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玲玲給賈士貞打了那個電話之後,賈士貞的心中增添了無法言表的惆悵。按說,女人想幹一番事業也是很正常的現象。社會已經到了二十一世紀,女人不再是男人的附屬,何況玲玲現在隻有三十七歲,正是幹事業的年齡。然而,讓賈士貞忐忑不安的是,近些日子在他們夫妻之間發生了那麽多的事,玲玲一定是遇到什麽爬不過去的坎兒。他多麽希望像過去那樣,兩人之間無論發生了什麽事,哪怕是大吵一場,隻要他摟著妻子幾句好話一哄,激動時寬衣上床,一場風雨交加之後,就什麽事也沒有了。可是現在,在賈士貞的心裏似乎對女人還是那樣渴望,然而他怎麽也弄不明白,他身體下麵那個不爭氣的東西真的不行了!近些日子他不止一次把被子撩開,打量著自己那死氣沉沉的生殖器並竭力呼喚著。他失望了,過去夫妻間的那些令他神往而且為之感到甜蜜的性生活,已經成了水中望月,鏡中觀花。


    自從玲玲回省城之後,賈士貞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利用雙休日回家和妻子女兒享受一下家庭的溫暖,夫妻的甜蜜,可一想到夫妻之間的那種無限恩愛和甜蜜,他退卻了,每當他想到隻有他和妻子兩人之間才能感受到的幸福,他總是希望自己還能像過去那樣。……可是,已經有許多天了,無論是半夜,還是一覺醒來,無論是體內岩漿澎湃四溢,還是心中如饑似渴,那個往日不斷張狂的器官,再也不是木棍了,成了軟綿綿的布條,成了皺成一團的鬆囊!


    賈士貞的心裏愧疚得無地自容,他不知道,自己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嗎?他不能成為妻子的一棵大樹,不能給妻子遮風擋雨也就算了,而如今他連一個最起碼的男人的責任也無法盡到了!那麽他回到家裏,回到妻子的身邊,除了給她增添無限的痛苦和無聲的歎息,他還能給她什麽呢?


    這樣又過去幾天,賈士貞總是惦念著妻子,這種惦念是過去從沒有過的。眼看著市殘聯代表大會召開的日子就要到了,全市公開選拔縣處級領導幹部的實施方案和意見,市委常委會也原則通過。市幹部人事製度改革領導小組已經成立,市委書記常友連任領導小組長,市委副書記姚雨生、市委組織部長賈士貞任副組長,賈士貞兼辦公室主任。同時決定四縣兩區委組織部抽出一名副部長,兩名工作員,市直機關抽出十名工作人員,將集中培訓,為下一步的市直機關和縣區直選工作統一思想,統一做法,做好準備。


    這樣一來,賈士貞在頭腦裏漸漸地把玲玲的事放到一邊去了。說實話,賈士貞對這場幹部人事製度改革有點不那麽踏實。以前的那場改革,雖然也需要很大的勇氣和魄力,但是他心中有譜,用文化考試作為第一道關,很容易把握。而現在,無論是鄉鎮長的直選,還是市直機關領導的選舉,都是一個相當複雜的工作。過去沒有先例,用王司長的說法,叫“試水”。這樣的試水,到底會成功還是失敗,他確實有些擔心。他在市委常委會上提出,市直機關在市殘聯試點的基礎上,進一步擴大試點,主要是幹部職工比較集中的係統,最後決定把衛生、教育、農林、交通、水利、工商、財政、稅務、供銷、商業十大單位作為首批試點單位,由市委組織部三位副部長牽頭,同時進行。


    末臾縣的選舉大會前一天,賈士貞和衛炳乾又去了一趟,不僅檢查了所有投票地點,還親自召開了選舉工作人員會議。全縣十三個鄉鎮和縣城共設立了十五個投票地點,投票結束後,由專車在公安人員的護送下把投票箱交到大會秘書處。當場計票,專人統計,通過縣電視台直播全過程。賈士貞覺得所有準備工作萬無一失了,決定留在末臾,參加第二天的選舉工作。


    剛吃了晚飯,常書記給賈士貞打電話,說晚上八點半,常委要召開緊急會議,賈士貞不得不立即趕回市裏。


    原來有人把市殘聯領導班子候選人的問題反映到省委去了。省委組織部接到省殘聯的意見,同意由省殘聯提名,讓劉義修作為候選人,直接提交代表大會選舉。賈士貞先是一愣,覺得這樣不公平,可他又無法違反省委組織部的意見,但賈士貞說,那三名理事長候選人是通過程序產生的,沒有理由去掉一名,隻能再增加劉義修,進行四選一差額選舉,但在投票之前要向代表說明情況。


    賈士貞對每個部門的具體實施方案都一字一句地親自修改,隨後將各部門的實施方案印發給全體職工修改。在正式方案出台前,由常書記、姚副書記、賈士貞分別對現有領導班成員進行談話,對於那些接近退休年齡的同誌,無論改不改革,都將改任非領導職務,而那些正幹得熱火朝天的領導,要讓他們參與競爭,自然為自己的前途擔憂。當改革觸及到個人利益時,便像小平同誌說的碰到“人的障礙”。


    與此同時,市殘聯的代表大會召開了,開幕式上常友連、邵明、姚雨生、賈士貞都出席了會議,這次大會與以往不同的是:選舉產生市殘聯理事長一名,副理事長兩名,規定其中一名為殘疾人。過去的殘聯代表大會隻是個形式,理事長由市委提名,市殘聯主席團推舉。所謂的推舉,就是主席團成員舉手通過或者由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宣讀市委的提名文件後,大家鼓掌通過,而副理事長由理事長聘任。無論是推舉還是聘任,都是長官意誌,很難體現群眾的意願。


