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雖然不斷走出會場,但人人都一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臨時調換的會場就在交通賓館旁邊的物資公司院內。


    這時,一輛白色桑塔納轎車閃著頂燈,響著警報衝進院子,車上下來的第一個人正是魯曉亮。賈士貞迎了上去,說:“魯局長,你看!”


    魯曉亮接過賈士貞手裏的紙條,一邊看一邊往台階走去。


    魯曉亮說:“防暴隊馬上到了,不管真假,寧願視其有,不可視其無。”


    另一輛警車到了,魯曉亮把手一揮,大聲說:“快,大家跟上來。”


    一個年輕警察跑步來到魯曉亮麵前,魯曉亮把紙條交給他。


    “宋隊長,先從主席台上查,要快,千萬注意安全!”魯曉亮說。


    宋隊長一揮手,一群警察跑步進了會議室。


    賈士貞邊走邊說:“魯局長,你怎麽看這事?”


    “賈部長,這事不稀奇,美國的世貿中心都有人敢撞。”魯曉亮說,“正說明這些人害怕改革!”


    “我在想,”賈士貞說,“從衝我而來的那場車禍,到末臾幾位縣領導的翻車,以及末臾選票被調包,現在又要炸選舉會場,這到底是巧合,還是……”


    “賈部長,我知道你和常書記是為什麽!”魯曉亮說,“你們的擔心不能說沒有道理,可一味地寬容……我不知道這幾件事到底有沒有聯係,不過,假如今天真的發生了爆炸事件,影響就大了,是我這個公安局長失職。”


    到了會議室門口,魯曉亮停住了。對賈士貞:“賈部長,你在這裏等我。”說著,魯曉亮大步進了會議室。


    賈士貞若無其事地進了會議室,隻見台上台下忙碌起來,魯曉亮飛也似地跳上主席台。


    賈士貞焦急地往前走了一會兒,突然取出手機。


    “喂,是韋副部長嗎?我是老賈,你現在怎麽樣了?”


    掛了電話,賈士貞跑到主席台,說:“魯局長,時間馬上到了,我要去會場,有什麽情況立即打我的手機。”


    會場上,衛炳乾對著話筒,大聲說:“請大家靜一靜……”


    賈士貞進了會場,看看表,時間已經過了半小時,會場上人們還在交頭接耳,衛炳乾還在大聲維持秩序,台下漸漸安靜下來,賈士貞剛走到主席台下,手機響了,一看手機,他一邊接電話一邊往外走。


    “喂,魯局長嗎?”


    “賈部長,你在哪裏?”


    “我在會場上,馬上就出來了。你說吧,怎麽回事。”


    “搜查到了,在會議室左麵牆下麵角燈的盒子裏,發現四個綁在一起的雷管,就是農村用來炸魚的那種,但體積很小。”


    “好,我馬上過來!”


    賈士貞大步跑出會場,當他一口氣跑到交通賓館時,魯曉亮和宋隊長已經來到院子裏,旁邊有兩個警察蹲在地上。


    魯曉亮迎上來,指指地上的雷管說:“就是那東西,已經除掉引繩,馬上送去進一步檢查。”


    “魯局長,情況複雜了,你們必須馬上破案,我現在就去向常書記匯報。”


    夜已經降臨了,市委常委會議室燈光通明,忙了一天的西臾市委領導們顯得有幾分疲憊。


    盡管太陽還是公平地照耀在地球的每一個角落,西臾這片八千平方公裏的土地上,和任何地方一樣分享著太陽的光輝,但是,西臾市六百多萬人民又經曆了極不平凡的一天——和一年前的那場改革一樣,人們又經曆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幹部人事製度改革。在這裏體現了政治的文明,在這裏民主得到了真正的嚐試。


    市委常委們都已經默默地坐在橢圓形會議桌周圍,常友連最後一個走進常委會議室,在正中那個位置上坐了下來。這時衛炳乾從常友連開始,給每個領導分發材料。常友連拿著材料,看了一會兒,目光慢慢地移動著,他說:“今天大家忙了一天,實在是不該再開這樣一個會議。但是,大家知道,對於我們西臾市來說,今天是不平常的一天,上下午各有五個部門召開了選舉大會,讓群眾選舉了他們心目中最信得過的領導。和過去相比,在幹部的選拔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是質的飛躍。平心而論,我覺得這樣選拔領導幹部符合民意,深得人心。”常友連看看常委們,“今天,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卻發生了一件讓我感到恥辱的事,一場大的事故差點發生在我們身邊,我想這已經不僅僅是對改革的態度問題,而是極大的犯罪。”常友連的眉毛擰成疙瘩,停了停繼續道,“如果不是公安局的同誌及時趕到,及時搜查,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常委們目不轉睛地看著常書記,或許有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常友連接著說:“我覺得很奇怪,蘭克彪居然膽大包天,大白天跑到人家裏去幹那種事,中午又有人要炸交通局的選舉會場!好吧,這事等到公安局查出結果再說。”


    “今天晚上本來不準備開常委會的,大家都知道,賈振興先生一行今天中午來到西臾,將要正式簽約在西臾投資的事。可是沒有辦法,這個蘭克彪鬧出了這麽大事。”


    賈士貞看著手裏十個部門選舉情況,聽著常書記剛才的一番話。蘭克彪在今天下午的選舉當中落選了,這是必然的結果。至於蘭克彪這個人,賈士貞到西臾市委組織部不久,就聽到了關於他的不少故事。當年是誰把蘭克彪提拔起來當凹臾縣委副書記的?他沒有去研究,但後來蘭克彪任縣委書記時,居然和縣政府招待所一個女服務員半夜開著車到野外去鬼混,被一個鄉黨委書記跟蹤,還拍了照片,這事鬧得全縣上下沸沸揚揚,市紀委調查最後不了了之。但是顯而易見,縣委書記不能再幹了。市委常委為他的安排問題,引起了一場爭論,有人說,縣委書記都是安排副市級的,怎麽能當交通局長呢,最差也得安排市政府秘書長,日後怎麽說人大政協也好有個副職的餘地。可最後還是去了市交通局當局長。


