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鍾一到,穆幹生就下樓了,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停在路邊,車上下來一個人,正是肖洪書,他迎著穆幹生說:“穆副部長,請上車吧!”


    福特轎車出了小區,穆幹生說:“洪書什麽時候學會開車了,還很熟練嘛!”


    “早就學了,駕駛證都拿到兩年了,隻是還沒有車。”


    “買呀!這年頭不會開車、不會電腦是不合格的幹部了。”


    “穆副部長,話是這麽說,可如今大領導,比如市委書記、市長、縣委書記、縣長誰自己開車、打電腦?那要秘書幹什麽!”


    穆幹生笑笑,像是自言自語:“這倒也是!”


    說話間,車停在一座高樓前的廣場上。肖洪書迅速下了車,正要給穆幹生開門,他已經下車了。


    “穆副部長,你先上去,在218包間,我停車,馬上就來。”


    穆幹生四下看看,他沒來過這家飯店,但看門麵和廣場,感覺到也是上檔次的。上了二樓向右拐第二個門就是218包間。一個身穿旗袍的女人把他交給另一個身著套服的女人,女人滿臉燦爛,說:“穆副部長,請!”


    穆幹生看看她說:“你認識我?”


    “穆副部長不認識我了,你前年去我們鄉時,我還和你握過手。我當時是葫蘆鎮的黨委書記,我叫匡宇宙。”


    “哦,不好意思。”


    匡宇宙引著穆幹生,輕輕推開218包間的門,立即退到旁邊。這時室內的人都站了起來。


    “穆副部長,你能來,我太高興了。”說話的女人正是郝瑩梅。


    郝瑩梅今天不像副縣長,往日她總身穿職業裝,不是藍色就是灰色的,今天的米色上衣敞領露胸,右胸別著一朵足有手掌大小的紫紅色花朵,脖子裏的項鏈閃著亮光,絳紅色的長裙拖到腳踝,把這個女人襯托得氣韻動人。她剪著齊耳短發,臉上薄施粉黛,顯得得體大方。


    說話間,肖洪書進屋了。


    “郝縣長,穆副部長今天推掉了所有應酬……”


    穆幹生打斷了肖洪書的話,說:“明天新部長上任,我原本準備去會場看看,還要理一理匯報材料。洪書說郝副縣長在這裏,我當然要來陪陪你這位美女縣長了。”


    “謝謝穆副部長,我來介紹一下。”郝瑩梅並沒有叫大家坐下,滿麵笑容地說:“穆副部長,恕我沒有出去迎接你,那位迎接你的是我們縣兩朵金花鄉鎮黨委書記其中一朵,匡宇宙,是一位很能幹的基層女領導。”


    說著,又拉了拉身邊的一位漂亮女子,“這位是縣政府辦剛剛提拔的副主任顧青玉,隻有三十歲。”


    “都是娘子軍?”穆幹生笑了起來。


    穆幹生的目光在顧青玉身上停了下來,忽然覺得這位年輕漂亮的女子有些似曾相識,不知怎麽的,在這一瞬間,他立即把她和鄧平予聯係在一起。她的五官、身材,越看越像鄧平予,隻是比鄧平予稍矮一些,仔細一看眼睛也有差別。


    當顧青玉的目光和穆幹生相遇時,她的心怦怦亂跳起來,臉上的紅潤既不是靦腆,也不是羞澀。女人個個都以為自己是最美麗的,何況像顧青玉這樣漂亮的女人呢?能夠得到一個男人的關注,尤其是穆幹生這樣年輕而且標致的市委組織部分管幹部的副部長的注意,誰的心裏都是會熱乎乎的。


    穆幹生似乎覺察到自己在注意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立即轉過臉,看著郝瑩梅說:“郝副縣長,你們滸河縣真是美女如雲啊!人們都說‘陝西看墳頭,北京看城頭,江南看丫頭’,我看應該改為滸河看美女啊!”