    當天下午四時,市殘聯的代表大會進行選舉,市委副書記姚雨生和賈士貞準時出席大會。這場選舉固然與以後的機關和鄉鎮的選舉不同,但是它卻是過去從沒有過的差額選舉,而且理事長的差額度由三選一增加到四選一。對於市委和市委組織部來說,他們沒有過去那種差額選舉的指導思想——領導早已指定某人,另外參選對象大都是陪襯。現在理事長的四位候選人,一個是常務副縣長,一個是縣政府調研員,而另一位則是市民政局副局長。無論從年齡還是學曆、經曆上看,三人都是棋逢對手,都是具有雄厚實力的幹部。現在又增加了劉義修,四人當中隻能有一個人當選,這是過去任何地區從沒有過的。當真的競爭擺到他們麵前時,個個都捏著一把汗,緊張的情緒自不必說了。


    正因為這次選舉是真正意義上的民主,所以要讓每一個代表都體現自己的意誌。在投票之前,大會主持人反複強調了選舉辦法,對於盲人代表,還專門去省裏請相關部門製作了盲文選票。


    就在投票之前,賈士貞突然接到上級相關部門的電話,對他們的選舉提出不同的看法。賈士貞耐心作了解釋。無論是健全人,還是殘疾人,都應該與時俱進,政治文明是今後社會發展的方向。但賈士貞隱約意識到,一種莫名的阻力正向這一民主程序襲來。


    此刻,賈士貞坐在台下,關注著主席台上的每一個程序,他的心情有些不平靜,他甚至在暗暗祈禱這次選舉能夠順利進行。


    大會代表雖然不多,但也有一百九十多人。投票結束後,會場兩旁的電視屏幕上出現了計票場景。大會雖然休會了,但是會場上卻鴉雀無聲,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


    突然,衛炳乾匆匆地跑到台下,來到賈士貞麵前,低聲說:“賈部長,理事長的選舉不理想,四個候選人都沒有過半數!”


    賈士貞一愣,說:“那就向代表公布結果,再按照程序將得票多的兩名進行第二輪選舉,向代表宣布得票相對較少的兩人自然淘汰出局。”


    雖然劉義修作了很多努力,但是,在四名候選人中,得票還是最少的。


    所幸的是,另兩名副理事長選舉都比較順利。


    理事長和兩個副理事長都順利產生了,賈士貞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在賈士貞看來,隻要選舉順利了,至於誰來當這個官,那並不重要。因為用這樣的形式來選拔官員不是領導權力的象征,也沒有領導內定的人選,他更堅信,當選者一定會珍惜這個機會的。


    選舉結果還沒有宣布,賈士貞悄悄地沿著會議室左邊的人行道走了。剛出了會議室的大門,賈士貞的頭腦裏正在想著那些實施方案,突然幾個殘疾人攔住了他。賈士貞沒說話,隻見其中一個拄雙拐的殘疾人說:“賈部長,一個民主的組織部長!過去殘疾人代表大會完全是形式,沒想到這一屆代表大會,真正體現了民主的含義,讓我們自己選擇了領導人!”


    就在這時,幾個手持照相機的年輕人堵住了賈士貞,賈士貞一下子反應過來了,這一定是一幫記者。說實話,賈士貞最怕的就是記者,他們有的人為了讓自己的文章更吸引人,不像記者,而像作家。隻要你一開口,他們就可以展開想象的翅膀。賈士貞還清楚地記得,他剛到西臾當市委組織部長時,西臾晚報上居然出現了那樣的漫畫,把他悄悄去下臾農村的那些絕密私訪的經過表現得淋漓盡致而又含蓄、隱晦。這會兒要麵對這些記者,賈士貞一時有點措手不及。正當他猶豫時,一個人幫他解了圍。


    就在賈士貞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時,一個手持拐杖的男子走到賈士貞麵前,說:“各位記者,大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將要宣布今天的選舉結果。”


    記者莫名其妙地看著前麵的殘疾人,他又說:“我就是即將宣布的市殘聯新當選的殘疾人副理事長蔡誌剛。”


    這時記者紛紛對準來人按下相機的快門,賈士貞才趁機脫了身。


    賈士貞正準備給衛炳乾打電話,手機響了,一看號碼,正是衛炳乾。


    “賈部長,末臾的選舉出了問題!”電話裏,衛炳乾的語調顯出幾分慌張。


    “什麽,炳乾,你說什麽?”


    “賈部長,有三個鄉鎮副縣長的投票箱可能被人調了包。”


    “炳乾,你們先別著急,我馬上趕過去。”


    賈士貞趕到末臾時,已經是中午一點多鍾,他連飯也沒吃,就急著聽了匯報。


    根據情況分析,這三個鄉鎮都是按照全縣統一規定的時間召開了選舉大會。投票結束後,隨即由兩名公安人員,兩名工作人員專車將選票箱送至縣選舉辦公室。在統計選票時,發現山塘、古集兩鄉,以及周高鎮的選票出現問題。在統計中工作人員無意當中覺得這三個鄉鎮的選票和原來的選票有一點差異,比如紙的顏色,原來縣委副書記的選票為粉紅色,而這種選票雖然也是粉紅色,但顏色稍微深了些。副縣長的選票為桔黃色,仔細一看,顏色也有細微差異,而從票選結果看,也有做了手腳的痕跡。


    賈士貞看了選票,從打勾的寫法上看,多張選票都有一氣嗬成的感覺。


    會後,夏鬆生和衛炳乾對賈士貞說,奇怪的是這兩鄉一鎮是比鄰的鄉鎮。當時分工由夏鬆生、韋旭、衛炳乾每人負責五個投票點。這樣一來,賈士貞愣住了。讓大家暫不聲張,立即重新印製選票,當天下午三時,對這三個鄉鎮重新投票。讓韋旭、衛炳乾、夏鬆生三人每人各負責一個鄉鎮,他自己專車巡視。