    在上次那四十八名縣處級幹部公選時,賈士貞也曾經和常書記議論過,想把交通局長的位置拿出來公選。當時常友連說,如果把交通局長的位置拿出來,那麽就要把蘭克彪安排到一個合適的位置上,否則,他又沒什麽問題,又沒到年齡,引起連鎖反應怎麽辦?賈士貞隻好作罷了。


    “看來,蘭克彪這個人啊,上次那件事是讓他蒙混過關了。”常友連說,“他盡搞這些名堂,轎車裏、中午到人家家裏去,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現在又鬧出個炸會場的事……”


    常友連憤憤地把材料放到一邊,繼續說:“新一輪的幹部製度改革,先期的十個部門進行得還是比較順利的,應該說絕大部分單位的選舉工作是成功的。大家都希望通過這樣選舉的辦法來產生自己的領導,將來能夠真正為群眾辦事。但是,有兩個局的局長最終沒有選舉成功,工商局的三位候選人中,第一輪淘汰了黃東平,第二輪中,洪正中獲得了164票,約占48.4%,僅差1.6%就過半數。水利局兩輪選舉下來,程中華獲得248票,占42.5%,差7.5%。關於下一步的工作問題,常委最近還要專門安排時間討論,大家還要認真總結經驗,現在要討論的是工商局和農林局已經沒有合法的局長了,工作怎麽辦?”


    賈士貞看著手裏的資料,說:“我看了一下材料,這次通過選舉產生的機關局級領導情況,確實值得我們常委重視:十個部門中,隻有兩個原局長當選了局長,除了衛生局唐玉熙沒報名之外,有七名局長落選。這說明了靠領導權力選幹部和群眾選幹部的差距。而這十個部門原有副局長五十二名,這次下達選舉名額為三十名。原五十二名副局長報名參加競選的有二十一名,最後競選上的隻有八名,占原有副局長人數15.3%,占參加競選的二十一人的38.09%。而當選的大部分同誌都是第一線的實幹家,文化層次較高,有實踐工作經驗,在自己的工作中贏得了群眾的信任。可見我們過去的選拔幹部的方法不改革不行了。”賈士貞看看常友連,接著說,“關於工商局和農林局的問題,我反複想過,洪正中同誌各方麵條件都不錯,作為一個係統之外的副區長,能夠獲得339人中的164票,占48.4%,非常不容易。但是畢竟未過半數,所以,我建議讓他出任黨組副書記,一方麵讓他熟悉業務工作,一方麵讓群眾進一步了解他,待半年之後,再和霍啟龍重新進行一次選舉。”


    姚雨生點點頭,說:“賈部長這個辦法好,但我又想到,萬一半年後仍出現兩人都不過半數票,或者霍啟龍當選了,那洪正中怎麽辦?”


    大家頓時冷了場,相互看看。常友連看看賈士貞,欲言又止。


    賈士貞說:“真的是那樣,隻能按照原副區長平職調到其他縣區去工作,或者還留在北山區。他畢竟年輕,隻有三十三歲,而且在此期間,他還可以去競選其他崗位,還是有可能競選上的。”


    常友連說:“這個辦法好是好,可是一個部門總得有一個一把手,不僅重要工作需要拍板的人,就是平時工作,也必須有一個統攬全局的領導呀!他這個黨組副書記能起到一把手的作用嗎?”


    “是啊!”賈士貞說,“我正要說這個事。”洪正中的情況自然不能代替局長和黨組書記,因此,我想,一個權宜的辦法,隻有請市政府分管副秘書長代行局長職權,也就是半年吧!”


    賈士貞的意見獲得多數常委的支持。接下來討論農林局的問題。


    賈士貞詳細匯報了農林局的情況,農林局的情況較為複雜,不僅三名局長候選人在第一輪選舉中都沒有超過半數,而且棄權另投他人的選票高達一百一十多張;在第二輪選舉中兩名候選人也都隻獲得30%的選票。顯然是群眾對農林係統這三個候選都不滿意。如果說人們對原局長單禮陽不滿意的話,那麽另外兩個都不是農林係統的人。高群山是凹臾縣副縣長,北京農業大學畢業,在鄉裏幹過農技員、副鄉長、鄉長、鄉黨委書記。前幾年參選副縣長時,領導本意隻是讓他作為陪襯,落選了再說,可他居然以高票當選,另一位當了多年的副縣長卻落選了;另一位候選人劉明生,是市農校黨委書記兼校長,享受副縣處級待遇已經四年,西北農業大學研究生,在前麵一輪民主推薦時,獲得農校76%的群眾的支持。這兩個人在公共基礎知識測試、答辯累計分數都獲得高分,可為什麽沒有當選呢?這不僅是賈士貞沒有想到的,連常委們也感到意外。


    最後,常書記說:“組織部正派人調查其中的原因。目前的解決辦法,可否在三位副局長當中推選一名同誌主持工作?”說到這裏,常友連一敲桌子,“有辦法了,省農林廳不是要派一名處長下來帶職嗎,可以由他主持全麵工作,緩衝一段時間再作研究。”


    回到宿舍,賈士貞正準備洗澡,有人敲門了,他沒有立即去開門,隻是大聲問:“誰?”


    外麵沒有回答,賈士貞也就沒有開門。自從上次出了事之後,也許是他心有餘悸吧,一個人在宿舍時總有些膽膽怯怯的。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賈士貞接通了電話。


    “喂,賈部長嗎,我是水利局的周森林,請你開開門。”


    賈士貞一邊抓著手機一邊開了門,隻見周森林滿臉興奮地進了屋。


    “賈部長,非常感謝你,給我這樣一次機會!”


