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一輪明月下,房間裏,兩個男人正發生著激烈的爭吵。


    “老小子,我最後再說一遍,一個禮拜,把我要的錢準備好。否則後果自負!”說這話的是個年輕人,他嗓音尖利,甚至有些刺耳。


    “後果?我還能有什麽後果?就憑你?”相比之下,這個聲音要粗獷許多。


    說是爭吵,其實也不怎麽激烈。聲辭俱厲的人隻有一個,而另一個倒是泰然處之。這更像是出獨角戲,控訴者和不軌者貌似是同一個人,使得氣氛之中除了緊張和壓抑,還帶有些許尷尬和諷刺。


    “你說什麽後果?無非就是把你二十年前那些見不得人的事,給你抖出來。”很明顯,這是句威脅。


    “二十年?二十年前老子的生意風生水起,你小子拿什麽來威脅我?”他並沒有被前麵的威脅嚇到。


    年輕人使勁嘬了口香煙,把煙灰彈在地板上,嘴角擠出一聲冷笑。


    他繼續步步緊逼:“啊,是嗎,看來我的時間說的不準確。我想想看,應該是十八,十八年前怎麽樣?換作十八年前,賈老板也這麽心胸坦蕩?”


    “你要說什麽,那是你的事。我自己做過的事,一件都不會少,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年紀稍大的男人聲音開始抖動。那並非出於害怕,而是一種憤怒,他在盡力壓製著怒火。


    “是,是輪不到我教訓你。我這也不算是教訓吧,就是給你提個醒,想想我剛才給你看的那些照片。上麵的日記啊,賬本啊,當然還有上麵的人啊……”


    年輕人還在不依不饒,他似乎是斷定,這樣的勒索對麵前這個人管用。那人一聲不吭地聽著他自說自話,突然,他揮起拳頭,給了這小子重重一拳。←百度搜索→他已經忍了很久了。任誰也無法忍受一個小混混這般挑釁,他拳頭越攥越緊,手心早就攥出了汗。


    “好啊,破產了還這麽了不起,打我是吧?”那小子捂著臉,從地上爬起來。


    “給我滾,否則叫你後果自負。”男人咬牙切齒,把剛才收到威脅原樣奉還。


    酒後吹風,風會使毛孔收縮,血液循環減慢。這樣一來,酒精的代謝速度延緩,滯留在體內的時間延長,人就更容易醉了。穀未明一邊走,一邊給祁秩普及科學知識。


    幸好,這裏的風並不冷,他們喝的也不算多。


    海風吹在穀未明微紅的臉蛋上,比起醉意,反倒是清醒占了上風。老板娘刻意賣的關子,勾起了他濃厚的興致,加上白天睡了三個小時午覺,剛又喝了點酒,現在他全無困意。祁秩隻好拖著有些疲軟的步子,陪他來到海邊。


    自東大路的盡頭起,道路兩旁的燈光就變得不一樣了,分散了許多,也柔和了許多。那裏,是黃金海岸開始的地方。


    不野島終究不是什麽名勝,現在正值出海旅遊的旺季,可夜幕下的海灘,還是沒有變成人山人海。


    山是有的,名叫“護海之丘”;海也有,就是麵前的汪洋大海。一個有山有海的地方,山不高,海不寬,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卻比那些靠人堆起來的山海盛況,更適合結伴漫步。至少你永遠不必擔心,你和同伴會被人群擠散。


    祁秩跟隨著穀未明,腳踩在釋放著陽光餘溫的沙地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麵朝大海,這一刻,他真的忘卻了煩惱,甚至是那些縈繞腦海許久的往事。


    現在他隻剩下一個好奇:老板娘剛才扒著穀未明的耳朵,告訴他的“奇觀”是什麽。


    “你知道潮汐運動的規律嗎?”穀未明目空一切地望著遠方,突然發問。


    “坤靈不放厚地裂,應有潮汐通扶桑。這是太陽和月亮的共同作用。一天之中,海水的漲落,有它自己的規律。當它波濤翻滾,湧上海灘,那就是潮,在晚上叫做汐;可過不了多久,它還會自行退去,露出被它吞沒的沙灘。就這樣周而複始,晝夜不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還會出現一次大潮,那時海水漲得最高,也退得最低。”


