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賈士貞和張敬原的談話雖然沒有僵局,但是並不愉快,這是賈士貞事先已經想到的,官場上都是這樣,千條萬條,隻要提拔了,心裏就高興,不提拔就怨聲載道,滿腹牢騷,甚至罵爹咒娘。賈士貞在到西臾之前,也曾不止一次想過,假如他想當個太平官,組織部長是個相當不錯的跳板。不要三兩年,就可能當上市委副書記,那時他才四十歲剛出頭,不久就能當上市長、市委書記。五十歲之前說不定就能上到副省級。然而在賈士貞心裏,在他當省委組織部幹部處長那幾年,他就認定了,中國的幹部人事製度必將麵臨著一場改革的大變化。而這種改革不可能像當初農村經濟體製改革那樣,中央沒有文件,各地先幹起來,這種改革又必須從實踐中總結提高,就像當初江蘇沭陽縣率先提出幹部“任前公示”一樣,無論怎麽說任前公示是幹部人事製度的一大改革,一大進步。後來,經過中組部調研,被寫進中央《幹部任免條例》中去,以後各地才照辦。賈士貞到西臾市委組織部之後,看到高興明給他的那些將要提拔的幹部名單,以及那些考察材料,他居然不顧後果,隻身一人悄悄去下臾縣微服私訪,以至碰到許多連想都不敢想的事,這才堅定了他下決心改革現有的幹部考察、選拔、任用製度。哪怕在這個過程中,走了彎路,犯了錯誤,他也決不回頭。他不願意當一個平平穩穩的庸官,更不做一個貪官。但是,改革對於一個領導者來說,風險之大,可想而知了,而且事實證明,大多數改革者都將半途而廢,直至自消自亡。


    就在這時,賈士貞那開著一條縫的門響了幾聲,隨後進來一個人,賈士貞一抬頭,見是莊同高,在這一瞬間,賈士貞感覺到莊同高瘦了,兩邊的顴骨本來就高,現在更顯得突出了,像兩個對稱的小丘。但那花白的頭發不見了,已是滿頭黑發,賈士貞一看就明白了,如今科技那麽發達,隻要焗油一抹,半個小時,就可以白發變黑。賈士貞朝莊同高點點頭,隨後從椅子上站起來,莊同高以為領導要給他倒茶,急忙拉住賈部長,賈士貞本無倒茶之意,這樣一來,反倒隻好拿起一次性茶杯給他倒了一杯白開水。坐下之後,賈士貞說:“莊同高同誌,找我有事嗎?”這一問,讓莊同高愣住了,明明張敬原說賈部長找他們談話的,怎麽賈部長問他有事嗎?莊同高疑惑起來了,說:“張科長說你找我的嘛!”


    賈士貞笑笑,說:“是張敬原同誌告訴你說我要找你的?”


    “是啊!”莊同高猶豫著,像站起來要告辭的樣子。


    賈士貞說:“既然來了,就聊聊吧!”其實賈士貞在和張敬原談話之後,他有點改變主張了,想讓張敬原把他談話的內容透露點出去,不僅是莊同高,甚至其他幾個科長都有一個心理準備過程,不至於突如其來的一場瓢潑大雨,使得他們暈頭轉向。誰知這個張敬原居然搞這麽個惡作劇。


    賈士貞想,既然來了,看看莊同高是什麽樣的心理,於是從家庭、工作、身體慢慢談起來,莊同高當然知道賈部長這是一種務虛的開場白,最後一定是為他的工作變動之事,他雖然沒有張敬原那樣的幻想,但他清楚自己畢竟是市委組織部縣區幹部科長,對於組織部的幹部來說,也同樣是一個令那些縣區的科級幹部,甚至縣區四套班子領導不能忽視的要職,應該說,他和組織部機關幹部科長有同樣的分量,從他調到市委組織部那天起,他就認為,不久將來,一個很好的副縣級的位置等於放在那裏等著他了。隻是賈部長一來,就首先拿他開刀了。讓他把那些人的考察材料簽上名,他沒有照辦,讓他擬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的稿子,他至今也沒有寫一個字。他當然想到賈部長一定會把他攆出市委組織部的。但是他不相信,幾位副部長,特別是高興明會不為他說話。當然,叫他去當縣委組織部長,可能性更加微乎其微了,他已經是奔五十的人,人家縣裏的領導快到五十歲已經忙著往市裏調,他不能開倒車呀。所以他的想法很現實,隻希望能留在市裏弄個副局級,享受一下待遇也是挺有麵子的。從市委組織部出來了,到底忙個副處級,在市裏大小得算個過得去的領導,走到哪也算個人物,接待、禮節也上了一個檔次。哪怕是有職無權的單位,都不講究了。莊同高這樣一想,自己心裏首先得到了幾分安慰,更覺得自己的想法也是順理成章的,自然也就理直氣壯了。


    賈士貞說了一大篇開場白之後,停了下來,站起來給莊同高添水。


    莊同高喝了一口水,咳嗽兩聲說:“賈部長,我在市委組織部伴了三任部長,你是第四位,工作十多年,在西臾市委組織部比我老的同誌已經不多了,你可以了解一下,我莊同高什麽時候不是謹小慎微,夾著尾巴做人的。說句不好聽的話,賈部長……”莊同高的聲音突然沙啞起來,而且哽咽著,接著眼眶裏噙著淚水,接著說,“說句不該說的話,我們這些做具體工作的下級,在組織部門就像清朝那些太監,不管領導說什麽,都隻能說一聲‘喳’。”


    賈士貞打斷了莊同高的話:“言過其實了吧!”心裏覺得這哪裏像一個市委組織部的幹部科長,說話連最起碼的素質都不具備,居然把自己比作“太監”,他真的又好氣又好笑。


    “賈部長,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麽意思,因為你一到任就給我們一個下馬威,可以說,我早就感覺到,我在市委組織部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況且我也沒有那麽多奢望。”莊同高說。


    賈士貞說:“那你說說看,你的奢望也好,願望也好,說來聽聽。”


    莊同高笑了笑,說:“賈部長在省委組織部也那麽多年了,又剛剛從省委組織部幹部處長升任西臾市委組織部長,組織部門的規矩誰不知道,像省委組織部的那些處長們,誰調出省委組織部不是副廳長就是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市委組織部也同樣,自從有了組織部開始,都是這樣的,誰也不會破這個例!”


