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程車突然在第五大道和第五十二街的轉角上停下,格雷完全按照達比的要求行事,立即付掉車費,拿起提包,跳下車去。他身後有一輛汽車響起喇叭,嚇飛了一群鴿子,他隻覺得回到了紐約真是太好了。


    時近下午5時,第五大道行人如織,他估計這正是她所要求的。她規定得很具體。乘坐這班飛機從全國機場到拉瓜迪亞機場。坐上一輛計程車到世界貿易中心的美景飯店。到酒吧去,喝上一杯,或者兩杯,注意你的身後,一小時後再坐一輛計程車到第五大道和第五十二街的轉角。動作要迅速,戴太陽眼鏡,注意周圍的一切,因為如果有人跟蹤的話,那就可以要他們送命。


    她要他把這一切都用筆寫下來。這好像有點傻,多此一舉,但是她說話的口氣容不得爭辯。說實話,他也不想爭辯。她說她僥幸活了下來,豈可再拿性命去碰運氣。還說如果他想跟她談話,就必須完全按照她所說的去做。


    他拚命穿過人群,使勁加快步子,沿著第五大道走到五十九街,走到世貿大廈,踏上石階,穿過大廳,出門走上中央公園南街。沒有人能跟得上他,既然她是如此小心,也不會有人跟得上她。


    中央公園南街的人行道上擠滿了行人,當他走近第六大道,走得更快了。他也好像是繃緊了的弦,不管他多麽盡力克製自己,但是,為了就要和她見麵,他還是激動非凡。在電話裏麵她顯得冷靜而有條有理,但她帶有一絲恐懼和不安。她說她隻不過是個法科學生,她不知道她在幹什麽,恐怕再過一星期她就要死了,但是事到臨頭,她也隻能如此對付。她說隨時隨地都要設想有人在跟蹤你。她在狼狗的追逐下居然存活了七天,所以請他照她說的做。


    她說過走到第六大道轉角便門進聖莫裏茨旅館,他便進去了。她已經用沃倫-克拉克的名字給他定下了一個房間。他用現鈔付清了房錢,乘上電梯直到九樓。他得等著。坐在房裏等著,她說的。


    他在窗前坐了一個小時,中央公園暮色蒼茫,電話響了。


    “克拉克先生嗎?”一個女人的聲音問道。


    “對,是的。”


    “你是一個人來的嗎?”


    “是的。你在哪兒?”


    “比你高六層樓。乘電梯上十八樓,然後下來到十五樓。1520號房間。”


    “好的。現在?”


    “對了。我等著。”


    他又刷了一次牙,理了一下頭發,十分鍾後便站在1520號的門口。他覺得像是二年級的高中生頭一次約會。自從中學裏的足球比賽以來他還從來沒有像這樣緊張得唇幹舌燥。


    但是如今他是《華盛頓郵報》的格雷-格蘭瑟姆,這不過是寫一篇報道,她也不過是一個女人,所以你就收住你的心猿意馬吧,老兄。


    他敲響門,等著。“誰?”


    “格蘭瑟姆,”他對著門扉說了一聲。


    她慢慢把門拉開。她的長頭發不見了,但是她的臉上含笑,活脫是個封麵女郎。她沉著有力地握了他的手。“進來。”


    他進了房間,她便把門關上閂好。“你想喝一點嗎?”她問道。


    “好啊,你有什麽喝的?”


    “水,加冰塊兒。”


    她走進一間小起居室,裏麵的電視開著,然而沒有聲音。“裏麵來,”她說道。他把手提包放在茶幾上,便在沙發上坐下。她站在酒櫃旁邊,他的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她的牛仔褲美極了。她沒穿鞋子,隻穿了件特大號的運動衫,領子歪向一側,露出一截胸罩的肩帶。


    她把水遞給他,在靠門的椅子上坐下。


    “謝謝。”他說道。


    “你吃過飯了嗎?”她問。


    “你沒關照我吃飯。”


    這句話把她逗笑了。“原諒我。我碰到的事情太多了。我們把飯菜叫到房間裏來吃。”


    他含笑向她點頭。“很好。隨便你要什麽東西我都歡喜吃。”


    “我喜歡吃一個肥肥的奶酪漢堡包,帶炸薯條和冷啤酒。”


    “好東西。”


    她拿起電話,點了要吃的東西。格蘭瑟姆走到窗口,觀看第五大道上蜿蜒爬動的車燈。


    “我24歲。你多大年紀?”她現在已經坐在沙發上,喝著冰水。


    他在一張最靠近她的椅子上坐下。“38。結過一次婚。七年零三個月前離婚。沒有孩子。一個人住,帶一隻貓。你為什麽選中聖莫裏茨旅館。”


    “這兒有房間,我還說服他們必須讓我付現金,不可以看我的身份證明。你歡喜這家旅館嗎?”