    “你有仔細看過海嗎?我是說心平氣和地和它待一會兒。”說話的功夫,穀未明已經脫掉鞋,光腳踏著浪花,往海裏走去。


    他沒有學過遊泳,祁秩猶豫是不是該叫住他,卻幾次欲言又止。


    “現在是退潮,海水一浪高不過一浪。我越步步緊逼,它就越步步退縮,因為我摸清了它的規律。”說著,穀未明抄起祁秩的手,強拉他一起下水。


    祁秩一直都對海有莫名的好感,也許是受生活經曆的影響。他爸爸曾是一名海警,從小在沿海城市長大的祁秩,後來也繼承了父親的遺誌,在祖國最南邊,當了一名緝毒警,直到五年前,才調回內地。


    “我雖然是個語文老師,但我喜歡的東西,遠不止那些。那你呢?你們當警察的,應該也懂很多五花八門的東西吧。”


    穀未明知道祁秩熟悉水性,所以不斷放心大膽地向更深處試探。祁秩一把拽住他,不準他再往前走了。


    “我學過的東西很雜,都是我感興趣的。可惜都是跟辦案有關的玩意,以後怕是再也用不上了。”


    “沒關係,你現在……倒還不算一無是處!”穀未明是這麽安慰他的。


    “我們來看什麽奇觀?”


    祁秩這一問,好像突然把穀未明點醒了。他狠狠拍了下腦袋,朝遠處海岸邊的一對巨大礁石奔去,還邊跑邊催促祁秩跟上。


    那是兩塊七八米高的巨石,根部深深插入海底,退潮時大部分石體露出水麵;兩塊石頭上半部緊緊依附在一起,下部則留出了大約半米的空隙。人們可以踩著岸邊的其它石塊,爬到兩塊巨石底下。現在那裏就已經聚集了一些人。


    老板娘所說的奇觀,就是“岩下聽潮”。沒錯,這奇觀不是用來觀的,而是用來聽的。


    這裏的海水漲落很特別,每天隻有夜裏退潮時,才最為聲勢浩大。潮水退去的聲音,在巨石的夾縫裏被無限放大,和著狹窄空間裏的回音,奏出持續不斷的交響,人們身處其間,就如潮頂的弄潮兒聽得那般真切。


    氣喘籲籲的二人,還是姍姍來遲了,他們錯過了勢頭最勁的那一波。


    潮退了,那不正是時間在流逝嗎?夜深人靜時,它竟變得真實可感,誘使你去拚命地追趕,可它終於還是隨性而去了,不會為你停留片刻。


    盡管隻抓住了一個尾巴,但還是讓穀未明興奮不已。他閉著眼聆聽,全然沉浸在“奇觀”當中。


    靜,世界經曆了一段漫長的靜。很多時候,我們需要這樣的時間。


    “聽見了嗎?是海。”


    “嗯。你能聽見嗎?還有流沙的聲音。”


    “什麽?我說的是海的聲音。”穀未明皺著眉,他不曉得祁秩在聽什麽。


    “有些聲音,會被海浪聲淹沒。如果大海的喧囂被過分誇大了,那就總會有些聲音,被耳朵遺漏。但它們是真實的存在過,隻在最容易被人忽略的那一刻。”


    “所以剛才你說的那些,就是當警察教給你的?”


    聽完退潮的穀未明和祁秩,沿著海岸線,繼續散步在海灘。


    “算是吧。”祁秩抬起左手,看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他忘記帶表了。


    “幾點了?該回去了。”他的手機也在房間充電,於是向穀未明詢問時間。


    “你沒帶表嗎?我好像把手機忘在酒館了。”


    “白癡。先回去拿吧。還有,待會你去商量換房。”說完,祁秩把穀未明撇在身後,朝著來的方向揚長而去。


    “我隻希望老板娘還沒打烊!”穀未明一溜小跑追了上去。


    然而,已經沒有可供調換的房間了。佛如酒館確實還沒打烊,而且今晚,對於島上很多人而言,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那間有兩張單人床的北屋,此時已經悄無聲息地,被一場大火吞噬。裏麵的一切,都將在今晚化為烏有,當然,也包括住在那裏的人。


    不野島蘊育了許久的力量,在這一晚,徹底爆發了。


    伴隨著烈火,暴雨,雷鳴閃電,以及生命的獻祭與悲號。


    就是這樣一個地方,有些人來了,又走了;有些人來了,卻再沒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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