    賈士貞笑起來了:“莊同高同誌研究得蠻深刻的,看來你一定很自信,早已給自己安排好了?但是,據我所知也有例外,省委組織部也有調出去當處長、副處長的。”


    “我知道。”莊同高說,“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都提拔了一級才出去,那位調去的處長,在省委組織部是研究室副主任,是副處級,那位調出去當副處長的,是個女同誌,在省委組織部是主任科員。”


    “喲,真看不出來,同高同誌對省委組織部的情況摸得那麽透徹,了如指掌!”賈士貞笑了笑隨後一臉嚴肅,心想這個文化不高的幹部科長對官場倒是頗有研究。而且對自己的未來也早有準備。過了一會,賈士貞接著說:“幹部人事製度正麵臨著一場改革,以後提拔幹部的途徑主要靠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通過公開選拔,公開競爭,第一關必須是文化筆試,所以組織部門的權力將會越來越小,組織部的同誌的特權也將逐步取消。”


    莊同高的臉色大變,剛才的那種自信從臉上消失了,失神的目光在賈士貞身上停留了一會,結結巴巴地說:“從我……開始?”


    “不,”賈士貞說,“應該說從現在開始。”


    “實際上是從我開始。”莊同高冷靜了一些,似乎又恢複了剛才的那種自信,他認為無論你賈部長怎麽改革,他們這些老的幹部科長仍然坐在原來的班車上,和今後的辦法總是有區別的,用行話來說,所謂新人新辦法,老人老辦法。


    “目前市委組織部的八名科長主任,除了能競聘上的人,基本都將逐步調出組織部。”賈士貞說,“當然在以後的副處級幹部公選當中,還可以參加公選。”


    “我們到底怎麽安排?”莊同高慌了,臉色大變,迫不及待地問。


    “同高同誌,我作為市委組織部長,實事求是地對你說吧!”賈士貞說,“部領導已經碰過頭,有一個初步意見,但沒有最後定,總的意見是:縣區四套班子的副職和機關的副局級不考慮,因為這些崗位都將逐步實行公選。如果要考慮副處級的話,隻能在部分事業單位,如果在市直機關調整的話,隻能在正科級崗位上考慮一些比較好的位置。”


    莊同高猶如當頭一棒,隻覺得天昏地暗,好像自己重重地從一個製高點摔向萬丈深淵,已經成為一個魂不附體的軀殼。希望與光明之途一時都塞絕了,他不知道自己處在什麽樣的境地,身體如同浮萍似的毫無依靠,隻欠一死,別無他圖。


    莊同高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落得今天這樣的下場。自己在市委組織部幹了那麽多年,經手提拔起來的縣處級幹部已經無法統計了,看著自己親手給別人精心加工的一頂又一頂烏紗帽,內心不知有多少次衝動和渴望,甚至眼紅,巴不得自己留下一頂最好的,準備日後自己享用。可是這烏紗帽卻無法收藏,也無法像商品一樣放在倉庫裏存起來,過期無效。不知道多少次,他自己有過難以克製的衝動,想伸手向部長要一頂滿意的帽子。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嘛!可是他始終沒有這樣的勇氣,不知是哪位組織部的先驅們發過號令,在組織部工作的同誌,萬萬不能提自己的事,不能伸手要烏紗帽,他就這樣等了一年又一年,他害怕壞了組織部的規矩,影響自己日後的前程,所以一拖至今。如今,賈部長主動讓他談自己的事,可是為時已晚矣!這個新來的組織部長六親不認,把這些烏紗帽由計劃分配改成走向市場,所謂的市場經濟,那是充滿殘酷的競爭,他既沒有資本,又沒有勇氣,更沒有實力!假如自己也有本領,衝向前線,殺他個人仰馬翻,成為戰場上的佼佼者,照樣可成為改革的先鋒人物。想到這裏,莊同高低下了頭,酸、甜、苦、辣、鹹,一齊湧上心頭,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半天,睜開絕望的雙眼,顫巍巍地說:“……賈部長……難道我……就這樣……完了嗎?……”


    莊同高再三懇求賈部長手下留情,能夠念他在組織部忍氣吞聲十多年,念賈部長在省委組織部工作時多次來西臾,他鞍前馬後地前後忙乎,給他網開一麵。


    賈士貞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不忍心把早已準備好的那兩個科級幹部崗位說出來,害怕他一時接受不了。正不知道如何收場時,電話響了,賈士貞借機說:“同高同誌,今天就談到這裏吧,改日我們再聊。有什麽想法,隨時可以找我。”


    部長下了逐客令,莊同高也就給自己下台階,尷尬地點點頭。這是他到市委組織部以來第一次和領導談自己工作的事,也是心情最壞的一次。


    莊同高覺得自己不是站起來的,有點像飄了起來,轉身離開時,兩隻腳像踩著海綿上一樣。


    二十六


    賈士貞看著莊同高的背影,搖搖頭,他拿起電話,是市委秘書長夏季,通知賈士貞明天上午參加市委常委會。


    放下電話,賈士貞立即叫薑彥玲把湯堅忠、高興明、下臾縣委書記喬柏明的檔案送過來。這些具體事本來都是應該由機關幹部科長來做的,可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賈士貞隻好自己幹起來!對於這樣幾個正處級領導幹部的工作調整,都必須提交市常委研究的,他在向常委會匯報之前,都單獨向常書記匯報過,常書記說拿到常委會上去討論吧!