    “森林同誌啊!說實在的,西臾新一輪幹部人事製度改革開始前,我就想到你了。”賈士貞說,“我真的希望你在競爭中能夠勝出,不然你們,特別是你父親對我的誤會更多了。當我看到你在每次競爭中都取得了好成績,我真的從心底裏祝賀你呀!堂堂正正,憑自己的本領底氣足,腰杆也硬。”


    “賈部長,我父親說了,請你對他過去的過激語言多理解。”


    “他是老領導,我們年輕容易莽撞,何況我這人頭腦簡單,還要請他多包涵啊。”


    常友連和賈士貞陪著賈振興一行吃完了早餐,剛出了餐廳,常友連突然走到賈士貞身邊,剛說了一句話,隻見一個中年女人大大方方地走到賈振興身邊。


    賈振興放慢了腳步,朝中年女人微微一笑,顯然不是陌生人,賈士貞向賈振興點點頭,繼續和常友連邊說邊往前走。


    吃早飯時,賈振興說他們這次來西臾帶來五千萬美元,準備在西臾投資建一個生態農業園和養殖業的有機田園。計劃用兩天時間商談合作的具體事項,雙方達成共識後,即簽訂協議。這對於西臾市委、市政府來說,是一個振奮人心的喜訊。


    按照常友連的意見,商談合作協議的具體條款主要由邵明和分管市長以及主管的農業、財政、發改委等部門負責。常友連表示自己也會直接參與的,而賈士貞主要工作還是抓好幹部製度改革。兩人商定後,賈士貞正準備向賈振興打個招呼,這時手機響了,一接電話,原來是魯曉亮,說昨天交通賓館的案子已經破了,要和宋隊長過來匯報。


    常友連上前和賈振興握手時,賈士貞看了一眼那個中年女人,這時賈振興笑笑說:“這位是我遠房叔叔家的女兒,叫賈英月,在你們……英月,叫什麽部門?”


    “市工商聯。”賈英月說。


    “哦,說起來你應該知道的,她愛人是你們市交通局局長蘭克彪。”賈振興說。


    在這一瞬間,賈士貞愣住了,目光落在賈英月身上半天,賈士貞此刻的頭腦裏一片茫然,怎麽也沒有想到,這樣一個難題突然間擺到麵前來了,他立即調整了自己的情緒。顯然,賈英月是來向賈振興搬救兵,為丈夫求情的。而賈振興不是張誌雲,也不是肖誌民。他是擁有多少億美元的美籍華人,他主動找上門來在西臾投資,這樣的外商,不僅對西臾發展經濟十分重要,就是省委、省政府也是會十分重視的。即使賈先生不主動出麵說情,市委、市政府也得考慮相互關係的呀!


    賈士貞若無其事地朝賈英月笑笑,又看著賈振興說:“這麽說來我們都是本家囉,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


    “是啊,是啊!”賈振興握著賈士貞的手說。


    “賈先生,今天我和常書記有點事,但是我們會盡一切努力來陪你的。”賈士貞握著賈振興的手說。


    在回來的路上,賈士貞感到身上突然間有一種巨大的壓力,剛才的細節也許常書記並沒有注意,賈士貞不知道,如果常書記知道了這個情況,他會怎麽處理。


    賈士貞沒有回組織部,直接來到常書記辦公室,魯曉亮和宋隊長已經等在常書記辦公室門口了。


    大家進了屋,常友連說:“說說情況吧!”


    魯曉亮向兩人遞香煙,常友連接了,賈士貞則擺擺手,說:“案子破了?”


    魯曉亮點點頭,覺得賈士貞有點心事重重的樣子。看看常書記,說:“我先說說情況,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請宋明補充。”


    “從搜查到的雷管看,是農村用來炸魚的,但當我們進一步檢查雷管時,才發現雷管裏的炸藥已經被人換了,換成土和灰,也就是說,完全成了假的,根本不可能炸的。”魯曉亮說到這裏停下來了。


    常友連睜大雙眼看著魯曉亮:“這麽說來,完全是場虛驚!”


    “可是當時誰知道那東西是假的!”魯曉亮說,“放雷管的是交通局下麵運管所的兩個青年,其中一個曾經是市交通局辦公室工作人員,因為工資問題和蘭克彪吵了兩回,後來被調到運管所,對蘭克彪懷著仇恨。他知道那天上午八點鍾要在交通賓館大會議室召開選舉大會,於是叫上一個同夥,頭一天夜裏混到會議室,一人望風,一人將雷管放在左麵牆壁的角燈盒子裏,引線連接在電線開關上,隻要一關燈,雷管就會爆炸。據那個青年交待,他們並不知道雷管裏的炸藥被換了。”


    “那麽雷管是從哪兒弄來的呢?”賈士貞問。


    “他們說是從郊區農村買來的,我們按照他們說的地點,立即去調查了,也證明雷管確實是買來的。”


    “那麽又是誰得到這樣的秘密,給霍啟龍紙條的人又是誰?”賈士貞問。


    “這兩個問題還在調查之中,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送紙條的人並不知道雷管裏的炸藥被換了。”魯曉亮說。


    “老魯啊!這些問題都要盡快弄清楚。”常友連說,“還有,你想過沒有,西臾在這短短的時間裏發生這麽多事情,是偶然的巧合,還是什麽原因?都必須盡快弄情楚。我覺得西臾的治安形勢應該高度重視了,否則不僅影響改革,而且影響經濟發展。昨天美國華商賈先生已來西臾,這兩天正在商談投資的細節,萬一……”


    “常書記,你放心,我們已經作了全麵部署,你擔心的那些問題,我相信會盡快有一個明確的說法的。”


    魯曉亮走了。賈士貞站了起來,卻沒有走的意思,猶豫了片刻,說:“常書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什麽事?”常友連看著賈士貞,“看來這事還蠻重要!怪不得我感覺到你的情緒有些不對頭!”


    “剛才我們從餐廳出來,就在你和賈先生握手時,你沒看到一個中年女人?”


    常友連搖搖頭,說:“沒注意,剛吃完飯,出來進去的人多著呢!怎麽啦?”


    賈士貞滿臉嚴肅,說:“常書記,你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


    “誰?”常友連莫明其妙地看著賈士貞,“管她是誰呢!你是什麽意思?”


