。床頂掛著一台小電視,他正在看一部肥皂劇。


    他用恐怖的目光看著我們,好像我們想要從他身上盜取一隻腎。我為來到這裏而憎恨自己。我們沒有任何權利以這種冷酷的方式,闖進來破壞他的清靜。


    可是戴克卻一步也不會走錯。我簡直無法相信,我麵前這位無恥的江湖騙子,就是不到一小時前鬼鬼祟祟溜進我辦公室的那個小人。那時候,他連自己的影子都害怕;可如今,他卻是毫無畏懼。


    範-蘭德爾大約二十七八歲。臉上裹著繃帶,年紀很難準確估計。一隻眼睛腫得已幾乎張不開,另一隻下麵有一個傷口。一隻胳膊斷了,一條腿正在做牽引治療。


    幸運的是他沒有睡著,這樣我們就不必把他搖醒或大聲喊醒。我站在靠門的床腳邊,心裏七上八下。但願上帝保佑,不要讓護士或者醫生或者家屬在這時闖進來,把我們當場逮住。


    戴克俯著身子靠近病人。“你聽得見我嗎,範-蘭德爾先生?”他像牧師一樣熱情地問。


    範-蘭德爾被結結實實地捆在床上,不能動彈。我想,他一定是想坐起來,或者調整一下躺的姿勢,但我們把他按住。我可以想象,他此刻是多麽震驚。一會兒以前,他可能還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一邊忍受著疼痛的折磨,一邊木呆呆地望著天花板;而一轉眼,他卻麵對一張生平看見過的最最古怪的麵孔。


    他眨巴著眼睛,想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來。“你是誰?”他透過緊咬著的牙縫,含含糊糊地問。哦,他的牙齒不是緊咬著,而是用金屬絲箍著。


    這不公平!


    戴克聽後微微一笑,露出了那4顆閃光的板牙。“戴克-希夫利,利曼-斯通律師事務所的。”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把握十足,好像他在此出現是理所當然的。“你還沒有跟哪一家保險公司談過,對不?”


    戴克就這麽幹淨利落地明確了誰是壞人。壞人肯定不是我們,而是保險公司裏的那些家夥。他在增加信心方麵,邁出了巨大的一步。我們對他們。


    “沒有。”範-蘭德爾嘟噥道。


    “好。別跟他們談。他們隻想坑你。”戴克又向前邁出了一步,已經開始提供建議啦。“我們已經看過事故報告。案情很清楚,是對方闖了紅燈。我們大約1小時後,”他十分認真地看了看表,“去把現場拍下來,再找證人談談,你知道,通常的那一套。我們必須抓緊時間,搶在保險公司調查人員之前。他們會賄賂證人,讓他們提供偽證的,這你知道。居然墮落到這種程度!我們需要迅速行動,但是我們首先要有你的授權。你自己有律師嗎?”


    我屏住呼吸。假如範-蘭德爾說他的兄弟是位律師,那我拔腳就走。


    “沒。”他說。


    戴克開始進行關鍵的一招。“呃,我剛才已經說了,我們需要迅速行動。在孟菲斯,我的事務所辦理的車禍案子比哪一家都多,而且得到的賠償費也很多很多。保險公司可怕我們呐。而且我們不要委托人一分錢;不管賠償費是多是少,我們隻收三分之一。”他邊說邊已偷偷地從拍紙簿裏取出一份委托書。委托書很短,隻有1頁,3段文字。能讓他上鉤就成。戴克拿著委托書在他麵前不停地晃著,讓他不想接也得接。他用沒有受傷的手拿著委托書看得很吃力。


    上帝保佑他!他剛剛度過了一生中最最糟糕的一個夜晚,僥幸活了下來。現在依然視力模糊頭腦混亂,卻要閱讀一份法律文書,做出明智的決定!


    “等我太太來了再說,好嗎?”他幾乎是在請求。


    我們不是就要被人逮住了嗎?我一把抓住病床的欄杆。在這一過程中,粗心地碰到一根繩索,繩索又帶動了一隻滑輪,一下子把他那條正進行牽引治療的腿向上抬高了1英寸。“哇!”他痛得直哼哼。


    “對不起,”我連忙說,趕緊把手縮了回來。戴克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恨不得立刻宰了我,但刹那間卻又變得若無其事。“你太太在哪兒?”他問。


    “哇!”這可憐的漢子開始呻吟。


    “對不起。”我無能為力,隻好這樣再次道歉。我頭痛欲裂。


    範-蘭德爾害怕地望著我。我把兩隻手都深深地放到口袋裏。


    “她一會兒就回來。”他說,每一個音節都說得很吃力。


    無論什麽難題,戴克都是答案現成。“我以後再和她談,在我辦公室談。我有許多事還想向她請教呢。”眼睛一眨,他已將拍紙簿墊在委托書的下麵,並且拔掉了鋼筆的筆套。


    範-蘭德爾喃喃地說了句什麽,接過鋼筆,在委托書上畫上了自己的名字。戴克把委托合同夾進拍紙簿,拿出一張名片交給了這位新的客戶。名片證明:他是j.利曼-斯通律師事務所的一位律師幫辦。


    “現在還有兩件事,”戴克用權威的語調說。“除了醫生,你不得和任何人交談。保險公司的人會偷聽的。事實上,他們今天就可能要來,強使你在表格或者諸如此類的東西上簽字。甚至還可能想跟你私了。不要,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跟他們說半句話。任何文書在我讀過以前,不要,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簽名。你有我的號碼,24小時都可以給我打電話。名片背麵是這位魯迪-貝勒的號碼,你隨時都可以給他打電話。這個案子我和他一起辦。還有問題嗎?”