    賈士貞正在查閱檔案,魯曉亮的電話到了。


    賈士貞匆匆來到魯曉亮辦公室,魯曉亮關上門,先給賈士貞泡了一杯茶,隨後從抽屜裏取出一個筆記本,說:“賈部長,我認真翻閱了韓士銀的日記,可以說這本日記記錄了他近兩三年來許多絕對秘密,有些地方寫得很含蓄、模糊,大概隻有他自己才能知道其中的重大問題。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和縣委書記喬柏明有本質的區別,而且他們之間有很大的分歧。雖然喬柏明抓住他,利用他,但他時時都在和他保持一定距離,而且對喬柏明的許多問題他都有所防備,但是他似乎感覺到喬柏明早就懷疑他,但仍然還繼續利用他。所以,韓士銀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我們正在重新查找證據,我今天又去了下臾一趟,估計很快就會有明確的結論。”


    賈士貞從魯曉亮手裏接過日記本,一邊翻一邊看。過了一會說:“那麽韓士銀為什麽和侯永文那麽親密呢?”


    魯曉亮翻過兩頁日記說:“從這裏可以看出韓士銀多少知道一些侯永文的後台,此外侯永文對韓士銀沒有任何懷疑,或者說喬柏明還不便把有些隻能他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侯永文。”


    賈士貞說:“魯局長,這些案件的事不歸我管,但是你們要盡快破案,我關心的是幹部,因為這些人的手裏都掌握著太大的權力,他們的權力又沒有人去監督,一旦他們感覺到他們的罪惡即將暴露,什麽事情都能幹得出來。”


    回到辦公室,省教育廳調查組的同誌已經不宣而至,賈士貞心想,這些人怎麽連電話也不打,怎麽知道他就會回到辦公室呢?看到調查組三個同誌,賈士貞熱情地迎上去,進了小會議室,賈士貞說:“三位親自來調查吳怡宣的事情,說明省教育廳領導非常重視教育係統的工作,連這點小事都組織這麽大陣容的調查組,讓我非常感動,王書記又是我們組織部出去的,恕我沒有親自去陪,因為這事涉及我本人,說不定你們正把我當做嫌疑對象呢,我還是回避的好,在此做個解釋吧!三位需要我做什麽,或者說承擔什麽責任,我一定配合。”


    王書記是在賈士貞調省委組織部之前就調去省教育廳任專職黨委書記的,也是副廳級領導,和賈士貞見過幾次麵,是一個老同誌。他看著賈士貞笑著說:“賈部長,我們今天來,主要是向你做一些解釋的,你可能在笑話我們,或者在心裏罵我們省教育廳沒事找事幹。其實廳領導也是沒有辦法啊,省裏一定要派調查組,你說這點事算什麽?”


    賈士貞笑笑說:“群眾無小事嘛。”


    王書記說:“賈部長,你就別笑話我們了,我還是了解你的。”


    賈士貞說:“現在奇怪的是,真正需要調查的事沒有人過問,不去調查,卻……哎!權力啊……”


    王書記說:“這事其實不需要調查,憑那盤錄像,憑那張字條,還要調查嗎?其實吳怡宣一個普通教師能有多大能耐,不就是因為有一個後台嗎?我們也和周效梁同誌見過麵了,盡管他是老地委副書記,但是……賈部長剛來西臾,和他沒有任何恩怨。再說了,這種公開選拔幹部進行文化考試,要憑真才實學的,吳怡宣的臉上又沒有貼著是你周書記兒媳的字。人家錯在什麽地方呢?你又是鬧又是向省委領導那裏告狀,能對你們有什麽好處呢?倒是吳怡宣的愛人,還是通情達理的。”


    賈士貞說:“這事我本來隻想在一中教師中批評批評,引以為教訓,能夠起到教育大家起到警示作用,就算了,因為以後這樣的成人考試還會不斷,這種作弊和幫助考生作弊風氣不刹,那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的第一關筆試就流於形式,有人作弊,大部分人不作弊,這分數還公平嗎?這事發生後,誰知他們周家老的不講理,兒媳更蠻橫。人家是得理不讓人,他們家居然無理也不讓人。真是豈有此理!”