    “可惜你有夫人了,否則我在滸河給你選一個最美的姑娘!”郝瑩梅笑了起來。


    “郝縣長,您還不知道吧,穆副部長的夫人也是出了名的美女。”肖洪書說。


    “哦,對了,聽說過,隻是沒見過。”郝瑩梅說。


    “都變成老太婆了,什麽美女,不能和滸河縣的美女相比。”


    “還有一個黨委書記,你認識的,萬策全。”


    郝瑩梅拉著穆幹生坐首席,穆幹生也就不推讓,郝瑩梅在他右手邊坐下來,肖洪書左手而坐。


    人不多,座位寬鬆,郝瑩梅說:“穆副部長,我本來準備邀幾位領導陪您的,可又有顧慮,後來一想還是找幾位下級,讓您輕鬆些,您不見外吧!”


    “有大領導在太不自由了,我今天有幸陪陪這麽多美女,太有眼福了!”穆幹生笑了笑,風度翩翩落了座。


    這時郝瑩梅手機響了,一接電話,是萬策全。掛了手機,郝瑩梅說:“不等了,老萬的車子出了毛病,隨他什麽時候來。”


    服務員托著一瓶五糧液上來了,穆幹生一看,說:“郝副縣長,我看今天就改紅的吧,大家喝酒是假,說說話是真。”


    “穆副部長,我特地帶著小顧來陪你的呀,我們的小顧喝白的少說也能幹一瓶,宇宙倒是假的。”


    “匡宇宙這個名字好呀!能把宇宙都框起來。”穆幹生說,“你知道老一輩革命家惠浴宇嗎,能在宇宙沐浴。”


    說得大家都笑起來了。


    酒還是斟的五糧液,穆幹生隻得應付著,郝瑩梅也不勸他多喝。酒過數巡之後,萬策全進來了。他一進門就說:“穆副部長,郝副縣長,我這個人這兩年太背時了,你說也真是倒黴,連赴個宴也不順利,先是路上遇上一輛貨車撞了拖拉機,好不容易繞開了,自己車子又出了毛病。沒話說,我讓領導看我出醜了,我自己先罰三杯。”萬策全說著連喝了三杯酒。


    喝了一會兒酒,萬策全突然說:“穆副部長,聽說明天省委組織部派來新市委組織部長?”


    穆幹生點點頭,“明天上任,省委組織部盛部長親自送來。”


    “聽說這個方部長很有來頭呀!”萬策全說,“幹部的變數也太大了,前些日子先傳說穆副部長要當部長,後又說省委的組織部的李處長,現在又成了方部長了。”


    “都說幹部人事製度要改革,可就是雷聲大雨點小,要是把市委組織部長讓我們投票選舉……”匡宇宙說。


    萬策全把雙手一舉,說:“那一定是穆副部長!”


    “別亂說,幹部人事製度再改革,也不能什麽幹部都讓大家選舉啊,何況組織部長!”穆幹生的臉如同血潑似的,他喝了一口水說,“我們國家永遠是黨管幹部,而且各級組織部長大都是易地為官的。我既無德無才,也沒那個野心,希望各位在別的場合千萬不要說這些話。傳出去領導還以為我自己……”


    穆幹生害怕再喝下去嘴裏越來越無邊無際,便提議到此為止,郝瑩梅知道穆幹生今天心神不寧,隻好讓大家結束了。


    到了樓下,郝瑩梅讓肖洪書自己走了,由她送穆副部長。


    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麽安排的,郝瑩梅讓顧青玉開車,她和穆幹生坐在後麵,穆幹生知道郝瑩梅的心思,便低聲說:“郝副縣長,方部長明天就上任了,我還不了解方部長是什麽脾性,隻要有機會,方便的情況下,我一定會盡力的,隻是如今有些領導把權力看得太重,你在官場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不知道市裏有些局長大事小事一個人說了算,連買一盒訂書針都要他批準!”


    郝瑩梅在黑暗中點點頭:“我知道,我理解,穆副部長,萬一不行,到時你幫我引見一下方部長。”


    “那沒問題。”


    到了穆幹生家樓下,郝瑩梅先下了車,顧青玉從後備箱裏取出東西。


    穆幹生停在車旁邊,說:“郝副縣長,你這是幹什麽?”


    “穆副部長,我知道你的為人,這是一套西裝,牌子還可以,你們男人嘛,總要有一兩件走得出去的西服,人靠衣馬靠鞍嘛。”


    “不行!西裝我有!”


    “哎呀,穆副部長,如今這算什麽,不行你付我錢就是了!”


    “那你上去,我給你錢!”