    “常書記,”賈士貞更加嚴肅起來,“她叫賈英月。”


    “噢,原來和你是本家,你怕什麽?”


    “不,不是和我,而是和賈振興先生!”


    “什麽?”常友連突然微微一笑,“你不也姓賈嗎?”


    賈士貞歎了口氣:“她可是蘭克彪的老婆,而且……”


    “你……你這人……”常友連笑了笑,“士貞啊,你可把我弄糊塗了,他們……”


    “剛才你沒看到賈先生熱情地把她介紹給我嗎?”賈士貞說,“賈英月是賈振興先生的侄女,不過好像並不是親侄女,而是遠房的。”


    常友連一愣,半天沒說話。


    賈士貞說:“不過從賈先生當時的表情看,蘭克彪發生的事好像他並不知道。”


    常友連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拿起桌子上的香煙,慢慢地抽出一支,一邊點一邊向窗口走過去。


    過了一會兒常友連回過頭,看著賈士貞,說:“士貞啊,假如賈先生真的幫助蘭克彪說情了,或者說,他並不直接出麵,而是……”常友連猶豫起來,“士貞,這事可要慎重啊!”


    “所以,常書記,剛才魯局長在匯報案子時,我還一直在想著這事,上次賈先生來西臾時,也沒聽說他有這樣一個關係!”賈士貞說。


    “士貞,我想啊,咱們也不能太死心眼了,有些話是不該我這個市委書記說的……”常友連說,“當前,在西臾,在西臾市委、市政府麵前,什麽是頭等大事,我想一是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為什麽,因為我們的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給我們創造了經濟效益,像賈先生的投資,不僅是來之不易的,還具有相當的號召力和影響力;二是經濟建設,當然這個經濟建設除了改革經濟體製,還需要外資的注入,這一點我們都必須不惜一切代價要保證的。”


    賈士貞默默地點點頭,他完全理解常書記話中的深刻含義和良苦用心。


    “所以,士貞,交通賓館搜查到雷管的事,我的意見是就到此為止吧!何況又沒有造成什麽後果,說不定是個別人搞的惡作劇!不要自己給自己的臉上抹黑,你理解我的意思嗎?”常友連認真地看著賈士貞。


    賈士貞點點頭,走到常友連對麵,伸手拿起常友連麵前的香煙,自己卻沒抽,遞一支給常友連。


    “我找時間給省裏有關領導通個電話,認真匯報一下西臾最近一段時間的工作。”


    賈振興決定首批在西臾投資八千萬美元,建設有機田園。從糧食到蔬菜,再到養殖業,產品除了蔬菜之外,還有糧食、生豬,以及雞鴨等等,主要出口歐美。經過兩天的商談,協議的細則基本敲定,賈振興表示,資金他會絕對保證的,而且他不會像有些外商向當地政府提出條件,或者要當地政府提供大部分貸款,他說那還叫什麽投資,那是讓當地政府和人民用自己的血汗錢供他們發財。


    常友連向省委書記譚玉明匯報了這事,譚玉明感到有些吃驚,他甚至懷疑常友連說的話是不是可靠。於是當時在電話裏表示,放下手裏的所有工作,明天一早就和省裏相關部門的領導到西臾來。省長曹靖正在香港參加招商大會,聽到譚玉明告訴他的這個好消息,激動得連夜召開會議。譚玉明還讓常友連轉告賈士貞,他來西臾除了見見賈振興先生,還要和賈士貞好好談談。西臾的幹部人事改革遇到了許多困難,省委要加以鼓勵和肯定。


    常友連接完了譚玉明的電話,興奮得一夜沒睡好。省委書記要到西臾來,而且沒有任何準備時間,雖然譚玉明再三強調,他的此行是臨時決定的,一切如常,不得作任何準備,更不準搞什麽超標準的接待,不要讓人家賈先生說中國官員講排場,弄虛作假。但他還是在十一點時找來了邵明和公安局局長魯曉亮。布置完了之後,常友連給賈士貞打了電話,告訴他明天譚書記來西臾可能會在適當時候找他談話。


    據說,譚玉明從不搞高規格的接待風,常常帶著秘書輕裝便行,群眾反映省城交通難的問題,於是有一天早上,他七點四十分帶著秘書乘公交車,在路上整整堵兩個小時;還有幾次下鄉不用自己的轎車,用一輛縣裏普通桑塔納,隻帶著市委一位秘書長和秘書,卻沒有通知市委、縣委,在農村轉了三天。譚書記的這種作風搞得基層幹部膽戰心驚的,不敢弄虛作假,害怕真的給省委書記碰上了,挨批評是小事,丟了烏紗帽才是大事。


    譚玉明上午十點鍾到達西臾,且不去細說他如何和賈振興一行會麵的,直到晚上八點鍾,才讓秘書通知賈士貞到賓館。賈士貞一進屋,隻見會議室內除了譚玉明、省委秘書長,還有常友連、邵明,姚雨生和夏季。


    賈士貞進門時,譚玉明居然站了起來,主動伸出手,說:“士貞啊!來來來!”


    賈士貞握著譚玉明的手說:“譚書記,您好啊!”


    譚玉明說:“士貞啊!咱們這是第幾次見麵?我想想……喲,還真的數不清了!”


    賈士貞笑笑,說:“譚書記,單獨見麵三次,其中包括那次找我談話,會議上見麵有十多次。”賈士貞當然沒有把譚書記還沒上任時他陪同錢部長去m省見他的那次計算在內,但不知譚書記此刻還記得那件事嗎?


    “來,士貞,坐!”譚玉明指指身邊的椅子,說,“這個位置是留給你的,老常,你沒意見吧!”


    常友連說:“譚書記如此關心我們的組織部長,我高興!”


    “士貞同誌不僅為我們西臾的幹部人事製度改革做出了貢獻,也為我們的經濟建設帶來效益,應該說是有功之臣啊!”譚玉明興奮起來了。


    “譚書記,您過獎了,那是常書記領導的好,是市委常委、政府各位領導的支持!”