    “這事我們回去如實向省委領導報告,”王書記顯得幾分歉意,“不好意思,賈部長,給你工作上帶來麻煩,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賈士貞握著王書記的手說:“本來,你們到西臾來,我無論如何也要請你們的,但是因為這件事有些不便,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補上吧。”


    送走了教育廳調查組,賈士貞讓衛炳乾通知公選辦的同誌過來開會。接下來就要對筆試入圍的二十四個人進行公開答辯,這是西臾幹部人事製度改革以來第一次公開答辯,必須組織好,賈士貞對答辯會場的布置,主席台的答辯席,評委席,嘉賓席的位置都想得十分周到。


    但是讓大家弄不明白的是,其他工作都已準備就緒,唯有答辯的評委名單還沒有拿到。席卡自然也就無法準備。會議結束後,賈士貞和高興明親自視察了答辯會場,這次答辯會是帶有指導性的和試驗性的,公開接受群眾和媒體的監督。連日來,賈士貞的心裏興奮、擔心,他每時每刻都在思考著答辯的每一個細節,夜裏一覺醒來,頭腦一下子就集中到答辯的事情上去了,以至無法入睡,有時想到哪一個問題,擔心天亮忘記了,就立即開燈記了下來。幸虧玲玲不在身邊,要是玲玲在了,又會笑話他官不大,想的問題不少。


    下午臨下班時,賈士貞把衛炳乾叫到辦公室,交給他答辯委員會成員的名單,讓他晚上加班做好席卡,明天上午和公選辦的同誌一起去落實賓館。


    吃了晚飯,賈士貞剛回到宿舍,隻見門口站著一男一女,原來又是周森林和吳怡宣夫妻倆,賈士貞仍像沒有發生過那件事一樣,把他們夫妻倆請進屋裏,吳怡宣手裏提著禮物,賈士貞裝作沒看見。吳怡宣悄悄地把禮物放在一旁,瞪了丈夫一眼,周森林笑得十分尷尬,目光躲開賈士貞說:“賈部長,我們特地來向你賠禮道歉的,吳怡宣確實做得不好,而且……”


    賈士貞說:“這件事就算過去了,都不要把它放在心上,大家都向前看。這世界上十全十美的人是沒有的。”


    吳怡宣上前向賈士貞鞠了個躬,說:“賈部長,我年輕不懂事,說話多有得罪您的地方,希望您原諒。”


    賈士貞說:“這世界上隻要是活著的人,誰能不犯錯誤,關鍵是犯了錯誤能夠認識錯誤,改正錯誤。任何組織和領導都不是對哪個個人,而是針對具體事,這事就到此結束吧,你們也沒有必要道什麽歉,賠什麽禮!”


    周森林拉了拉吳怡宣說:“咱們走吧,讓賈部長休息!”說著兩人就往外走,賈士貞慌忙拿起旁邊的東西說,“二位,東西忘了!”


    吳怡宣拉著丈夫就往外跑,賈士貞一把抓住周森林的手,硬把東西塞給他。


    周森林夫妻走後,賈士貞的心裏對周家的行為極為反感,特別周效梁,一個地廳級領導幹部,說話,做事不顧影響,不考慮後果,現在省教育廳調查組有了結論,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在這個時候,周森林夫妻上門也許是真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可是禮物一帶,就把好事辦壞了!他想象不到他們的禮物是什麽東西,然而,賈士貞的心裏越發不平靜起來,他從到市委組織部的第一天起,就給自己定一個準則,君子之交淡如水。他決不做那種昧良心的事,別看剛才周森林夫妻倆滿麵笑容,提著禮物上門,內心是怎麽想的,下步要做什麽,誰也不知道。


    這樣想了一會,賈士貞心裏總是不那麽舒服,擔心周森林夫妻會把禮物放在門口,不免又心驚肉跳起來,於是,神經質地開了門,直到證明門口沒有任何東西時,才退回屋裏。


    賈士貞坐在客廳裏,讓自己平靜一會,竭力排除那些荒唐而又可笑的意念,努力讓自己適應新的生活環境。可是偏偏電話不停地驚擾著他。賈士貞一連接了幾個電話,都是為後天答辯的考生說情的,賈士貞說,七個評委都是從外地請來的專家學者,而且當場公布分數,任何人都不可能打招呼,退一步講,就是打招呼了,也毫無作用。考生隻報編號,編號是臨時抽簽的,評委又不認識他們,他這樣一說,有人理解,有人不理解。賈士貞越來越意識到,權這個東西其實並不是什麽好東西,可為什麽有些人就那麽看中它呢?無非是想用手中的權為自己服務。


    這一夜,賈士貞隻睡了一兩個小時,先是想著後天的答辯,後來又想到韓士銀的死,這個韓士銀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物,恐怕有很多事情成了永遠的秘密,因為他永遠不可能開口說話了。


    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飯,賈士貞匆匆來到會議室,離開會時間還有十五分鍾,這時夏季來了,兩個人坐下來剛說了幾句話,賈士貞的手機響了。他打開手機,高興明卻又說沒什麽重要的事要說,隻是非常恭敬地請示一些關於明天答辯的工作。關掉手機,賈士貞自然想到,一定是高興明聽到了什麽,這是賈士貞到西臾市委組織部以來第一次研究幹部工作,而且隻有三個處級幹部的工作變動問題。作為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高興明,他多少還是聽到了一點風聲。


    常委們先後進入會議室,最後進來的是市委書記常友連,他在正中那個空著的位置坐下來。服務員開始在常委們麵前擺上茶杯和潔白的熱毛巾。


    常友連的目光在常委們身上慢慢移動著,隨後正兒八經地看一眼手腕上的那塊珍愛的勞力士表,剛好八點三十分。於是他清了清喉嚨,說:“同誌們,現在開會。今天的常委會有兩項議程:一是討論幾個幹部;二是西臾地區經濟體製改製問題。現在進行第一項議程,在這裏首先向各位說一下,最近一段時間,圍繞著市管幹部的議論比較多,各種聲音都有,但是市委一直沒有像過去那樣調整幹部,這主要是當前正在醞釀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省委組織部剛開過會,市委組織部賈部長到任後立即抓緊這項工作,目前市委組織部正在公選中層領導,將原有的八名正科長位置拿出來公開選拔,包括原來的科長,公選上的同誌就繼續當科長,公選不上隻能另行安排。市委組織部給全市幹部的公選帶了個頭,率先做了榜樣,為下一步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積累了經驗,我們今後的幹部選拔主要靠公選產生,我在這裏給常委們吹吹風,讓大家有個思想準備。明天上午八點半鍾,市委組織部公選幹部進入答辯階段,同誌們如果有興趣的話,那裏設有嘉賓席,歡迎光臨。現在請賈部長匯報。”