    “穆副部長,這麽晚了,你讓我去你家取錢,嫂子還不把我罵得狗血噴頭!”郝瑩梅一邊笑著一邊拉開車門,“以後有機會的。”


    回到家裏,客廳裏黑糊糊的,穆幹生也沒開燈,將西裝扔在沙發上,洗完了腳,進了臥室。


    妻子半躺在床上看電視,見到丈夫回來了,看了他一眼又盯著電視,正好一集放完了,又是長長的廣告,鄧楠予按下靜音鍵,說:“幹生,我真的沒想到女人當中醫不好。”


    “怎麽啦!”


    “你說這些男人真是怪,”鄧楠予說,“得了陽痿病非要找女醫生看,那麽多男中醫,偏要找女的看,你說不看又不行,看吧他們還那麽認真講自己的病情。”


    “這些人啊,他們不敢找男醫生,知道男人了解他們的那些鬼玩意!”


    鄧楠予不吭聲了,穆幹生上了床,也靠在墊子上,鄧楠予摟著他,倆人已有幾天沒有溫存了,穆幹生雖然摟著妻子,可總有些心不在焉,往日那些雲蒸霞蔚的景象總難以再現。可他真的不願打擊女人的積極性,女人的手早已經伸到他的小腹部。隻好倉促上陣,雖然今天毫無情調,但還想敷衍一番,然而這種事卻是敷衍不得的,調皮的小東西怎麽也不聽使喚,妻子被弄得心煩意亂,一把將丈夫推了下去,一聲不吭地睡去了。


    穆幹生真的有些英雄氣短,拉了拉妻子,說:“我不會也是陽痿吧!”


    “你!你的心思放在官場了,今天要是你當上市委組織部長了,恐怕早就雄赳赳、氣昂昂的了。”妻子沒好氣地說,“你要是陽痿了,天下的男人都成了太監!”


    一句話逗得穆幹生笑了起來:“你這話說得就太言過其實了。”


    說來奇怪,穆幹生這一笑,居然把心中的那些煩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隨即摟過妻子,陡然間就鬥誌昂揚了。


    妻子一邊迎接丈夫的狂轟亂炸,一邊說:“你真變成陽痿了,有你這樣的陽痿嗎?”


    第二天上午十點半,中南市委、人大、政府、政協四套班子集聚中南賓館,早早地都按席卡入座。


    省委組織部長盛國華親自來了,市委書記彭成仁和市長張正民提前在賓館門口迎接。這種場合下,穆幹生本是不夠資格出席的,可他是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偏偏廖吾成今天一早去省裏報到,穆幹生隻能和另兩位副部長以及組織部辦公室主任、兩個幹部處長趕來插科打諢。


    盛國華一行提前五分鍾到了,駛在前麵的是市委書記彭成仁的奧迪a6,第二輛自然是省委組織部長盛國華的國產寶馬。奧迪a6在a樓門前一停下,彭成仁大步跑到寶馬前,伸手拉開車門,護著盛國華下車。


    第三輛帕薩特轎車在寶馬後麵停了下來,下來一個高個子、瘦身材的中年男子,盛國華和彭成仁看著中年男子,盛國華說:“老方,之路同誌。”


    方之路大步走到彭成仁麵前,緊緊握住彭成仁的手:“彭書記,我先向你報個到。”


    盛國華說:“之路同誌是省委組織部的筆杆子,對組織工作頗有研究。”


    “好啊,我們中南的組織部工作一定會再上一個新台階的。”彭成仁握了方之路的手,又朝後麵的幾位隨行人員揮著手,“請大家到會議室吧!”


    盛國華和彭成仁在前,方之路和張正民隨後,眾人簇擁著幾位領導向會議室走去。


    會議室門口一行人見彭成仁、盛國華一行健步走來,市委辦主任辜興東帶頭退到一旁,彭成仁拍起手來,會場裏眾人都站了起來,大家也都響起了掌聲。這時,一位身著旗袍的女子上前引導領導們入座。


    穆幹生和市委組織部一行不知什麽時候坐在後麵遠遠的位置上,也沒有領導們理會他們,心情自然好不起來。


    彭成仁和盛國華耳語了幾句,轉身對著話筒,剛喂了兩聲,會場上已寂靜下來。彭成仁主持了會議,首先歡迎省委組織部長盛國華同誌宣布省委關於方之路的任命決定。”