    “那當然!所以,友連書記啊,省委不僅要嘉獎士貞,同時要嘉獎你,嘉獎西臾市委全體領導成員。”


    賈士貞完全沒有想到譚書記會在這樣場合接見他,他甚至曾經想過,譚書記單獨找他談話說不定還會指出他工作的缺點,但不管怎麽說,他昨天夜裏沒睡好,不知道譚書記此次到西臾來單獨安排見他到底是什麽目的。


    “今天晚上不是開會。”譚玉明說,“本來我隻是準備抽個時間見見士貞同誌的,後來考慮還是請西臾市幾位領導一起參加,所以我和龔秘書長說了,他也認為這樣的形式好。”


    譚玉明看看大家,最後把目光落在賈士貞身上:“士貞同誌到西臾任市委組織部長,還不到兩年,而且其間又去美國學習了將近半年,時間雖然不長,可是幹了一件大事,不僅給西臾這塊土地增添了活力,更主要的是解放了西臾許多幹部們的生產力。不僅如此,他的影響力放射到全省、全國,居然飛過太平洋、大西洋,讓北美、歐洲人刮目相看了!大家知道,改革開放這些年,全國各地,大大小小的單位、地區、部門,都在挖空心思去招商引資,我們省曹省長帶著一批廳局和市領導去香港招商,可是不知能有多大成效。”譚玉明越發興奮了,“大家知道美國的賈振興先生為什麽不去北京、上海、蘇州投資,偏偏到西臾來?那是士貞的靈魂把他勾來的,這是什麽力量?是感染力、號召力!”


    “當然,改革沒有缺點錯誤、沒有困難阻力,那是不可能的,也不符合客觀事物的發展規律。”譚玉明喝了口水,繼續說,“小平同誌為什麽偉大,為什麽被譽為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大家還記得他說過的那句話嗎,叫‘不爭論,大膽地試,大膽地闖,發展才是硬道理’。沒有小平同誌對中國的設計,沒有這樣的英明決策,中國的經濟能有今天?有人指責西臾去年的那場幹部人事製度改革有問題,那麽我要問,你是站在什麽立場,什麽角度去指責的呢?當然,對一件事,有不同看法,甚至有爭論,那都沒有關係,隻有通過爭論,才能分清正確和錯誤。我實事求是地說,去年士貞的那場改革觸犯了一些人的利益,省裏就有人積極主張讓他到中央黨校學習一年。當然,一個領導幹部去中央黨校學習是好事,可是在那種情況下就不一樣了,無非是想讓他把市委組織部長的位置讓出來,無非是想讓幹部人事製度的改革走回頭路。但是省委在討論時統一了思想,統一了認識。”


    譚玉明越說越嚴肅,在場的人個個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室內靜得幾乎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響聲,服務員輕輕推開門,秘書向她擺擺手。


    “前段時間聽說你們準備對一縣一區公選黨政一把手,後來停了,是否是因為那場車禍?”譚玉明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幾個縣級領導幹部出了車禍,甚至死了四位領導。這確實是讓人痛心的事,可是我們的個別領導違反規定,公車私駕,又酒後開車,難道要把這個問題的罪名加到改革頭上?”譚玉明搖搖頭。


    這次見麵最後是怎麽結束的,賈士貞已經記不清了。譚書記的到來確實讓他感到意外,但賈士貞並沒有因為省委書記的肯定和讚揚而飄飄然起來,他甚至覺得下一步的路更加艱難。不過他更加堅定了信心,要沿著自己給自己設定的道路,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


    在市級機關進一步推進選舉領導人工作的同時,賈士貞連連接到一封又一封群眾來信,反映在機關選舉中拉幫結派、拉選票的現象。其中就有反映水利局周森林利用原地委副書記父親的後台拉選票,而當選為市水利局副局長。


    當然,對於這樣的人民來信,賈士貞反複看了又看,這真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可在一次匯報工作時,常友連遞給賈士貞一封信,賈士貞一看,同樣是反映周森林靠父親的勢力,當上水利局副局長。賈士貞沒有說話,看完了信,又把信退回給常書記。


    賈士貞想,按照周效梁的性格,憑他以前對待兒子提拔問題上的過激表現,他完全相信,周效梁一定能幹出那些事來的。然而證據在哪兒?更何況在去年那次公開選拔縣處級領導幹部時,周森林獲得第二名,如果按照那次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的計劃,前三名的同誌都將進入縣處級領導幹部的人才庫,作為後備幹部來選用。現在,周森林當選為市水利局副局長,他覺得也是順理成章的。至於拉選票的問題,在美國總統的選舉中,誰不是公開四處演講,為自己拉選票。賈士貞隻能暫時把這些問題留待以後慢慢研究。


    就在市級機關的選舉工作如火如荼深入展開時,市委決定同時在平臾縣川壩鄉直選鄉長試點。


    在這關鍵時刻,賈士貞接到周光的電話,說後天晚上赴美國高級領導幹部培訓班的同學聚會,還邀請了一位老師參加。周光說這是他們回國後的第一次聚會,任何人都不得缺席。


    接完電話,賈士貞的心裏真的有一種無法言表的激動。周光回國後不久就提拔為省發改委主任,誰都清楚省發改委主任下一步必定是副省長。想到那些同學,必然想起在美國那不平常的幾個月,他不由想到了華祖瑩。從時間看,華祖瑩畢業應該有幾個月了,不知道她現在幹什麽,也不清楚是什麽原因,最近一段時間一直沒有給他打電話。


    這樣想了一會兒,賈士貞還是決定,無論如何回省城一趟。除了特殊的同學友情,也想看看那位老師,賈士貞本想問問這位老師是誰,可周光那樣激動,他也隨著周光的激動而興奮不已,最後也沒有問。周光的電話勾起了賈士貞對那段特殊經曆的許多回憶。