    賈士貞翻開筆記本,然後看看各位書紀、常委,常委們似乎感覺到這次研究幹部和往常常委會不同。過去常委在討論幹部時,不僅常務副部長高興明列席,有時幹部科長也會帶著一大堆材料,為部長做準備工作。而今天隻有賈部長一個人,而且沒有任何材料。


    賈士貞推開筆記本,目光在常委們身上慢慢移動著,他說:“我來西臾市委組織部已經幾個月了,這是第一次提交常委研究幹部,其原因,剛才常書記說了,目前,有些市級機關和縣區需要調整一批領導幹部,而且有的已經有過考慮或者說在一定範圍內醞釀過,但是也因為某種原因停了下來。今天要討論的是幾個迫在眉睫必須解決的問題,而且不能按照公選的辦法來解決的幾個人問題,”賈士貞停了停,輕輕地喝了一口水,翻開筆記本接著說,“一個是史誌辦公室主任湯堅忠,湯堅忠同誌一九四二年八月出生,按照幹部退休的法定年齡,這個同誌在三年前就應該退休了,然而由於他自己在宣傳部擔任幹部科長時,給自己改了年齡,但是他的檔案裏是無法改的。而且他在近幾年,把史誌辦搞得矛盾重重,居然擅自將年鑒社的駕駛員提拔為副社長,也沒有上報組織人事部門,還有其他一些問題,所以必須免去他的史誌主任職務,立即辦理退休手續。而且為了嚴肅幹部年齡越報越小的不正之風,對於湯堅忠六十歲以後這三年多多領的工資部分,逐步從工資中扣回,退休工資的折算標準,以他六十歲那年的工資為基礎,希望常委支持組織部的意見。”


    賈士貞的話音一落,常友連氣憤地說:“這個湯堅忠,看似老實,其實一肚子花花腸子,居然幹到六十四歲,你們組織部也不是沒有責任的,你們不是每年都翻一次當年退休年齡人員的檔案嗎?為什麽沒有發現呢?那麽幾個人的單位,搞得矛盾重重,我這裏不斷收到人民來信,聽說市政府哪個副秘書長和他關係不錯,大小事情都是他給湯堅忠擋著,聽說他不僅把女秘書科長搞上了,看上了哪個女的,就要搞,不給他搞就報複,這不成了流氓了?請你們市長、常務副市長過問一下。”


    這個問題沒有不同意見,很快形成決議。


    接著賈士貞匯報了第二個人,第二個人就是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高興明。賈士貞說:“關於市委組織部副部長高興明同誌,應該說他是西臾市組織部的老副部長,現在五十一歲,從這個年齡來說,進和退都有一定的餘地,之所以現在提出變動他的工作,因為下一步他是不可能參加公選競爭的。同時從我來市委組織部之後,對高興明同誌的了解,感覺到他對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的態度不積極,甚至有一種抵觸情緒。此外,他和下臾縣有些幹部的關係比較複雜,我到任第二天,他就給我一批幹部名單,說是原來王部長調走前已經考察過的人選,準備提交常委會研究的人。我看了那些人的情況,下臾縣就有八個局長、主任,四個鄉鎮黨委書記,當時我要來了這批幹部的考察材料,那些考察材料明顯太虛假,過分誇大成績,不客氣地說憑那些考察材料,那些人不是提拔當副縣級幹部的問題,起碼當個市廳,副省級幹部。所以,我對下臾的幹部進行了實地的了解,可群眾的反映就是天壤之別了。有些問題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證據,有些問題是有關部門的事。所以鑒於這些情況,提議免去高興明同誌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和兼任的市委老幹部局局長職務。”賈士貞說到這裏,合上筆記本,抬頭看看常書記,常友連目視遠方,像是在沉思著什麽。賈士貞又把目光轉到朱副書記身上,朱副書記臉色嚴峻,因為他是分管政工的副書記。賈士貞在此之前曾經兩次向他匯報過這幾個幹部的調整問題。他對調整高興明的工作沒有意見,但是一定要安排副市長或者市人大副主任。賈士貞說副市級領導是省管幹部,那是省裏的事,但是朱副書記說,提拔副市級領導必須市委常委先統一思想後向省委報告。所以在兩人意見不能統一的情況下,經常書記同意提常委會上討論。而賈士貞隻講了前部分,先免掉高興明的組織部副部長,沒有提出任什麽職務問題。會場上一下子靜下來,過了一會,朱化民看著常書記說:“賈部長剛才說了高興明同誌的職務問題,當然就高興明同誌的具體情況來看,在市委組織部幹了那麽多年副部長,年齡也過了五十歲,調出組織部完全應該,隻是對這樣的同誌安排問題。我認為高興明同誌幹了那麽多年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安排到市政府,或者人大任副職,那是理所當然的。我們市委組織部曆來都是科長調出的,安排副縣處級,這是常規,也是慣例。至於他有什麽問題,那是以後的事,將來查出有什麽問題,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


    常友連看看朱化民,打斷他的話,說:“老朱,你後麵的意見可不對了,現在各級黨委都強調幹部不能帶病提拔,發現有問題苗頭再提拔這就是市委常委的問題了。”


    朱化民又說:“既然這樣,那就擺一擺再說,又何必在這個時候將他調走呢?”