    至下午六時,重新選舉投票結束了,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打開投票箱,賈士貞隻大概翻了翻選票,就已經確認,上午的選票確實是有人做了手腳,來不及去考慮到底是誰如此膽大包天,就讓衛炳乾一步不離盡快把結果統計出來。


    當天晚上,縣電視台在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之前,播出了六名候選人的得票情況,羅成得票占53.8%,下臾縣委組織部長肖祖光得票占45%;四位副縣長候選人選舉也成功地有兩人過了半數,明天下午將提交市人大常委會確認。


    賈士貞這次到末臾之後,對待韋旭的態度幾乎沒有什麽變化,而韋旭總是想找機會接近賈士貞,可賈士貞一直在回避他,這讓韋旭顯得不安起來。


    第二天一早,賈士貞一到辦公室,剛一推開門,機要秘書送來了文件夾,賈士貞打開一看,首先是省委組織部的開會通知。看完了通知,賈士貞心情複雜起來了。按說,對於一個從省裏調到市裏工作的幹部,回省裏開會,正是回家的好機會,然而,賈士貞的心髒不由自主地慌亂起來。


    盡管賈士貞不敢麵對妻子,但是省委組織部的會議他必須參加;而回到省城開會,他當然不能不回家麵對玲玲。


    第二天下午,賈士貞在矛盾和不安中回到省城。快到省城時,他想給玲玲打個電話,可是他對妻子目前單位的情況一無所知,猶豫半天,還是沒有打電話給妻子。按照過去習慣,他會先去賓館報到,然後告訴一下妻子。可他現在決定先回家看看。賈士貞進了家門,先在客廳裏看看,一種從沒有過的淒楚爬上心頭,轉身進了臥室,好像一切都那麽平常,隻是心中的寂寞和淒涼不斷向周圍擴散。


    在去賓館的路上,賈士貞給周一蘭打了個電話。一接通電話,周一蘭有些吃驚地說:“士貞,你現在在哪兒?”


    “我已經到省城了!”賈士貞說,“上次你到西臾去我處於那種狀況……”


    “賈部長,”周一蘭顯得幾分著急,“士貞,這兩天我一直想給你打電話,可我……”


    “怎麽啦?”


    “我問你,”周一蘭說,“你和玲玲之間發生了什麽事?”


    賈士貞愣了一下,馬上說:“什麽也沒有發生啊!到底怎麽回事?”


    “你現在在哪兒?”周一蘭問,“待會兒我們見麵談。”


    “我現在去賓館報到,明天省委組織部開一天會。”


    “那好吧,你先去報到,我看你就別在會上吃晚飯了,到我這裏來吧,嵐嵐在我這裏!”


    “什麽?”賈士貞大聲說,“嵐嵐怎麽會在你那兒,玲玲呢?玲玲幹什麽去了?”


    周一蘭在電話裏沒有說更多關於玲玲的事,賈士貞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多了。他沒有辦法,也不願意去作種種假設,他的心裏不安起來,到了賓館報了到,讓小苗把他送到烏城辦事處。


    見到周一蘭,賈士貞發覺她臉上堆滿了嚴肅和疑惑,這是他們相識以來從沒有過的。


    兩人連手也沒握,周一蘭看看表,說:“你坐一下,我馬上讓駕駛員去把嵐嵐接過來。”


    周一蘭轉身回到會議室,一邊給賈士貞倒水一邊說:“我看你呀,這個市委組織部長一當,夫妻、家庭……”周一蘭沒有說下去,放下茶杯,坐到賈士貞的對麵。


    “一蘭,到底怎麽回事?”賈士貞心裏著急,但他還是忍住了。


    “其實,”周一蘭說,“士貞,我早就發覺你們夫妻間不怎麽協調,但是我沒有任何根據,甚至我有點心虛,是不是玲玲在懷疑我!”周一蘭看著賈士貞,搖搖頭,“可是後來我感覺到,你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事。”


    “一蘭,你告訴我,玲玲到底怎麽了?”


    周一蘭沉思了一會兒:“她走了已經兩天了。至於到哪兒去,幹什麽去了,她也沒告訴我,隻是把嵐嵐托給我。”


    “噢!”賈士貞長歎了一聲,過了一會兒說,“一蘭,我有責任啊,一個領導,連家庭都弄不好,那是後顧之憂啊!我沒有想到,我賈士貞無能到這種程度,可是,一蘭,我有我的難言之隱啊!”


    “士貞,事物有時往往是矛盾的。一個好領導未必就是好丈夫、好父親、好兒子,中國人有句話,叫做‘忠孝不能兩全’。”周一蘭說,“我對你的了解也是逐步的,你在省委組織部時隻是一般工作人員,表現得不那麽突出,可是當你掌握了一定權力,你的頭腦裏所想的95%以上都是工作,甚至,是一個不考慮家庭利益的領導。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她們跟著你是過日子的,是尋找幸福的,如果你給她們的不是幸福,而是……”


    賈士貞製止了周一蘭的話,說:“玲玲說她什麽時候回來?”


    周一蘭搖搖頭,賈士貞取出手機,周一蘭說:“我給她打過幾次電話都打不通,隻有她打過來時,才能和她說說話。”


    “那嵐嵐怎麽辦?”


    “這孩子現在也很乖,跟著我她也習慣了。”周一蘭笑笑說,“當然了,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她又有什麽辦法呢?她當然希望跟著自己的父母。”


    過了一會兒,嵐嵐回來了,一見到爸爸,立即撲上去,摟著爸爸,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賈士貞將女兒摟在懷裏,過了一會兒才說:“嵐嵐,媽媽呢?”