    穆幹生遠遠注意著主席台上幾個人的表情,唯有盛國華的臉上堆滿了嚴肅,按說在今天的這種場合,作為省委組織部長應當輕鬆愉快,為什麽滿臉的沉重!彭成仁在簡單的主持詞中隻宣布省委組織部長盛國華,而在省委組織部長前麵缺少了重要的頭銜――省委常委。這時穆幹生才想到,盛國華上任省委組織部長已經一年多,中央一直沒有把省委常委這頂帽子給他戴上。按照現行幹部管理規定,各級黨委組織、宣傳部門的一把手,一般都應該為同級黨委常委。雖然常委是一個虛設職位,可其中的含金量就大不一樣了。就像現在的盛國華,雖然是省委組織部長,可還隻能作為省委部門的主要領導,還隻是一個正廳級職務,當然不夠資格進入省委領導的班子。而省委常委就不同了,常委是省委領導成員,是副省部級高級領導幹部。想到這裏,穆幹生也十分理解、同情盛國華了。至於盛國華為什麽遲遲沒有獲得省委常委的頭銜,說法比較多,版本也各不相同。穆幹生在眾多版本中,認為說法最可靠的,還是盛國華任市委書記期間的問題,尤其是他任西臾市委書記時和市長胥西姚之間的矛盾。據說兩人當時作為黨政一把手,工作並不協調,胥西姚早盛國華一年多調省建設委當主任,不久東窗事發,而胥西姚進去之後揭發了盛國華許多實質性問題,當然,在這種情況下,盛國華的省委常委還能任下來嗎?


    可以想象得到,盛國華雖然官至省委組織部長,並不是人們所想象的那樣稱心如意,不僅渴望著省委常委這頂貴冠能夠早些落袋為安,而且每時每刻都提心吊膽,唯恐胥西姚把他拖下水。


    彭成仁舉起雙手,大聲說:“歡迎盛部長代表省委作重要指示!”


    盛國華仍然黑著臉,雖然抬起頭,目光沒有落在哪一個角落,隻是在會場上遊離了瞬間,便低頭看著麵前的文件。


    “現在我宣布省委任職通知:經省委常委研究決定,任命方之路同誌為中南市委常委、組織部長。”


    誰都沒有想到,盛國華念完了文件,連一句話也沒講,會場上出現了短暫的冷場,彭成仁回頭看看盛國華,盛國華仍然低著頭。彭成仁隻好宣布下一項程序。


    方之路的講話是一種程式性的,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內容,自然也顯不出什麽特別之處。最後,彭成仁代表市委、人大、政府、政協及全體幹部對方之路同誌表示歡迎。他今天既是主持人,又是市委書記,隻能順著意思說些場麵上的話,看得出,彭成仁並沒有動腦子,也沒有事先準備,並沒有什麽新意。穆幹生聽得出,方之路隻不過是市委常委當中的一員,在彭成仁的領導之下,盛國華雖然身居省委組織部長,可還是光頭組織部長,省委常委會上他隻能列在列席會議人員的名單裏。如果省委常委舉手表決的話,他當然沒有舉手表決的權利。


    會議前後不到一個小時就結束了,直到吃中飯時,穆幹生才有機會和方之路見了一麵,會上彭成仁說了,下午方部長去市委組織部和同誌們見見麵,明天他和方之路交換意見,介紹情況。


    吃了中飯,盛國華一行走了。方之路由市政府辦安排在賓館住了下來,穆幹生和市委組織部另外兩個副部長、辦公室主任去房間看望了新部長。方之路說讓辦公室主任朱誌明下午兩點半來接他去組織部,簡單和同誌們見個麵。


    下午兩點鍾朱誌明開著廖吾成留下的奧迪轎車來到賓館。


    奧迪轎車駛進市委大院,快到市委組織部大樓時,方之路說:“朱主任,聽說市委組織部大樓前有一棵千年古槐樹啊!”