    賈士貞說:“朱副書記,現在群眾認為組織部門高人一等,可我們領導不能這樣認為。老實說,我雖然是省委組織部調到市委組織部的,我對組織部門的優越感,對組織部門的特殊權力,是有看法的。其他部門的同誌就不是革命工作了,為什麽組織部門的幹部提拔就要比別人優先呢?我們平時說一些行業的特權,群眾意見很大,那麽組織部算不算行業上的特權呢?我在今天的常委上報告一下,從現在開始,市委組織部的任何幹部都不享有這個特權,組織部的幹部和其他部門的幹部一樣,不應該享有優先提拔的權利。我們這次決定把市委組織部的八個科長位置全部提出來公選,原來的科長公選上的繼續當,公選不上的一律平職調出市委組織部。”


    賈士貞的話一說完,常委們一起把目光投向他,大家似乎不相信賈士貞剛才的話是真的,賈士貞看著常委們接著說:“我們這次向市直機關和縣區委組織部公選組織部的科長,平均每個崗位達三十多人,最多的崗位居然五十多人競聘。我們為什麽這樣做?就是讓大家看看,組織部門不是封閉、神秘的部門,隻要有才能照樣可以進。假如說不這樣,按照老辦法,有關係才可以調進來,那找我的人用汽車也裝不下呀!我把這個權交給大家,讓群眾都來參與推薦選拔。同樣,今後組織部門的幹部要提拔,隻有參加公選競聘,比如我們將要進行縣處級領導幹部的公選,原有的老科長不管調到哪個部門,必須和其他部門的同誌一樣,在同一起跑線上,首先要參加文化考試,隻有通過筆試這一關,才能進入下一輪的公開答辯。有關這方麵的問題我們將專門向常委會匯報。”


    常委們有的點著頭,有的低聲議論起來。賈士貞看看朱副書記,朱化民說:“這樣說來,以後的市委常委會沒有用了,那常委幹什麽呢?”


    常友連說:“市委常委會除了管幹部,別的就沒事了?況且,幹部的事還多著呢!”


    賈士貞說:“幹部製度改革的根本方向是‘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所謂公開就是每一道程序,凡能讓群眾知道的讓群眾監督,公平是人人平等,比如文化考試,大家都使用同一張試卷,在同一起跑線上,像高考一樣,在分數麵前人人平等;公正,就是公平合理,比如今後常委會原則上不再像過去那樣討論大批幹部的提升問題,而是市委全委會實行無記名投票,不再是常委會討論幹部了。”


    老實說,常委們雖然覺得賈士貞的發言既理直氣壯,又坦蕩而無私無畏,然而,常委們同樣又感到這位隻有三十八歲的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有點太自負了!論常委的資曆和排名,他隻能排在九名常委之末,可是,對於他的發言,卻又找不出什麽確切的理由來反駁他。而此時,朱副書記瞪圓了雙眼,看看賈士貞,又看看常書記。其他常委有的低著頭,有的偷偷瞥一眼賈士貞和朱副書記,大家想到剛才市委書記常友連毫不猶豫地駁回朱副書記的意見,也許認為朱副書記太個人意氣了。他不得不支持賈士貞的正義行為。這畢竟是嚴肅的市委常委會。


    市委常委會在這樣的氣氛中繼續著。


    二十七


    對於今天的常委會,朱副書記的心裏怎麽也不舒服,他對新來的市委組織部長賈士貞怎麽也看不順眼,他是分管政工的副書記,賈士貞不過是一個市委常委、組織部長,這樣的重大問題豈是他能夠說了算的?再說了他當副市長那會,賈士貞隻不過才是省委組織部市縣幹部處的一個一般幹部,當然那時他看待賈士貞還是有幾分重量的。因為他知道,省委組織部市縣幹部處左右著他一個副市長的命運,雖然不能提拔他們這些副市級領導,但是,要說他們點壞話,起碼也沒有什麽好處。那時他想認識賈士貞還不那麽容易,現在朱化民的心裏很複雜。他和高興明的關係應該說超出一般同誌的關係。而且他承諾過高興明,憑他目前分管政工副書記的權力,推薦他進市政府班子應該說是沒有多大問題的。可他萬萬沒想到,新來的市委組織部長居然是一個刀槍不入,不食人間煙火的愣頭兒青。而且,看樣子賈士貞根本沒把他這個政工副書記放在眼裏,他清楚地感覺到,賈士貞是絕對不可能把高興明留在市委組織部的了。高興明是西臾人,朱化民也是西臾人,如果讓高興明繼續掌握市委組織部的大權,那賈士貞不就可以架空了嗎?想來想去朱化民決定爭取主動,於是再次鼓足勇氣,發言了:“關於高興明同誌的工作問題,免去他的市委組織部副部長、老幹部局局長職務,必須同時安排他的職務,至於高興明同誌的工作安排問題,我提出個人看法,我認為對這樣的同誌應該有個交代。給他一個副市廳級還是應該的。市政府不行,可以到市人大任副職。賈部長堅持要把高興明調出市委組織部,我能理解,也表示同意,賈部長剛調來當部長,心裏有些擔心,是不是認為高興明是個老同誌,又在市委組織部當了那麽多年常務副部長,對全市的縣處幹部太熟悉了,擔心會給部長在工作中設下什麽障礙、麻煩。”


    賈士貞一聽,沒想到朱副書記來這一手,死死地將了他一軍。賈士貞看了看朱副書記,沉住氣,看看朱化民下麵還要講些什麽。


    朱化民接著說:“所以我認為應該安排高興明同誌到人大當副主任,或者去市政協當個副主席。”