    嵐嵐睜大眼睛,看著爸爸,賈士貞發覺女兒眼中含著晶瑩的淚水。


    周一蘭走過來,拉著嵐嵐的手,說:“嵐嵐,跟阿姨去洗洗手,馬上和爸爸一塊兒吃飯。”


    賈士貞感到周一蘭和他的關係也產生了很大的變化,看他的眼神,說話的態度,和過去大不同了。


    晚飯就在辦事處的餐廳,餐廳主要是對外營業的,辦事處就那麽幾個人,平時吃的都是工作餐,因為賈士貞在,周一蘭還是放在包間裏,雖然兩人都說不喝酒,但是菜還是很豐富的。


    吃了晚飯,周一蘭為讓賈士貞和女兒在房間裏說會兒話,暫時離開了。周一蘭一走,嵐嵐就緊緊摟著爸爸,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爸爸你就調回來吧!我想你……”


    “嵐嵐,你知道媽媽去哪裏了嗎?”


    嵐嵐哭著說:“媽媽不肯告訴我,前幾天晚上媽媽常常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有一天我推門進去,見到她一邊哭一邊打電話。”


    “媽媽給誰打電話?”


    “我不知道。”嵐嵐說,“爸爸,你不在家我放學回家就感到沒意思,媽媽心情不好,也不說話,我怕……”


    “嵐嵐,乖孩子,爸爸哪能說回來就回來。你現在還小,長大了就懂了。”


    “我不懂,大人為什麽都要當官,當官有什麽好?”嵐嵐抬起頭,乞求的目光看著爸爸,“你那時沒當官,全家過得多快樂。我每天放學回來看到爸爸媽媽歡天喜地的,那是我最快樂的日子!”


    “嵐嵐,要聽周阿姨的話,媽媽回來了就給爸爸打電話。”


    “爸爸,你和媽媽到底怎麽了?為什麽媽媽常常一個人發愣,有時還掉眼淚?”


    “嵐嵐,是爸爸不好,爸爸關心你們不夠,可是爸爸也是身不由己啊!”


    賈士貞把嵐嵐摟了摟,又囑咐了嵐嵐一會兒,拉著女兒,向周一蘭表示感謝,頭也沒回,心事重重地走了。


    賈士貞沒有心思去和那些市委組織部長們寒暄,一個人躺在床上,覺得玲玲的行為太有些反常了。雖然現在兩人不能進行性生活了,但自己作為一家之主,作為丈夫、父親,過去十多年的生活還曆曆在目。想著想著,不知怎麽就撥通了玲玲的電話。


    電話居然通了,賈士貞既有些驚訝,也有些意外的興奮:“喂!是玲玲嗎?”


    “是我。”玲玲的口氣很平靜,卻從此不再說話。不管賈士貞說什麽,對方就是不說話,也不掛電話。


    最後到底是誰先掛了電話的,已經無法說得清了,但此刻,賈士貞的心境說不出的淒楚,他起身進了衛生間,浴缸裏放滿了水,他靜靜地躺在水裏,手臂像失去了知覺,半沉半浮地飄著。


    省委組織部的會議主要是集中學習中央組織部對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的一係列法規性文件,統稱“5+1”文件。錢部長在討論時說,中組部原部長張全景指出:一個省有四五十個省級幹部,幾百個乃至上千個地廳級幹部,一個縣幾十個縣級幹部,可以說古今中外沒有過。更何況一個省、市除省長市長外,還有八九個副職,每個人再配上秘書,個別的還有助理。解放初期,一般就是一個縣委書記,一個縣長,或加上一個副職,甚至沒有副職。


    這次會議,賈士貞一直保持沉默,其實,他心裏有很多話要說,但不知道什麽原因,又總是無法啟齒,為家庭的事隻是一個方麵,更重要的是,他覺得中國現在各項工作缺的不是文件,而是如何貫徹文件精神的問題。就像今天會議上學習的“5+1”關於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的文件一樣,就這六個文件來說,無論是從幹部的選拔、交流、調動、回避,以及民主選拔幹部等方麵都足以能夠解決當前幹部隊伍中存在的問題。然而,為什麽文件發了,學了,各級政府仍然我行我素,不像經濟體製改革那樣,發展迅速、成績顯著呢?


    會上,賈士貞沒有見到卜言羽,他也就沒有打聽卜言羽為何沒有參加會議。其實他想見到卜言羽,不光是兩人之間的關係,而是他的心裏還惦記著文化廳的那件事。憑他的分析,固然省裏不可能因為那件事對張誌雲怎麽樣,但他非常關心玲玲在文化廳的處境。


    末臾幾個縣領導出車禍後,邊副書記叫停了一縣一區黨政一把手的公選工作。市委市政府的檢查送了出去,賈士貞也寫了一個材料給省委,可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人問過那件事。會議期間,錢部長一如既往,好像在西臾,在他賈士貞身上根本就沒有發生過那件事。


    散會之後,賈士貞既無心留在賓館,也不願意一個人回到寂寞孤獨的家中,心裏想念女兒,想去看看嵐嵐,可又猶豫起來了,最後還是連夜返回西臾。


    末臾縣選舉中選票被調包事件,處理了兩個鄉的黨委書記,但他們不服氣,這事匯報到常友連那兒,常書記沒有表態,隻是有小道消息傳到賈士貞那裏,說韋旭在常友連辦公室哭著喊冤枉。還有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消息,說省委有人提議把賈士貞調出,甚至說把賈士貞調省裏某某廳當副廳長,西臾市委組織部長在現任副部長中挑選,最終沒有得到省委書記譚玉明的支持,所以這事隻能暫時擺下來了。許多事情都讓人摸不著頭腦,賈士貞更加提心吊膽了。


