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裹著黑袍坐在法官席上的是一位怒氣衝衝的法官。這一天是申請日,是專門用於對許多案件中無數的申請進行短暫的連續辯論的日子。因而庭上擠滿了律師。


    第一個辯論的便是我的申請,因為基普勒法官有點兒為我擔心。我發出了一份通知,要從下周一開始在克利夫蘭對大利公司的6名職員進行取證。德拉蒙德表示反對,聲稱由於他那神聖的出庭日程已經排滿,他當然無法到場。而且,不僅僅他無法撥冗光臨,那6名未來的宣誓證人也都是公務繁忙,不能分身。6個人統統不行!


    基普勒為德拉蒙德和我安排了一個電話會議,會議進行得很糟,至少對被告方是如此。德拉蒙德有正常的出庭任務;為了證明自己所說是真,他用傳真機發來了另一件案子的預審傳票。他說要到兩個月之後,他才能騰出時間在克利夫蘭呆3天。而且,那6位雇員也都是大忙人,要把他們集中到一起,可能要等幾個月。


    他的話使法官大為震怒。他下令舉行今天的這個聽證會,以便公開地抨擊德拉蒙德,並且列入記錄。在過去4周中,我每天都和法官大人通話,所以將會發生什麽事,我知道得清清楚楚。那場麵定會是令人十分難堪的。好在我無需多說。


    “列入記錄,”基普勒對書記官厲聲命令道。過道另一側的那幾個木頭人,身子立刻向前一傾,準備好他們的拍紙簿。今天來了4個。“案號214668,布萊克訴大利公司。原告通知於10月5日下周一在俄亥俄州克利夫蘭市公司辦公室,對公司指派的一位人員及另外5名雇員取證。被告代理律師以時間衝突為由,表示反對。這自然並不奇怪。對嗎,德拉蒙德先生?”


    德拉蒙德慢騰騰地站了起來。“是的,大人。本人此前已向法庭提交了一份聯邦法院周一開始對一件案子進行預審的傳票。在那件案子中,本人是被告首席律師。”


    對這一問題德拉蒙德和基普勒至少已進行過兩次火藥味很濃的辯論。但現在要列入記錄,此刻的辯論依然十分重要。


    “那麽你何時才能設法將此納入你的日程呢?”基普勒的問話含有很強烈的諷刺色彩。戴克本來,我獨自坐在原告律師席上。在我身後的位置上,至少坐了40名律師,他們全都睜大眼睛,聚精會神地看著了不起的大腕列奧-f.德拉蒙德遭人抨擊。他們一定在納悶,我這個無名小卒究竟是何許人,怎麽竟有本事能使法官為我戰鬥?


    德拉蒙德把身體重量由一隻腳換到另一隻,然後說道:“哎,法官大人,我的時間表確實已經排滿。這也許——”


    “我相信你說的是兩個月。我沒有聽錯吧?”基普勒裝得大吃一驚地問。諒必不會有哪位律師居然會這麽忙吧!


    “是的,大人。兩個月。”


    “兩個月裏都要出庭辯護?”


    “出庭辯護,取證,提出申請,上訴辯論,等等,等等。我非常樂意把日程表請你過目。”


    “此刻,德拉蒙德先生,我還真想不出有比看你的日程表更糟的事呢。”基普勒說。


    “我們將這麽辦,德拉蒙德先生,請你仔細聽著,我可是要以命令的形式寫成文字的。我提醒你,先生,本案是以‘快軌運作’方式進行的。而在本庭,這意味著不準拖延。對這6人的取證將於星期一早晨在克利夫蘭準時開始。”德拉蒙德縮回到座位上,開始在拍紙簿上塗塗抹抹。“如果你不能到場,我深表遺憾。但據我所知,你在本案中有4名助手:摩爾豪斯,普倫克,希爾和格羅。而且我也許還可補充一句,他們全都比貝勒先生更有經驗。貝勒先生,我想,是今年夏天才拿到律師執照的。我看你們決不會隻派一名律師去克利夫蘭,你們派去的不會少於兩名。但我確信,你們會做出安排,派出數量足夠的律師,充分地代表你們的當事人。”