    不知為什麽,連朱化民自己也往後退了一步,剛才認為高興明應該安排市政府副職,現在突然退到市政協副主席了。不知道其他常委是否注意到這個細節了,賈士貞覺得朱副書記終於說出了心裏話。現在賈士貞基本清楚了高興明在常委中的後台主要也就是朱副書記了。


    朱副書記的意見一拋出,立即就有常委附和了,是啊,在常委的習慣裏,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去政協當副主席,已經是受到莫大的委屈了,所以也就認為理所當然了。


    常委們雖然支持朱化民的意見,卻沒有什麽明確的理由,賈士貞說:“按常理,可以理解,黑龍江省委組織部長韓桂芝最後去省政協當主席,幹部問題沒有什麽參照係。個人有個人的具體情況,如果說比照的話,那麽中央政治局常委們當年同學會說,某某人和我大學同班同學,他現在都是中央政治局常委了,那我起碼也當個省委常委,是吧?這顯然是不可比照的事。所以,我上麵說了,高興明有高興明的具體情況,我在這裏多說幾句,我建議把高興明調出市委組織部,並非因為他是市委組織部多年的副部長,也不存在他會在工作上設置什麽障礙,如果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就讓他留在市委組織部能怎麽樣?我不相信他連這點水平都沒有。”常委們感覺到賈部長明顯是衝著朱副書記的話而來,此刻的朱化民臉上一陣陣難堪。停了一會,賈士貞態度和藹地說:“對高興明同誌的工作問題,隻能平職調動,不宜提拔到副市級位置上去。具體方案是這樣的,”賈士貞認真地看了看朱副書記,提高聲音說,“統戰部副部長或者政協秘書長。”


    誰也沒有想到,這一次朱化民沉住氣了,聽完了賈士貞的意見,他沒有發言,站起來轉身拿起熱水瓶,正要給自己倒水,突然想到旁邊的常書記,於是給常書記添了水,又在自己的杯子裏倒了滿滿一杯,隨後坐下來,慢慢端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小口,過了一會,朱化民才慢慢抬頭說:“我的意見剛才說了,不再重複了,請常書記定奪吧!”


    賈士貞一聽就聽出來了,朱副書記是堅持自己意見的,把皮球踢給一把手,看你一把手怎麽辦。賈士貞心裏也清楚,拿到常委會上的幹部問題,哪有沒通過書記的,在此之前,賈士貞又何嚐沒有向常書記匯報過呢?其實常書記也不同意讓高興明進市政府班子的,朱化民也知道常書記的態度,真是常書記看上的人要提拔到副市級的幹部,哪裏需要在常委會上如此爭論,這一點朱副書記忽視了。如果常書記要把高興明提拔為副市長還能讓他在市委組織部副部長的位置上幹那麽多年?到了五十一歲還沒有說法,恐怕早就當上副市長了。但是當賈士貞提出自己的想法時,常友連也覺得有些對高興明交代不過去,甚至也和朱化民有同樣的想法。但是當賈士貞把高興明的情況向常友連匯報之後,常友連當然不願意為高興明扛那樣大的責任。上麵三令五申強調幹部不能帶病提拔,不管怎麽說,市政協副主席是副市級領導,算四套班子呀!記得在他到任不久,當時有人建議讓高興明下去當縣委書記,常友連說,對這個人還不了解,縣委書記畢竟責任重大,看看再說。也許高興明在常書記麵前表現不突出,其實高興明何嚐不想當一屆縣委書記,那時如果下去當縣委書記了,說不定副市長早當上了。至於高興明到底怎麽當上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的,常書記從沒有去探討過。


    在這樣的情況下,常委會真的不能采取無記名投票的方式來抉擇一個幹部了。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常書記身上,此時常友連也在反複考慮,一邊是政工副書記,一邊是常委組織部長,他要維護整個常委班子的團結。會場上一陣寂寞,常委們都在靜靜地幹坐著,有人端著茶杯,做出喝水的樣子,卻又喝不下去,開常委會是他們最不缺水的時候,這樣的會議除了喝水還能幹什麽,但是又不能一個勁地喝,水喝多了也難受,還要一趟一趟往衛生間跑。


    常友連思考了半天,終於說:“這事再放一放,等一等再說,士貞繼續匯報。”


    賈士貞看看常書記,擺弄著手裏的筆記本,心裏有些不快,覺得一把手怎麽能優柔寡斷呢!當然他想到了,他今天匯報的三個幹部,除湯堅忠之外,都是疑難問題。現在他要匯報的是下臾縣委書記,一個比高興明更有重量的人物。甚至於他感覺到,對喬柏明的爭論將超過高興明。因為他在向朱副書記匯報喬柏明問題時,朱化民差點要跳起來,要不是賈士貞點了幾個關鍵性問題,朱化民連拿到常委會上都不會同意的。在喬柏明的問題上常友連的態度倒是堅決的,大概他已經掌握了一些喬柏明的問題,所以他也主張立即免掉喬柏明下臾縣委書記的職務,至於讓他幹什麽,常友連到目前還在猶豫不決。