    西臾的經濟在穩定中有所增長,農村也是一片豐收的景象,火熱的夏天又來了。今天和昨天,似乎還是日出日落,風平浪靜。但是,人人都感覺到,一場暴風驟雨即將來臨。西臾又像一年前那樣,突然間狂風大作,風雨交加。


    上午,一上班,賈士貞和衛炳乾就來到常書記辦公室,這是常書記昨天下午下班前的決定,衛生、教育、交通三個局領導的談話工作讓賈士貞共同參加。賈士貞知道,市衛生局長唐玉熙不僅資格老,而且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所謂的資格老,他醫學院畢業後隻在醫院工作半年就調到市衛生局,從一般工作人員到副局長隻用了八年時間,三十三歲就當上市衛生局長,如今也隻有四十一歲。而且前段時間風言風語傳說唐玉熙要調省衛生廳當副廳長。按照過去選拔幹部的辦法,隻要他沒有什麽錯誤,任何領導都不會讓他離開局長的位置。當然,提拔那另當別論。至於副局長,已經有七位,加上紀檢組長,非領導職務,陪客就滿滿一桌了,連客人的位置也沒有。


    當然,現在要在衛生係統進行選舉產生局長一人,副局長三人,這不僅麵臨著那麽多副局長要從領導崗位上下來的問題。而且,一旦現有的局長、副局長選不上了,他們要去幹什麽?過去理論上早就宣傳幹部能上能下,可是現實當中沒出問題就能把他們的職務免了嗎?


    賈士貞和衛炳乾剛坐下,常友連說:“十個先期試點的市直機關領導都已經聽到風聲了,方案即將出台,現有的領導就恐慌起來,擔心自己選不上後怎麽辦。所以,還要穩定他們的情緒。”停了停,常友連接著說,“反應強烈的是群眾,群眾情緒激昂,為我們的改革拍手稱好。同時,那些符合條件的同誌,正在躍躍欲試,歡呼西臾大地又吹來了強勁的東風。”賈士貞看看常書記,他沒有想到常書記如此興奮、激動。


    對於幹部人事製度改革,最近幾年來一些地方在進行不同程度的試點,無論是通過考試選拔,還是在一定範圍內的推薦,都是局部的,而且隻是拿出少量的職位進行公開選拔。至於如何體現群眾的參與,一直被選拔機關領導所忽視。現在,西臾市改革的重點是出人意料的,把現有的正副職統統拿出來,也就是說現有的領導麵臨著很大的危機感,其次是讓整個係統的群眾來參與選舉,這更是前所未有的。在這個問題上,市委常委爭論是很大的,但最後大家統一了思想,一個班子、一個領導工作幹得怎麽樣,讓群眾來檢驗,那麽多群眾了解一個領導必然比市委書記、組織部長、常委們了解的情況更多,更全麵。在常書記講話的同時,賈士貞的頭腦裏進一步對怎樣選舉、差額選舉,作了細致的設計和構思。


    常書記講完之後,賈士貞笑笑。正在這時,市委辦公室副主任周崎推開門,沒等周崎說話,常友連說:“請唐玉熙進來吧!”


    周崎剛退出去,又轉過身,周崎一手推著門,唐玉熙出現在門口。


    賈士貞和衛炳乾同時站起來,握著唐玉熙的手,把唐玉熙讓到常書記對麵的單人沙發裏。


    唐玉熙很快把目光從賈士貞、衛炳乾身上移向常友連,或許他在猶豫著是否去和常友連握手時,隻見常友連指指對麵的單人沙發,說:“請坐吧,玉熙同誌。”


    唐玉熙微微一笑,顯出幾分尷尬,仍然站著,看看賈士貞和衛炳乾,直到賈士貞說:“坐呀,唐局長!”


    常友連說:“玉熙同誌,今天請你來,或許你已經想到了。”


    唐玉熙笑笑,目不轉睛地看著常友連,心髒有些擂鼓樣地跳了起來。


    “繼去年幹部人事製度改革之後,我們將進一步擴大和改進領導幹部選拔的辦法和渠道,主要核心是圍繞著‘民主’這兩個字,改變過去由少數人選官、官選官的程序,做到真正的為民選官。”常友連說,“過去,我們在選拔縣處級領導幹部時,主要是某領導推薦,在極小範圍內進行考察,最後由市委常委討論,正職提交市人大通過任命,副職提交政府任命。這種做法沿革了幾十年,同時也暴露出選拔領導幹部中許多矛盾和弊病,中央關於幹部製度改革的決心,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中國要政治文明,民主是政治文明的首要前提。所以市委決定不僅鄉鎮、縣區的領導幹部要直接選舉,機關領導的產生也要改革,試行選舉製。”


    唐玉熙一動不動地坐著,賈士貞看看唐玉熙,覺得他有些緊張,額頭滲出細細的汗珠。


    “當然,你在衛生局幹了那麽長時間,從一般工作人員到局長,應該說為西臾市的衛生工作做了大量的工作,我們市委對你在工作中取得的成績還是肯定的。”常友連又說,“這次要把這個局長的職位拿出來,讓大家來參與競爭,讓衛生係統那麽多群眾來投票選舉,你可能有一定的想法,這很正常,但是,老唐,你這個局長當得怎麽樣,衛生係統的廣大群眾是否繼續認可你?也是對你的一次檢驗。如果群眾認可你了,應該繼續努力做好工作,當然,也有可能群眾並不認可你,那說明你在工作中還存在一定的問題……”


    唐玉熙覺得臉上一陣陣發熱,有點像辣椒水澆了似的。


    常友連停住了,唐玉熙紅著臉,說:“我找遍了過去和現在前後幾十年裏,有關幹部方麵的文件,都沒有找到這種選舉辦法的依據。”


    看來,唐玉熙還有話想說,但他沒有說下去。


    賈士貞看看常書記,說:“從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開始,中組部就先後出台了相關文件,最近又出台了‘5+1’文件,都是圍繞著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的。公開選拔黨政領導幹部,這樣一個嚴肅的問題,中央提出要實現群眾對幹部選拔的知情權、參與權、監督權。所以,一個領導幹部,隻有群眾自己選出來的人,才能真正為群眾辦事,群眾才會真心實意地擁護他。”


    常友連又說:“玉熙同誌,其實,你和大家競爭,應該說優勢比任何人都多,你剛才的態度有點消極,為什麽不以積極的態度,勇敢地參加這場改革呢?”