    “是啊,方部長過去來過嗎?”朱誌明說,“這棵古槐造型奇特,像一棵大盆景,更奇怪的是這棵古槐一半已經幹枯,另一半卻繁榮昌盛,年年生枝開花。”


    說話間,轎車已經停在大樓前的廣場上,朱誌明迅速下了車,為方之路開了車門,方之路站了下來,望著那棵千年古槐樹,感慨道:“真是一棵奇樹啊!”說著向老樹走去。


    方之路繞著古槐轉了兩圈,然後向大樓走去,這時穆幹生帶著組織部的處長們迎了出來。方之路一一握著同誌們的手,大家都說歡迎方部長的到來。


    三樓會議室裏,幾十雙眼睛一齊焦聚在方之路身上,方之路揮著手,走到主席台正中,三位副部長依次而坐,方之路已是市委組織部的當家人,他沒讓副部長們主持,自己唱了起了獨角戲,首先作了簡單的自我介紹,接著就發表了就職演說。


    看來方之路是有準備而來,不僅講了國際國內形勢,還反複強調了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的重要性。穆幹生不時地看著身邊的方之路,總覺得方之路的講話是抄來的人民日報評論員文章。他想,也許是因為方之路在省委組織部研究室幹得時間長了,但他覺得方之路講的沒有什麽新的思路,都是一些報紙、文件上的理論,但是方之路的音調很高昂,情緒也很振奮。這時,穆幹生突然發現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兩下,知道是短信,穆幹生已經形成習慣,每當開會時總是把手機調到振動上。這會兒他輕輕取出手機,偷偷瞥一眼手機上的短信:“1958年。”


    穆幹生有些莫名其妙,這叫什麽短信,讓人抓不著頭摸不著尾的。這樣的短信當然不可能署名作者的,讓穆幹生奇怪的是發短信的人連手機號碼也沒留下來。


    穆幹生輕輕把手機放進口袋裏,此刻,他不僅坐在主席台上,而且就坐在新來的組織部長身邊,萬一新部長發現他的思想在走神,一定會讓領導認為他有不尊重的嫌疑,於是他重新調整了坐姿,一副全神貫注聽講的樣子。


    方之路一會兒侃侃而談,一會兒激情奔放,也許這是他第一次獲得這樣重權和居高臨下的位置。穆幹生想到,在省委組織部裏,雖然處長們在外人眼裏也是大權在握,然而他們隻不過是起到一個承上啟下的作用。雖然離開組織部到各廳局、市縣時都有相當多的領導前呼後擁,可是,他們心中清楚,那隻不過是虛偽而空洞的表象而已,更何況研究室這樣的部門,除了為那份《組織工作通訊》編稿,還會作一些調研,寫一些總結性的文稿,既成不了氣候,也出不了名,那些文章又能有什麽新意!當然,在過去,方之路肯定從沒有這樣表演的機會,這樣一想,也就難怪方之路此時的激動和興奮了。


    但是,方之路的慷慨陳詞還有些打動了穆幹生。


    “社會已經進入二十一世紀,”方之路大聲說,“我們改革開放、科學發展,這一切都需要有知識、有能力、有高素質的幹部,而我們沿用了多少年的靠權力選拔幹部的辦法已經不適用時代發展的需要,所以,我們必須大力加快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的步伐。黨中央在2000年就製定了《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綱要》,我相信中南市委、中南市委組織部一定會跟上中央的腳步的。”


    方之路的講話迎來了市委組織部全體幹部熱烈的掌聲。大家似乎看到了一位改革型的市委組織部長,心情也自然有些躍躍欲試。


    穆幹生看看身邊的方部長,感到幾分親切,沒想到方部長是一位漸進改革的組織部長。那些小道消息有些故意貶低方部長了。


    方之路的演講終於結束了。穆幹生偷偷地瞥了一眼手表,他真的沒有想到一個新上任的部長就職演講居然花了近兩個小時,美國總統的就職演說也沒那麽長。華盛頓的就職演說隻有135個字,西奧多?羅斯福的連任演說才985字,林肯的連任演講不過1200字。但是不管怎麽說,穆幹生相信方之路最後那段振奮人心的講話。一個民主的組織部長就在他身邊,他將看到中南幹部選拔、任用的“公開、公平、公正”,看到中南人民盼望已久的民主氛圍。


    散會之後,大家簇擁著方之路來到二樓,同誌們都各自回了自己的辦公室。三位副部長和朱誌明引著方部長來到辦公室,到了部長辦公室門口,方之路第一個進了門,朱誌明緊跟在後麵,穆幹生以及另兩位副部長在門外停了下來。