    賈士貞在匯報喬柏明的問題時,態度非常不同一般,加上剛剛聽了魯曉亮的匯報,看了韓士銀的日記,這些問題對於一個縣委書記來說,件件都是致命的,賈士貞並沒有托出喬柏明的所有問題,因為有些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他還沒有完全清楚,甚至一時半會他很難弄清楚,他畢竟隻是一個市委組織部長。但是正因為他是市委組織部長,在幹部問題上,他是不能含糊的,如果還讓喬柏明在下臾繼續當縣委書記,一旦問題暴露了,他這個市委組織部長臉上沒有多少光彩。所以在匯報過喬柏明的一些情況時,他說:“我認為喬柏明已經不能再在縣委書記的位置上幹下去了,必須馬上免職。”停了停又說,“至於怎麽安排,我想先讓他到市委農村工作辦公室去任副主任。”賈士貞故意停了下來,觀察朱副書記的表情。隻見朱化民眉頭一皺,欲言又止,隨後轉臉看著身邊的常友連。常書記沉思了一會,先清了清喉嚨,接過賈士貞的話忙說:“喬柏明這個人怎麽變得那麽快?”常書記突然說了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賈士貞抬頭看常書記,他覺得常友連這人有點怪,不像其他那些一把手,主觀武斷。問題不成熟決不拿到常委會上,而常友連不是這樣的工作方法,比如像高興明的工作問題,喬柏明的工作問題,他都不止一次向常友連匯報過,希望常書記在小範圍內統一下思想,而他聽了匯報之後,看不出明顯的傾向性,甚至讓賈士貞個別同朱副書記溝通一下,最後意見是到常委會上討論吧!


    過了一會,常友連說:“按照喬柏明的工作能力和資曆、年齡,當個副市長,常委是沒有問題的,可現在怎麽辦?有的問題還沒有搞清楚,確實有些棘手。請大家再議一議。”


    當然賈士貞聽出來了,常友連並不傾向賈士貞的意見。誰不知道,一個縣委書記,隻要不出問題,哪個最後不上到副市級,就是調到市政府任秘書長,人們也覺得不正常,起碼是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然而到了市委農村工作辦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這明顯是有問題嘛。


    朱化民聽出常書記的傾向性發言,於是說:“喬柏明的問題現在隻是說說而已,又不是權威部門的結論性意見。培養一個縣委書記不容易,我們在座的各位不少人都在縣委書記的位置上幹過,幹部也不是不犯錯誤的,犯了錯誤也不能就一棍子打倒。所以我覺得對喬柏明的工作安排一定要慎重。”


    這時市委副書記、市長邵明說話了。邵明幾乎是和賈士貞同時調來西臾任市長的,原來是省發改委處長,後調省政府任副秘書長,隻在省政府秘書長位置幹了不到一年。是一個知識分子幹部,原來是上海複旦大學經濟管理碩士生。省委在決定調他到西臾任市長時,頗有一番爭議,有人認為邵明是學經濟管理的,讓他到西臾來好好抓一抓經濟,爭取盡快讓西臾經濟上一個台階。反對意見認為他沒有實踐經驗,魄力也不夠。最後還是省委書書記譚玉明下的決心。賈士貞對邵明這個人不怎麽熟悉,兩人雖然都是從省委機關來西臾任職的。但是由於各自分工不同,除了在常委會上,平時接觸機會很少。邵明說:“我覺得我們的常委會是不是過於民主了?像這樣討論幹部,如果是幾十個人,那要討論多長時間,那常委會不成馬拉鬆了嗎?按照道理,像高興明、喬柏明這樣重要人物的工作調整問題,在開常委會之前應該有一個基本成熟的意見,在組織部門,或者在書記碰頭會上基本形成一個意見,再拿到常委會上來。”


    常友連看看邵明,說:“邵市長說的不是沒有道理,這兩個人的問題是我同意直接拿到常委會上議論的,為什麽要直接拿到常委會上,正因為不是一般人的問題,也不是僅僅用舉手表決或者無記名投票來解決的,大家認真議論有好處,爭論問題不是壞事,充分發揚民主,當然所有的幹部不可能都這樣討論,那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幹部人事製度逐步在改革,以後大部分幹部的任用將逐步采用公選的辦法,最後由全體市委委員無記名投票產生。”


    賈士貞感到常書記的發言很有道理,他過去一點也不了解常友連,他在省委組織部時,雖然為幹部的事也來過西臾,但和常友連接觸不多,省委組織部對他沒有多少特別的反映,是那種各項工作都平平常常的領導。如今已經過了五十五歲,看樣子在市委書記的位置上也不會太久了。賈士貞重新調整一下自己的思路,覺得這兩個幹部都不宜再拖下去了,於是又說:“關於高興明和喬柏明的問題,通過大家的發言,我重新提一個意見,再請各位討論。喬柏明是否可以調市政府任市長助理,仍享受正處級待遇,這樣進和退都有餘地。至於高興明同誌,平職調動,調市委統戰部任副部長,保留正處級待遇。”


    室內又是一陣寂靜,常友連抬起頭,目光在常委們身上慢慢移動著,過了一會,他說:“我覺得這個意見很有可行性,幹部嘛,總不是一成不變的,各位看看?”


    邵明說:“我同意!”


    接著常委們也表示同意。


    常友連最後看看朱化民,說:“朱副書記什麽意見?”


    朱化民說:“大家都表態了,我個人服從組織。”


    隨後又議論誰來主持下臾縣委的工作問題。意見始終統一不起來,按照賈士貞的意見是由縣委副書記周廣浩主持。周廣浩在三個縣任過縣委副書記,本來早就應該擔縣長或書記,隻是因為和喬柏明之間關係沒搞好,以至喬柏明把他的縣委副書記晾在一邊。但是朱化民一直堅持讓縣長呂大佑主持工作。最後賈士貞隻好做了讓步。


    市委常委會一個上午隻討論了三個處級幹部的問題,其實隻有兩個,賈士貞越發覺得幹部人事製度再不改革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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