    唐玉熙越發不安起來,其實,他的心裏還有更多的話要說,可是他知道,大勢已定,豈是他能扭轉得了乾坤的。這幾年來,特別是他在官場上算是一帆風順的,從大學畢業後,當上了市衛生局副局長,那時他才三十三歲,難道他就在這個正處級崗位上壽終正寢嗎?下一個目標是什麽?他自然想到了省衛生廳副廳長,也想到了西臾市副市長。這兩年,他也在千方百計地向著下一個目標努力,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西臾刮起了改革的狂風。


    無論怎麽說,唐玉熙覺得,擺在他麵前的是凶多吉少,不要說副廳長、副市長了,能保住他這個市衛生局長的位置才是當前頭等大事了。


    談話也隻能這樣了,接下來,又把市衛生局現有的七位副局長、紀檢組長請進來,常友連也讓唐玉熙參加談話。


    常友連說,中組部原部長張全景曾談到,中國政治上的一大弊端是官多為患,所以這次市衛生局副局長的職數,由原來的七名減少為三名,紀檢組長由其中一名副局長兼任,不再配專職紀檢組長。聽了常書記的話,大家相互看了看,都沒有發表什麽意見。


    常友連又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幹部中的許多問題,不是今天才出現的,而是長期的積累,各級領導不去抓落實,領導幹部不是‘為官一任造福四方’,而是抱著‘明哲保身’、‘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思想,也為‘破冰’改革帶來了越來越大的障礙。當前,缺少的不是健全的製度,而是健全的幹部;缺少的不是‘破冰’的機器,而是‘破冰’的勇氣;缺少的不是說大話、說狠話的官員,而是敢於‘說真話’、‘說實話’的氛圍;我們需要的正是像賈士貞部長這樣敢於承擔責任,敢於從根本上考慮問題的領導幹部。”


    賈士貞說:“中國的幹部製度已經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在‘官本位’文化浸透至深的國度,由於官員的級別大小跟他享受的特權以及社會聲望密切相關,所有的社會成員都去爭著充任‘肉食者’,而所有的小吏則竭力去撈更大的‘烏紗帽’,整個社會出現了一種‘當官至上’的風氣。”


    “在中國,當官比美國容易得多,因為在中國人的習慣裏,隻要你把決定你命運的人給抓住了,那很容易就當上官了,為什麽組織部長這個角色那麽多人巴結呢?按照中國官場的潛規則,省委組織部長想提拔一個副廳級幹部、市委組織部長要提拔一個副縣處級幹部、省裏的廳長要提一個處級幹部,那簡直是易如反掌!而美國就不行,他們的對手太多,他們需要巴結的人太多,需要更多的小心和更多的知識。美國的官不是由某個掌權的人決定,而要人民投票的。”


    談話就這樣結束了,不知道市衛生局的領導們是否真的理解了常友連和賈士貞一番話的真正含義,還是他們為自己未來官場命運的擔憂,也許,他們各自心中有許多話要說,但他們把那些無法言表的東西變成背上滲出的汗珠和忐忑不安的心跳。


    最後常友連說:“從現在開始,市衛生局的重大事情必須經過分管文教衛生的殷副市長,尤其是財務和幹部問題。這作為一條嚴格的紀律實行。”


    有人提出局長、副局長能不能兼報。賈士貞說:“這個問題方案裏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雖然在座的各位既符合報局長的條件,也符合報副局長的條件,但是方案中明確規定不能兼報。”


    隨後,由常友連、姚雨生、賈士貞三人各帶上市委組織部一名副部長,和其餘的九個部門領導班子進行談話,宣布在新的領導班子產生之前的相關規定。


    當天晚上,西臾電視台播出了市級機關十個部門公開選拔領導班子的實施辦法。


    頓時,在西臾大地上,從機關到學校,從城市到農村,這個新聞成為家家戶戶飯桌上、枕頭邊的熱門話題。且不說躍躍欲試的有之,垂頭喪氣的有之,甚至有人高呼:“賈xx萬歲!”


    也就在這天晚上,突然間狂風大作,雷電轟鳴,接著一場狂風暴雨下了整整一個晚上。


    第二天上午,市級機關就開始把這兩件事情聯係在一起,傳說成了十分神奇的故事。一種說法是,西臾市這次公選領導幹部就如同昨天夜裏的暴風雨一樣,炸開了西臾多年來的權力,洗刷了長期玷汙西臾人民心靈的汙泥濁水;另一種說法是,這場幹部人事製度的改革遭到了天打雷劈。但是對於正在進行的市直機關選舉領導幹部工作,仍然循序漸進,按照既定的方案進行著。