    “很好。不過已經不是它的全盛時代了。”


    她仔細打量他一番。他六年前出過一本關於住房和城市發展部的醜聞的書,此書雖不暢銷,她倒在新奧爾良的一個公共圖書館裏見到過一本。他比護封上的照片老了六歲,歲月流逝,給他的耳際留下了一道淺灰色,頗顯風致。


    “我不知道你要待多久,”她說。“我的計劃每分鍾都可以改變。我也許會在街上看見一張臉孔,馬上就要飛到新西蘭去。”


    “你是什麽時候離開新奧爾良的?”


    “星期一晚上。我雇了一輛車子到巴吞魯日,那一段路是容易受到跟蹤的。我飛到芝加哥,在那裏買了四張票子,可以飛往四個不同的城市,包括博伊西在內,我母親住在那兒。我在最後一分鍾跳上了到拉瓜迪亞的客機。我想沒有人跟上我。”


    “你現在安全了。”


    “也許這會兒是安全的。-旦這篇報道登了出來,我們兩個人都要成為驚弓之鳥。”


    格雷搖動杯子,冰塊發出響聲,同時對她作一番觀察和思考。“那得看你告訴我一些什麽。也得看有多少內容可以從其他方麵得到證實。”


    “證實它是你的事情。我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你,以後的一切由你自己作主。”


    “可以。我們幾時開始談?”


    “晚飯以後。我情願吃飽了肚子再談。你也用不著趕時間,是嗎?”


    “當然不急。我有一整個晚上,明天一整天,以及後天,大後天。我是說,你所要談的是20年來最大的新聞,所以隻要你說給我聽,不論多長時間我都可以奉陪。”


    達比笑了,眼睛朝別處看。整整一個星期之前,她和托馬斯在穆頓飯店的酒吧裏等桌位。他穿一件黑綢的休閑上裝,勞動布襯衫,紅色佩斯利渦旋花領帶,漿得筆挺的卡其褲。皮鞋裏麵沒有穿襪子。襯衫沒有扣上,領帶也是鬆的。他們在等候桌位的時候談到了維爾京群島,談到了感恩節,也談到了加文-維爾希克。他猛喝酒,這也並不希奇。他後來醉了,正是這一點救了她的命。


    過去的這七天她等於活了整整一年,現在她真正是在跟一個活人談話,此人不想要她送命。她兩腳交叉在茶幾上麵。這個男人在她房裏她倒不覺得有什麽不便。她覺得輕鬆隨意。他的神色在告訴她:“相信我。”為什麽不可以?她還有什麽別人可以相信?


    “你在想什麽?”他問道。


    “這一個星期真夠長的。七天以前我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法科學生,為了要出人頭地,甘心把屁股坐爛。現在你看我。”


    他盡量保持冷靜,不讓自己變得像個毛手毛腳的二年級的高中生,不過他還是在看著她。她的頭發變成黑色了,而且短得很,真是十分時髦,不過他還是歡喜昨天傳真上麵的那一頭長發。


    “給我說說托馬斯-卡拉漢。”他說道。


    “為什麽?”


    “我不知道。他是這篇報道中的一員,不是嗎?”


    “是啊。我要稍晚一點說到他。”


    “好的。你母親住在博伊西?”


    “是的,不過她什麽都不知道。你母親在哪兒?”


    “肖特希爾斯,新澤西州,”他露出笑容回答。他嚼著一粒冰塊發出響聲,等她說話。她在思考。


    “你歡喜紐約的什麽?”她問道。


    “機場。出來的通道最快。”


    “托馬斯和我夏天來過這裏。這兒比新奧爾良還熱。”


    突然間,格蘭瑟姆發覺她並不單純是個熱心腸的嬌小的女大學生,而是一個居喪的未亡人。這個可憐的女士忍受著內心的悲痛。她根本沒有在意他的頭發,他的衣著,也不在意他的眼睛。她在受痛苦的折磨。我問這種問題太不應該了!


    “我為托馬斯的去世感到非常難過。”他說道。“我再也不會問到他。”


    她露出笑容,但是不說話。


    外麵有人大聲敲門。達比急忙把雙腳從茶幾挪下,睜大眼睛,看著門上。然後深深吐了口氣。晚飯送來了。


    “我去拿,”格雷說道。“放寬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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