    這些日子,賈士貞無論怎麽忙,每天回到宿舍,躺到床上總要想起妻子和女兒。上次回到省城,居然不知道妻子去了哪裏,周一蘭似乎對他的態度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其實,賈士貞已經不是當初剛當上市委組織部長的他了,他成熟、冷靜得多了。如果回家的話,雙休日還是能抽出時間的,可是他覺得他和玲玲之間再也找不回過去那種感覺,那種親密無間的情感了。至於玲玲那次一拳打了他,而且偏偏傷到他的命根子上,幾個月過去了,盡管他的心裏還會像過去那樣衝動,但他的生殖器再也沒有勃起過。難道自己從此就失去了男人的作用了?對於這件事,他從沒怪過玲玲。他是男人,是一個有知識、有道德、有修養的男人,玲玲並非主觀要置他於死地,用法律的語言來說,最多隻能算是一種“過失”而已。


    上次,他出了車禍,是玲玲把他從死神那裏喚了回來的。如果不是玲玲的堅持,不是玲玲日夜的呼喚,說不定他真的早已被化為灰燼了。當他死而複生之後,夫妻之間本應該更加情深似海,相濡以沫的,然而他們之間不僅溝通越來越少了,兩人之間的鴻溝也越來越深了。這樣想著想著,賈士貞覺得心裏一陣陣發酸,眼角滾動著痛苦的淚水。


    賈士貞這次回到省城,距離上次參加省委組織部的會議,算起來已經快兩個半月。當時沒有見到玲玲,在這段時間裏,玲玲從沒給他打過電話,他偶爾打了電話,兩人也很少溝通。他不知道妻子和女兒現在的生活狀況。每每想到家庭、妻子,他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傷感。


    到省城時,還不到五點,賈士貞決定先回家看看。


    回到家裏,雖然家裏一切依舊,但卻顯得十分寂寞而冷清。廚房裏像好久沒有動過,看看水池,也不像早晨剛用過。回到客廳裏,茶幾上已經積滿了灰塵,賈士貞心情有些沉重,猶豫了片刻,撥了玲玲的手機,卻沒有任何反應。無奈之下,又給周一蘭打了電話。


    “喂,一蘭嗎,我是賈士貞!”


    “噢,士貞啊,你在哪裏?”


    “我在家裏,晚上有個活動。”賈士貞說,“一蘭,你知道玲玲她們去哪兒了嗎?”


    “這樣吧!”周一蘭說,“你晚上活動結束後我們見個麵再說。”


    周一蘭掛了電話,賈士貞更加心事重重,懷著依戀的心情在客廳裏站了一會兒。


    剛出了家門,手機響了,一接電話,是周光,周光告訴他今晚的活動改在宏門大酒店。


    一說到宏門大酒店,那些讓他刻骨銘心的許許多多往事一起湧上心頭。他在那裏認識了華祖瑩,他們從相識到相知,以至後來發生了那場“鴻門宴”,華祖瑩不顧一切地把他救了出來。


    他不知道周光為什麽把他們聚會的地點改在宏門大酒店,是周光得知他過去的隱私,還是無意中的巧合?不管怎麽說,賈士貞現在的心情有些異樣。轎車在大街上緩緩而行,他的腦海裏自然浮現華祖瑩的身影了。


    到了宏門大酒店,這裏一切都似乎沒有多大變化,當轎車停在大門口時,賈士貞推開車門的那一刻,似乎看到華祖瑩站在大廳裏,正微笑著向他走來。


    進了大廳,賈士貞竭力尋找當年的那些點點滴滴的記憶。正在這時,一位身穿製服的年輕女子走上前來,微笑著說:“請問您是賈士貞部長嗎?”


    賈士貞點點頭。


    “賈部長,請您到四樓第二會議室。”


    “是發改委周光主任安排的嗎?”


    “是,周主任還沒到。”


    上了四樓,出了電梯左拐,就是第二會議室。一進門,隻見幾位同學談笑風生,賈士貞大步走上前,激動地緊緊握著大家的手。


    這時,那位穿製服的女子來到賈士貞麵前,說:“賈部長,請您來一下,有一個人要見您。”


    賈士貞奇怪地說:“見我,誰?”


    “請您隨我來!”


    賈士貞跟在這個女子後麵,到了三樓。眼前的場景似乎都那麽熟悉,前麵那間就是華祖瑩當年的辦公室。正當賈士貞的目光停留在這間房子的大門上時,那女子在門口停了下來。這時,賈士貞已經停在她的身後。那女子輕輕敲了兩下門,沒等裏麵開門,她就推開門。賈士貞站在門外,往裏麵看去,隻見室內還是當年那樣的擺式,一個漂亮的女人坐在椅子上,就在女子轉過臉的一刹那,賈士貞的心髒狂跳起來,“啊,是她?!”


    那個穿製服的年輕女子朝賈士貞笑笑,迅速地退了出去。


    賈士貞一個箭步進了屋,坐在椅子上的女子也大步迎了上來。賈士貞伸出雙手,當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時,賈士貞有些語無倫次了:“祖瑩,怎麽……怎麽是你?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三樓的一間大餐廳裏,三張大圓桌卻沒有一個人坐下來。周光激動地拍拍手,說:“請各位入席,大家按照名單入座!”


    華祖瑩在周光右邊坐了下來,本來賈士貞的位置在周光的左麵,不知誰把他的位置調到華祖瑩右麵了。


    賈士貞一直在不停地和同學們握著手,按著周光的提示,大家都找到自己的座位。二十八個同學,居然全部到齊了。想到周光在電話裏說,還有一位老師,可是到現在這位老師還沒有出現,賈士貞有些莫名其妙了。


    服務員斟好了酒,周光端著酒杯,走到中間,大聲說:“各位同學,首先感謝大家能夠從百忙中來參加咱們回國後的第一次聚會,我想各位和我一樣,心情是無比的激動的。現在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我們在美國的特別老師華祖瑩小姐,並為歡迎華小姐而幹杯!”