    “好,”他還來不及咕噥或者呻吟,戴克就接著說。“這位魯迪明天上午會帶著一些文書到這兒來。叫你老婆今天下午給我們打個電話。我們要跟她談一談,這很重要。”他在範-蘭德爾那條沒有受傷的腿上輕輕拍了幾下。我們該走了,走在他改變主意之前。“我們將會給你搞來一大筆鈔票的。”戴克向他保證道。


    道了再見以後,我們立即退出。一到走廊上,戴克就得意洋洋地說:“把戲就是這麽玩的,魯迪。小菜一碟。”


    我們閃過一位坐著輪椅的女人,又為躺在輪車上被推走的病人讓路。大廳擠滿了人。“那人要是原來就有律師怎麽辦?”我在呼吸恢複正常後問。


    “那我們也沒有什麽可以損失嘛,魯迪。這一點你必須記住。我們來的時候是赤手空拳。即使他把我們從病房裏趕出來,不管是由於什麽原因,我們又能失去什麽?”


    失去一點兒尊嚴,一點兒自尊。他的理論完全符合邏輯,我無話可說。我的步子又大又快,我不想看他一跛一拐拖拖遝遝。“喂,魯迪,明白了吧?你真正需要的東西,在法學院是學不到的。他們隻教你啃書本,隻教你背理論,隻講些華而不實的東西。說什麽要把律師業務當成紳士與紳士交往的一種職業,一種受到書上寫滿幾頁紙的職業道德支配的光榮職業!”


    “職業道德有什麽錯?”


    “哦,沒錯,我想。我說的職業道德是,律師應該為他的委托人盡力,不讓自己竊取錢財,盡量不說謊,你知道,那些基本的東西。”


    戴克論職業道德!我們往往化幾個小時,探討倫理和道德的難題。而堂堂一部《職業道德準則》,就這樣被戴克簡化成3大原則:為委托人而戰;不偷;盡量不說謊。


    我們突然左轉,進入一條新建的走廊。聖彼得醫院是一座不斷延伸不斷增加附屬建築物的迷宮。戴克這時的心態是不吝賜教。“但是,法學院沒有教的東西,可能會給你造成不良後果。以剛才病房裏的那個範-蘭德爾為例。我覺得你在那裏的時候心情很緊張。”


    “我是很緊張。”


    “你不該緊張。”


    “可是,這樣拉客戶是不道德的呀。這和明目張膽地跟在救護車後麵追,有什麽兩樣。”


    “說得對。可誰管得著?與其別人來幹,還不如我們幹呢。我向你保證,今後24小時之內,一定會有別的律師來找範-蘭德爾,千方百計讓他在委托合同上簽字。人人都是這麽幹的,魯迪。這是競爭。是市場。孟菲斯的律師多得很哪。”


    好像我不知道似的。“那個人會守信用嗎?”


    “可能。到目前為止,我們一直很走運。我們在合適的時間,向他發起了進攻。一般說當時成敗的希望一半對一半,但他一在虛線上方簽了名,那他和我們繼續合作的可能性就有80%。過幾個鍾頭,你給他打個電話,跟他老婆談談,說你今兒晚上回來跟他們一起把案子商量商量。”


    “我?”


    “當然是你。這很容易嘛。我已經準備好一些文件讓你過目。這是不需要勞駕腦外科醫生的。”


    “可我不知——”


    “聽著,魯迪,別緊張。別害怕這個地方。他現在是我們的委托人,不是嗎?你有權會見他,誰都管不著。誰都不敢把你轟出去。放鬆點兒。”


    我們在三樓餐室用塑料杯子喝著咖啡。戴克看中這家小自助餐廳,是因為它靠近整形外科病區,而且又是剛剛改造過不久,沒有幾個律師知道這個地方。他一邊打量著餐廳裏的每個病員,一邊低聲對我解釋說,律師們喜歡在醫院的自助餐廳裏逗留,其目的是為了獵取受了外傷的病員,這是盡人皆知的事實。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口氣裏有一種對這一行為蔑視的味道。諷刺是何物,他全然不知。


    作為j.利曼-斯通律師事務所的一名年輕律師,我的部分職責將是呆在這裏尋覓獵物。在兩個街區外的坎伯蘭醫院的主樓,也有一個大的自助餐廳。這家美國自願者醫院,還有3個自助餐廳。戴克當然知道它們位於何處,而且還把他的知識和我分享。


    他建議我從聖彼得醫院開始,因為這裏的受傷病人最多。他在餐巾上畫了一張地圖,向我指明了其他潛在熱點的位置。最大的自助餐廳在二樓,靠近產科病房。咖啡店靠近大堂休息廳。晚上的時間最合適,他目光不離獵物對我說,因為那時候病人在房間裏感到無聊,喜歡而且自以為可以坐著輪椅下來吃個快餐。若幹年以前,布魯索手下的一個律師於淩晨1點,在那個最大的自助餐廳釣著了一個燒傷的小夥子,一年以後案子以200萬美元了結。問題是,那個小夥子在此以前已經炒掉了布魯索,重新聘用了另一名律師。


    “上了鉤的魚,卻沒能釣上來。”戴克說,樣子像個垂頭喪氣的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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