    這一番話使氣氛緊張起來。我身後坐著的律師們全都令人無法置信地一動不動,安安靜靜。我感覺到,他們中的許多人,盼著出現這樣的場麵已經盼了許多年了。


    “再有一點,通知上列出的6名公司雇員,必須在星期一上午到場聽候取證。在取得貝勒先生同意之前,不得擅自離開原地。大利公司在法律上有權在田納西州開展業務活動,因而本人擁有在本案中對之管轄的權利。我命令這6人在取證中充分合作。”


    德拉蒙德和他的手下身子縮得更低,手上的筆寫得更快。


    “最後,原告已要求獲得全部檔案和文書。”基普勒停了一停,眼睛朝被告席瞪了瞪。“聽我的話,德拉蒙德先生,別在這些文件上玩什麽花樣。我要你們充分合作,一份不少地交給原告方。周一和周二,我將整天坐在電話機旁邊等著。隻要貝勒先生來電話說他得不到有權得到的文件,我就立刻撥電話讓他一定拿到手。我的話你明白嗎?”


    “明白,大人。”德拉蒙德說。


    “你能讓你的委托人明白嗎?”


    “我想可以。”


    基普勒嚴峻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點。他吸了一口氣。全場依然一片寂靜。“我反複想了以後,德拉蒙德先生,現在倒想看看你的出庭日程表了,假如你不介意的話。”


    幾分鍾以前,德拉蒙德曾主動提出過同樣的建議,現在當然無法拒絕。這一本厚厚的黑皮封麵的記事簿,記錄著一個工作非常繁忙的大人物的生活和時間安排,裏麵有許多個人的隱私。我懷疑德拉蒙德剛才是否真想交出讓他看。


    他拿著這個本子傲慢地走到法官席,交給法官大人,等待著。基普勒迅速地一個月一個月地翻著,對具體內容一眼也不看。他在尋找沒有做出什麽安排的空閑的日子,把德拉蒙德晾在法官中央講台旁邊。


    “我在這兒發現,2月8日這一周你沒有什麽安排。”


    德拉蒙德走了過去,朝基普勒手上拿著的本子看了看,肯定地點了點頭,什麽也沒有說。在基普勒把本子還給他之後,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本庭現在決定:本案將於2月8日星期一開庭審理,”法官大人宣布道。我又驚又喜,做了一次深呼吸,竭力擺出一副充滿自信的架勢。4個月聽起來似乎時間十分充裕,離現在還蠻遠,但對於連一起小小的車禍案件都沒有經手過的我,卻短促得令我不寒而栗。我已經把本案的案情背得滾瓜爛熟。我已經背熟了有關程序和證據的規則。對於如何取證、如何挑選陪審員、如何盤問證人、以及如何打贏官司,我已經看了無數的書籍。但2月8日,在這個法庭上,事情會如何發展,我都毫無把握。


    在基普勒打發掉我們以後,我迅速收拾好文件,拔腳走人。離開法庭時,我注意到從正在等待辯論與己有關的申請的律師群中,一些好奇的目光正朝我射來。


    這個家夥是何許人?


    盡管戴克從未明確地說過,但我現在已經摸清,他來往最密切的,是他在布魯索事務所工作時結交的兩個沒有什麽分量的私人偵探。其中之一名叫布齊,以前當過警察,和戴克一樣迷戀賭場。他們倆每周一起去圖尼卡一兩次,賭撲克和21點。


    布齊不知用什麽辦法,打聽到了當初把保單賣給布萊克的那位經紀人博比-奧托的下落,發現此人由於使用假支票,正在謝爾比縣勞役農場服刑,刑期10個月。做了進一步調查後又發現,他剛離婚不久,而且已經破了產。


    這條魚沒有釣著,戴克分外懊喪。奧托觸犯法律,問題堆積如山。本可以撈到一大筆律師費呢!