    華祖瑩站起來,端著酒杯,滿臉桃花樣的鮮紅。


    “謝謝,謝謝各位領導!”華祖瑩激動地舉著酒杯,“周主任,各位領導,大家這樣對待我,實在是讓我受寵若驚啊!想當年,我不過隻是這裏的一個打工妹,怎敢擔當‘老師’的稱謂啊!”


    這時,大家紛紛離開座位,來到華祖瑩麵前,爭先恐後地和她碰杯。


    在熱烈的氣氛中,唯有賈士貞沒有和華祖瑩碰杯。直到學員們相互敬酒的高xdx潮中,賈士貞才得著空隙,右手端著杯子,低聲說:“祖瑩,我也該敬你一杯了。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在這裏相識,你還記得你換給我的那杯礦泉水嗎?你還記得那場莫名其妙的‘鴻門宴’嗎?還有……”


    華祖瑩深情地看著賈士貞,激動得熱淚盈眶,她打斷了賈士貞的話,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


    “來,士貞部長,咱們今天高興,都把這杯酒喝了!”華祖瑩說著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賈士貞要阻止她,已經來不及了。


    賈士貞覺得心中有許許多多的話要對華祖瑩說。剛才華祖瑩約他單獨在她原來的辦公室見麵,實在太讓他意外了,他沒有一點思想準備,直到現在還像做夢一般。


    周光已經喝得滿臉紅潤,他仍然極度興奮,這時,他又端著酒杯,離開座位,走到中間,大聲說:“請各位靜一靜……”


    大家漸漸地安靜下來,目光投向周光。隻見周光把華祖瑩拉過來,大聲說:“各位,我們一行二十八人,能夠有機會去美國度過五個月同窗學習的歲月,這是一種特別的緣分,也是人生最值得懷念的日子。我們這批同學都是人到中年的人了,美國的學習生活,對我們今後的人生、工作,將留下深刻的記憶。而我們在那艱難的歲月裏,有一位最真誠、最盡責的老師,那就是華祖瑩老師。現在,華祖瑩老師已經順利地完成了美國一流大學mba的學業,今天,我們借這個機會熱烈歡迎華祖瑩的歸來!”


    賈士貞目不轉睛地看著周光,又看看華祖瑩,隻見華祖瑩不停地向大家揮著手。


    “我現在向大家報告一個好消息!”周光看看華祖瑩,大聲說,“省發改委將錄用華祖瑩同誌為經濟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省政府和省有關部門已經批準省發改委的請求。華祖瑩同誌放棄美國十二萬美元年薪的工作,回到莫由來發展家鄉的經濟建設,為留學生做出了榜樣。來,請大家舉杯,祝賀華祖瑩同誌成為我們省級機關一名公務員!”


    周光的話音一落,大家紛紛湧上前來向華祖瑩敬酒,表示祝賀。


    賈士貞默默地坐著,看著大家激動興奮地向華祖瑩敬酒,心中暗暗地為她高興,現在他忽然明白過來,今天的聚會地點也許是華祖瑩的建議。


    當年華祖瑩在這裏奮鬥過。那時,她雖然大學畢業,卻隻不過是餐廳的領班,一個中文係大學畢業生,不是學經濟的,隻是憑著自己的努力,憑著酒店領班的經曆能夠被美國一流大學的mba錄取,這實在是一個奇跡!而今天,當她完成了mba的學業後,居然被錄用為省級機關副處級公務員,這又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場聚會一直延續到晚上十點多鍾,人人都有了幾分醉意,在酒精的刺激下,大家越發興奮和激動。賈士貞雖然努力控製著自己,但他的心情與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同,一方麵為華祖瑩歸來而激動,另一方麵又為工作的壓力、夫妻感情的變化而苦惱。他也說不清為了什麽,自從那次王學西的“鴻門宴”之後,本來下決心不再多喝酒,然而,今天,他不自覺地一杯一杯地喝下去了。華祖瑩悄悄地提醒他,但不知為何,好像自己也在借酒消愁。大家散去之後,華祖瑩看看賈士貞說:“你也回去吧,不早了!”


    “你住哪裏?”賈士貞說,“我送你。”


    “周主任安排我住在莫由賓館。”


    賈士貞說:“走,我送你過去。”說著就要打電話。


    華祖瑩按住他的手,說:“還是打出租車吧!這麽晚了叫駕駛員不妥當。”


    兩人上了出租車,卻一句話也不講,華祖瑩不時地瞥一眼身邊的賈士貞。


    賈士貞的手機響了,一看號碼,便說:“一蘭,今天美國班同學聚會,太遲了,改日吧!”


    周一蘭在電話猶豫著,過了一會兒,說:“士貞啊,你不能再不重視了,難道你……”周一蘭沒有把話說完,匆匆關了手機。


    賈士貞竭力讓自己坦然些,甚至希望把那些煩惱和不愉快統統拋到九霄雲外去。


    進了房間,這是兩張單人床的標準間,幹淨而整潔。莫由賓館雖然掛牌四星級,但其標準可謂五星級。華祖瑩一邊給賈士貞倒水,一邊說:“士貞部長,你別見外,我之所以事先沒給你打招呼,主要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再者,聽說你現在正在進行新的幹部人事製度改革,忙得不可開交!”


    “回來好,回來好啊!”賈士貞說。


    “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理想,我當初出國就是帶著幾分偶然。”華祖瑩說,“盡管當初我也說過,希望你有機會到國外去看看,但真的沒有想到,能在我讀書期間遇到你們這批官員!我特別相信命運,也許是我的命中該遇上貴人相助吧!”


    賈士貞笑笑:“你還真的相信命運啊!”


    華祖瑩點點頭:“相信,我特相信,能夠遇上你,又因為你而遇上周主任,正是因為你們二位,才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所以,您和周主任都是我人生中的貴人!”