    報名工作開始了,各縣區委組織部和市直機關抽用人員經過培訓,分成十個小組,每組負責一個部門。照樣是報名之後,由各組對報名人員進行資格審查。


    賈士貞對每個部門報名的人都仔細地過目,除了稅務局和商業局兩個局長已經過了年齡的界限,他發現衛生局的唐玉熙居然沒有報名。這讓賈士貞感到納悶了。


    奇怪的是,就在對報名人員進行資格審查還沒有結束時,省委組織部市縣幹部處副處長江碧玉帶著兩個年輕人來西臾了。


    江碧玉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和賈士貞也算是熟人。吃飯之前,她單獨和賈士貞交換了意見,明確告訴賈士貞,這次來西臾主要是考察西臾市衛生局長唐玉熙的。賈士貞雖然感到有些突兀,也絲毫沒有表現出來。他在省委組織八年,從一般工作人員到副處級、處長,而且也幹過三年多市縣幹部處副處長。雖然知道隻要被列入考察對象,就必然是提拔對象,至於被考察對象後麵的背景,或者說可能提拔什麽職務,往往一無所知,所以他很能理解江碧玉。


    西臾市公開選拔局級領導,而且市衛生局是作為首批試點單位,在這特殊時期省委組織部突然專程來考察衛生局長唐玉熙,賈士貞多少感到幾分意外。他不得不把唐玉熙沒有報名的事和此事聯係在一起。或許世間的事真的就那麽巧合呢!


    當然,江碧玉考察唐玉熙的方法不會因賈士貞而改變的。首先是市委領導個別交談,接下來是市衛生局機關,此後最多再找來下屬單位主要領導進行測評,然後和一部分幹部談話,即可完成任務。


    賈士貞想了想,還是把西臾市最近公開選拔縣處級領導幹部的部署和江碧玉說了一下,隨後讓衛炳乾陪江碧玉去賓館,晚上他親自陪省委組織部同誌吃晚飯。江碧玉說不用賈部長陪了,衛炳乾說自從賈部長到西臾之後,省委組織部不管來什麽人,他都要親自陪的。


    江碧玉走後,賈士貞給秦副部長打了電話。先匯報了西臾最近公選縣處級領導幹部的事,最後說到市衛生局長唐玉熙的事。秦副部長說他馬上給江碧玉打電話,讓江碧玉的考察工作盡可能和市衛生局的這次公選領導工作合起來。


    其實,對於那些市直機關和縣區領導們在群眾中的印象和威信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市委組織部和市委領導們並不完全掌握,平時領導們看到的和群眾看到的往往並不一樣。這次西臾市委決定用群眾選舉的辦法產生各部門的領導。雖然是一次嚐試,但卻符合廣大人民群眾的意願。唐玉熙沒有報名,這確實是賈士貞沒有想到的。唐玉熙不參加公選,就等於不參加投票競選,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樣一來市委和市委組織部就很難知道他在衛生係統群眾中是一個什麽樣的幹部。


    給秦副部長打完電話,賈士貞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想著即將在市直機關逐步推開的縣處級領導幹部的公選。擁護公選的群眾當然是絕對多數,那些工作實幹、成績突出、有群眾基礎的領導幹部也由此得到一次機會;但同樣也讓一些高高在上、說大話空話、不幹實事的幹部失去了機會。對於正在任職的縣處級領導落選人的安排問題,有的常委們認為應該在原部門改任非領導職務。賈士貞一直在思索這件事,現在,他改變了想法,這些人當中,有的人在領導崗位幹了那麽多年,關係盤根錯節,突然間從領導崗位上改任非領導職務了,不僅心中有怨氣,而且有可能給現任領導的工作帶來障礙。這樣一想,他覺得應該把這些同誌組織在一起,安排在市政府經濟研究中心下麵,分成若幹組,主要是進行政策調研,為市委、市政府領導的工作提供理論上的參考。工資關係還放在原單位,這樣一想,賈士貞的頭腦豁然開朗起來。


    市級機關十個部門人選報名後,經過資格審查,向社會公布了進入下一輪候選人的名單。


    市衛生局局長候選人共十八人,主要是市幾個醫院的現任領導以及市疾控中心、市衛生學校等直屬單位的負責人,市衛生局原副局長有三人報了局長。而副局長的候選人六十五名,大都是衛生局機關和下屬單位的中層幹部,還有一部分技術人員。


    按照方案,候選人將在自己所在的工作單位進行演講,並接受群眾對任職期間主要工作的提問,最後由全體職工投票民主推薦,超過半數票才能進入下一輪競選。


    江碧玉按照秦副部長的電話通知精神,在西臾市衛生係統的各個單位民主推薦局長、副局長候選人時,同時對原局長唐玉熙進行群眾測評。測評內容分為四個檔次,即:優秀、稱職、一般、不稱職。


    在此之前,唐玉熙到底怎麽知道省委組織部派人來西臾考察他的消息的,別人不得而知。當然,唐玉熙知道省委組織部在這個時候對他進行考察意味著什麽。市委領導那天和他的談話,對他的打擊壓力是從沒有過的。從那之後,他是寢食難安,在短短的幾天時間裏,不僅到處找人,還去了省城兩趟。至於他報不報名參加市衛生局長一職的競選,他當時確實也處於兩難境地。最終為什麽決定不報名,這其中的奧妙,隻有他自己知道。


    這天下午兩點,唐玉熙懷著一種與往常不同的心情走進市衛生局的會議室,這個會議室是他親自向市政府機關事務管理局爭取來的。當時機關事務管理局蓋這棟綜合樓時,並不是每個部門都分配這樣大的會議室的。那時唐玉熙剛當上衛生局長不久,是全市極少數年輕的正縣處級領導幹部,雖然身居市衛生局這樣業務性較強的局,但在全市也算是重要的大局,人們自然認為他也算是西臾市升起的一顆新星。最後分管副市長發話了,分給衛生局這個能容納五百人的會議室。這幾年來,每次召開重要會議,唐玉熙對著台下那一雙雙羨慕的目光,他自然是居高臨下,不可一世的。