    在一個身材粗壯的警衛用結實的雙手對我的公文包和身體進行了徹底的搜查之後,勞役農場的一位低級官員接待了我。我被領到靠近主樓大門的一個房間內。在這個四方形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高高地安著攝像機。中間的一道隔牆,將囚犯與訪客隔開。我們的談話將隔著柵欄進行,我對此當然並不在乎。我隻是希望這次探訪盡快結束。過了5分鍾,奧托從另一邊被帶進房問。他約40歲,帶著一副金屬絲鏡架的眼鏡,留著海軍陸戰隊式的短發,身材瘦削,穿著藍囚服。他在隔牆對麵坐下,仔仔細細地朝我打量。獄卒走了以後,房間裏就隻有我和他了。


    我從柵欄下部的洞口,塞給他一張名片。“我叫魯迪-貝勒,是個律師。”我的話怎麽聽起來有點兒不吉利的味道?


    但他並無反感,而且還勉強地微微一笑。此人從前靠挨家串戶向窮人出售廉價保險為生,盡管他的命運明顯不濟,但在骨子裏卻還是一個待人友善的人,是那種憑一張嘴巴走進千家萬戶的人。


    “幸會,”他出於習慣這樣說。“有何貴幹?”


    “你瞧瞧這個。”我從公文包裏取出一份本案的材料,從洞口遞給了他。“這是我代表你從前的一位客戶起訴的案件。”


    “誰?”他接過材料,看著最上麵的一頁;那是一張傳票。


    “多特和巴迪-布萊克,以及他們的兒子唐尼-雷。”


    “大利公司,是嗎?”他說。戴克曾經對我說過,在這些走街穿巷的經紀人當中,許多人都不止代表一家公司。“我可以看一看嗎?”


    “當然。你在本案中是被告之一。看吧。”


    他的聲音和一舉一動都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他看得很慢,仿佛很不情願翻到另一頁。他剛受過離婚的折磨,在破產中失去了一切,現在又由於犯罪在獄中服刑,而我卻一路屁顛顛地跑到這兒,為了另一個1000萬美元,想把他再次送上法庭。


    但他似乎並不害怕。他看完材料,把它放在麵前的櫃台上。“你知道吧,我受破產法庭的保護。”他說。


    “我知道。”實際上,我並不清楚。我從法庭記錄上得知,他在3月份提出了破產申請,比我的申請還早兩個月。現在他的債務已經統統解除。雖然破產申請獲得法院批準並不意味著在此以後永遠不能再次對他提出訴訟,但這個問題還沒有定下來。這個家夥像難民一樣一文不名,他是刀槍不入的。“是你賣的保單,我們不得不把你列入被告的名單。”


    “哦,我懂。你們不過是在履行職責嘛。”


    “說得對。你多久才能出去?”


    “還有18天。幹嗎?”


    “我們可能要錄你的證詞。”


    “在這裏?”


    “也許。”


    “幹嗎這樣匆忙?等我出去以後,我一定讓你們錄。”


    “我考慮一下。”


    我的訪問對他就像一個短暫的假期,因而他並不急於讓我走。我們聊了幾分鍾監獄生活,接著我就開始找門。


    我在包娣小姐的屋子裏,以前從未上過樓,樓上和樓下一樣積滿灰塵黴點斑斑。我打開每個房間的門,把燈開亮,匆匆巡視一番,便熄掉燈關上門。我走在走廊裏,腳下的地板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有一道狹窄的樓梯通往三樓,但我有點兒膽怯,沒有上去。


    這幢屋子比我原先想的要大得多。也淒清得多。真難以想象她孤單一人住在這裏的景況。我沒有化更多的時間陪伴她,沒有和她一起觀看情景喜劇和電視布道會,沒有多吃幾個她做的火雞三明治多喝幾杯速溶咖啡,我感到深深的內疚。


    樓下和樓上一樣,沒有竊賊光顧過的跡象。我鎖好了後院的門。她走以後,這裏的一切都顯得有點兒異樣。她在這兒的時候,我並不覺得有什麽寬慰,但知道她在家,在這座寬大的房子裏,我的感覺總是十分良好,因為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可以向她求助。現在她走了,我仿佛已與世隔絕。


    我走進了廚房,兩眼盯著電話。這是一隻撥盤式的舊式電話機,我真想撥通凱莉的電話。如果她接電話,我會想出話來和她談談。如果他接電話,我就不聲不響把電話掛上。即使追查到這座屋子,那也沒有關係:我並不住在這裏。


    我想念她,今天超過昨天。本周超過上周。


    我必須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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