    “中國需要人才,需要更多關心經濟、關心政治的留學生。”賈士貞說,“周光這個人是一名優秀的高級領導幹部,你能夠有機會在他身邊工作,也是難得的,這個人不久的將來就要進入部省級領導幹部的行列。”


    華祖瑩走到窗前,輕輕拉了拉窗簾。天空繁星點點,地上燈火輝煌,這座現代化的大都市,將留下她人生的足跡。


    “祖瑩,雖然我的改革也逐步被領導接受,群眾更是拍手歡迎,但是畢竟衝擊了人們傳統的觀念,也大大地衝擊了一些人的既得利益,所以……”賈士貞目不轉睛地看著華祖瑩,“有些人並不甘心,甚至想置我於死地。”


    “我多少聽到一點兒,而且從網上對你的爭議也可窺見一斑。”華祖瑩說,“士貞部長,幹脆要求換個崗位……”


    賈士貞搖搖頭:“那不是我賈某人的性格,如果將來……”


    華祖瑩睜大眼睛,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天一亮,賈士貞匆匆來到烏城辦事處,見到了周一蘭。


    “士貞啊!”周一蘭語重心長地說,“這段時間玲玲和我接觸比較多,可以說,她什麽事也沒有瞞著我,包括你們兩人的私生活。”


    賈士貞看看周一蘭,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知道,我一遍又一遍勸玲玲,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玲玲是個好女人,你千萬不要怪她。”周一蘭說,“我知道你也是一個好男人,世間沒有比你再好的男人了,可是兩人之間竟然發展成今天這個局麵,哎……”


    賈士貞看著周一蘭,問:“玲玲到哪裏去了?”


    “她也覺得對不住你,沒有像人家老婆那樣,做一個賢妻良母式的妻子,可她是一個職業女性,省級機關一個處級幹部!”周一蘭說,“她作為一個女人有什麽辦法?女人都希望自己能夠在丈夫的大樹下麵乘陰涼,可她……”


    賈士貞低著頭,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周一蘭的一番話,心裏升起許許多多對妻子的愧疚。


    “當然,她覺得最對不起你的是把你給傷了……”周一蘭的眼睛有些濕潤,“士貞,你千萬別誤解我的話。你如今都這樣了,男人嘛,沒有那點精神,沒了那種要求,還是男人嗎?我是嚐過這種苦頭的女人……”


    賈士貞早已忘記了周一蘭的身世。誰知在這一刻,讓她想起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周一蘭的痛苦伴隨她到今天,她當初嫁的男人就是一個失去性功能的人。而他第一次知道她的身世時,他從心底同情她的不幸命運。可是現在,這種災難降臨到自己的家庭,降臨到自己的頭上了!


    “不過,士貞,你的情況不一樣,玲玲希望你抓緊時間治療。她說她問過醫生了,醫生說一定能治好的。”周一蘭說,“玲玲還說,無論將來你們兩人怎麽樣,她已經不在乎了,但她覺得這事是她造成了,我看出她內心的痛苦和愧疚……”


    賈士貞尷尬地低著頭,感到臉上一陣陣發熱,像挨了耳光一樣,火辣辣的,甚至在心中埋怨玲玲不該把夫妻之間的隱私告訴周一蘭。周一蘭的話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的身上。


    在回西臾的路上,賈士貞忽然想到,早上和周一蘭講了那麽多的話,卻最終還不知道玲玲的近況,是他自己沒有主動問,還是周一蘭有意回避他?


    轎車行駛在莫由大橋上。賈士貞從車窗裏望著江水浩浩東去,心情越發沉重起來。無論怎麽說,他都惦念著妻子,惦念著女兒。


    西臾市市級機關不斷深入進行選舉產生新的領導班子,不管怎麽說,經過十個部門的試點,讓市委領導們感到欣慰,他們的試驗成功了。盡管在選舉過程中還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通過群眾自己選舉領導人的做法,得到了廣大群眾的擁護和支持。


    譚書記來過西臾之後,加大了賈振興在西臾投資的信心。特別是譚玉明表態說黨的十七大提出生態文明,近幾年來中央更加重視食品安全問題,省委、省政府將製訂出更多的優惠政策,扶持西臾的有機糧食、蔬菜、養殖業的發展。


    令人奇怪的是,賈振興在西臾的這段時間,一直沒有向市委任何領導提起蘭克彪和他的親戚關係。蘭克彪的交通局長落選了,而他和小孫老婆的事也擺了下來。市紀委書記張亞新打過兩次電話要向常友連匯報對蘭克彪的處理意見,常友連隻說先擺一擺吧!為這事,小孫不僅經常去市紀委找張亞新,還專門來找過常友連。小孫說他雖然離了婚,可他咽不下這口氣。與此同時,機關裏傳出小道消息,說蘭克彪的老婆是賈振興的親侄女,賈振興作為一個條件向西臾市委領導提出來,如果市委要處理蘭克彪,賈振興將撤資走人。所以常友連和賈士貞無奈之下,隻好放了蘭克彪一碼,並且還要提拔蘭克彪。


    常友連聽到這個消息,氣得罵娘,他擔心這個謠言一旦傳到賈振興那裏,賈振興不知道會怎麽想。


    這幾日,賈士貞為蘭克彪的事也感到頭痛,他是恨鐵不成鋼。魯曉亮私下也找過賈士貞,說交通賓館那天放雷管的事還有深層次的問題。賈士貞沒讓魯曉亮說得太明白,他也同意常書記的意見,這事沒有造成惡劣後果,就算沒有人報案,也不會發生嚴重後果。


    韋旭漸漸變得沉默起來,有時一天也不見人。這天,賈士貞一個人坐在轎車裏,小苗告訴賈士貞一個消息,說韋副部長把轎車還給市交通局了,賈士貞不以為然地“喔”了一聲。其實當初他得知韋旭借用了交通局的轎車後,也曾想過,何必去認真呢!而且在蘭克彪出事那天,韋旭第一時間出現在事發現場,這也絕不是簡單的看熱鬧。


    星期一早上上班後,組織部幾位部長召開碰頭會,商量近期工作。可一直等到中午,也不見韋旭的影子,接著不知道從哪裏傳來消息,說韋旭要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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