    而此刻,主宰這個會議命運的不是他,而是一場將要把他執政多年的市衛生局長的寶座拱手讓給別人的風暴!本來,他不想出席這個讓他傷心憤懣的會議的,可他又有些不甘心,他要看看這些人是如何表演的,又是如何來搶他的飯碗的。但他同樣懷著一種旁觀者的心情,這種莫名的心態,是他從沒有過的。


    唐玉熙走進會議室時,台下已經坐了不少人。這時他才發現,這些人除了市衛生局機關的同誌,直屬單位的認識不認識的醫生護士都出席了,總共有多少人他已經不去想了,在這一瞬間,唐玉熙忘了自己今天不是會議的主人。但,突然間,好像一把手的意識又恢複過來了,正當他昂首挺胸向主席台走去時,突然看到主席台上那一張張陌生的麵孔,他的心髒陡然間狂跳起來,趕快停住腳步,慌亂之間瞥一眼台下,似乎那些目光在嘲諷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顯然,他完全清楚了,主席台上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了!可台下他坐哪兒,他真的沒有坐台下的習慣。正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他:“唐局長……”


    唐玉熙一回頭,見是紀檢組長老汪,唐玉熙尷尬地笑了笑,老汪拍拍身邊的座位,笑著說:“坐這兒吧!台上今天沒你的份。”


    唐玉熙就此下了台,非但沒計較老汪的話,心中反倒暗暗感謝他,要不然他還不知道該怎麽辦,於是在老汪身邊坐了下來。


    唐玉熙感覺到,一雙雙目光向他投過來,他低著頭,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一齊湧上心頭。


    主席台上響起了主持人的聲音,唐玉熙抬頭一看,是市委組織部機關幹部科長周達紅。一看到這個人,唐玉熙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想到賈士貞剛到市委組織部當部長時,就對市委組織部大換血,原來那個機關幹部科長汪為民上任兩三個月,就考上副縣長了,聽說這次居然又報考市交通局長,唐玉熙暗暗罵了一句:這個王八蛋簡直成了考幹專業戶了!周達紅是在汪為民走了之後,按照當時報考分數的排名順序錄取的。


    周達紅突然介紹起坐在主席台上的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人。唐玉熙覺得這個相貌平平的女人從未見過,現在經周達紅一介紹,他差點叫了起來。省委組織部的市縣幹部處副處長是來考察他的,而今天會議內容是競爭市衛生局領導的候選人演講、群眾民主推薦,與省委組織部應該說沒有任何關係!混跡於官場多年的唐玉熙立即敏感起來,本來抱著看熱鬧的心態而來的他,不覺背上沁出一片汗珠。


    這時,這位江副處長站起來了,她突然宣布一項會議內容,這讓唐玉熙差點暈了過去。江副處長宣布之後,另外兩名男青年就起身到台下,給每人發一張紙,輪到唐玉熙時,他在接過紙的一刹那幾乎不敢看紙上的內容。當他瞥一眼“近期提拔地廳級領導幹部推薦表”幾個字時,下麵卻是一排空格。


    江碧玉接著說,請大家把自己認為能夠提拔為副地廳級條件的人員名單寫到格子裏,對象主要是西臾市衛生係統的領導。


    這時,紀檢組長老汪指指表格說:“臨時加的內容,看來是針對你的,好事啊,喜事,沒想到吧,怪不得你不報名呢,原來有人給你吃了定心丸了。”


    唐玉熙的心裏有點亂,當然,他覺得老汪的話也許有點道理,可這樣的程序讓他太沒有思想準備了,若是事先得到一點風聲,他怎麽也會發動他的親信,給一些人打打招呼!可是麵對這樣一張空白的表格,大家真的會填他的名字嗎?唐玉熙想抬頭看看旁邊的人是不是在往空格裏寫字,可當他瞥見老汪旁邊的勞服中心副主任林曉時,他的心髒像停止跳動似的,隻見林曉目不轉睛地看著手裏的表格,卻連筆也沒拿。他知道,林曉為了當主任,不僅多次到辦公室找他,而且還一次又一次往他家裏跑。每次去他家時,從沒空過手,不是香煙茅台酒,就是超市購物券,結果他還是從培訓中心調了一個主任過去。他當然知道,林曉對他有意見,從那之後林曉看到他就拉下臉來,現在林曉會在這張表格上寫他的名字嗎?


    老汪取出筆,在表格上寫上“唐玉熙”三個字,還故意將表格給他看看。唐玉熙心中一熱,但他知道老汪對他並非真心實意,隻是坐在他身邊沒辦法而已。老汪把填好的表格放在腿上,看看唐玉熙,說:“唐局長,這時不能謙虛,把自己的名字寫上吧!”說著把手裏的筆給了唐玉熙,唐玉熙接過筆,他希望老汪不要看他,他拿著筆的手開始抖了起來,下筆的時候,瞥一眼老汪,感覺到老汪雖然抬著頭,目光遠視,但餘光在掃著他。這時,已經紛紛有人走到投票箱前,唐玉熙有些慌亂,趕快在空格內寫了起來,可不知道為什麽,這筆怎麽也寫不出來。老汪笑笑,目光裏似乎有幾分歉意,嘴裏輕輕地說了句“對不起”,隨即又遞過一支筆。會場上幾乎所有的人都排成隊向投票箱走去,老汪站了起來,看看身邊的唐玉熙,說:“我替你投了吧!”


    在這一瞬間,唐玉熙的心裏不是激動,也沒有多少興奮,有的卻是沮喪。盡管他在官場算是一帆風順,春風得意,三十三歲就當上市衛生局副局長,但是對於官場上高深莫測、瞬息萬變的形勢,他的心裏還是提心吊膽,準備不足。


    投完了票,江碧玉讓省委組織部的兩個年輕人打開票箱,整理好表格,離開了會場。


    這時,周達紅開始主持後麵的會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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