    這間大套間曆來都是市委組織部長的辦公室,除了裏外套間之外,外間特別大,擺一圈沙發,中間是玻璃的圓形茶幾,過去曆任部長常常在這裏開碰頭會什麽的。從這裏走出去的市委組織部長大都榮升了,有的人官至正廳級,也有少數當到市委副書記因年齡和身體關係而沒有升為正廳,有的已經官至副省級了。


    方之路看看這些曾經被使用過的辦公用品,忽然看著朱誌明,說:“小朱,組織部是不是經費困難?”


    朱誌明被問得愣住了,笑笑說:“方部長的意思……”


    站在門口的穆幹生進了屋,說:“方部長需要辦什麽事,盡管說,中南市財政再怎麽不如經濟發達的市,組織部的經費是保證的。”


    “這些沙發、辦公桌都是哪個年代的了,該換的就換,難道我當部長了連這些沙發、辦公桌都用人家的二手貨!”方之路顯然有些不高興了。


    “方部長,這不怪朱主任。”穆幹生說,“這些沙發和辦公桌曾經是廖部長來時剛換的,還不到兩年,前天朱誌明同誌對我說要換新的,我說這些用了還不到兩年,拿走了沒地方放,扔了挺可惜的。這是我的錯,行,馬上讓他們換。”


    方之路狠狠地看了穆幹生一眼,將手裏的公文包往辦公桌上一甩,用力在那張高靠背羊皮椅子上敲了敲。


    其實在廖部長把辦公室騰出來之後,朱誌明請示穆幹生說:“穆副部長,部長辦公室怎麽準備?”


    “徹底打掃一下,把裏麵的東西都換一下,”穆幹生說,“一般領導都不喜歡前任用過的東西。”


    “穆副部長,廖部長是去中央黨校學習的,又不是犯錯誤。”朱誌明笑著說,“方部長是省委組織部下來的,不會在意這些的吧!”


    穆幹生覺得朱誌明言之有理,也就沒再堅持。當然在這樣的情況下,穆幹生擔心方之路對朱誌明的第一印象,畢竟是下級嘛,他便把這個事情的責任攬到自己的身上來了。


    聽了穆副部長的一番話,朱誌明真的從心底裏感謝穆副部長,明明是穆副部長要換新的沙發、辦公桌,是他提出不同看法的,現在方部長不高興了,穆幹生反而自己承擔了責任。朱誌明看看方部長,說:“方部長,這事不怪穆副部長,責任在我,我立即去挑選新的。”


    “等等,市委組織部有幾個部長?”方之路黑下臉來,“組織部門的幹部也能隨便說?地方就是這個樣子,你看部隊,副政委、副司令員,副就是副,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


    朱誌明尷尬起來了,他看看穆幹生,低下了頭,心想,盡管方部長批評得有理,可現在在中國這塊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土地上,從村委會到國務院,誰不是習慣成自然了,再說了,幹嗎方部長要動這麽大肝火?朱誌明的心情突然間沮喪極了。


    盡管這樣,朱誌明還是笑了笑,說:“方部長,你的車子就是……”


    方之路看著朱誌明,冷冷地說:“就是剛才接我的那輛奧迪?是不是?”


    “方部長,”穆幹生說,“那輛奧迪轎車是去年市政財經過批準購買的,那也是市委組織部最好的車了。”


    “我知道,也是別人用過的二手貨!”方之路說,“我先用著,總之我不喜歡用別人用過的東西。還有那個司機另行安排吧,我也不會用他的。”


    “那……”朱誌明欲言又止。


    “司機我有辦法。”方之路沒有說下去。


    朱誌明真的有些無所適從,他不知道新來的組織部長這麽難伺候,不知道性格如此古怪,還是對他有什麽成見。這些日常生活上的小事,部長又不明說,自己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真的讓他為難死了。朱誌明心裏不服氣的是,省委組織部那些處長們的辦公室他又不是沒去過,那些正職處長們一間辦公室遠不如市裏的副局們的。再說了,省委組織部的處長哪有什麽專車?上下班,無論嚴冬酷暑,還不是兩腿夾著自行車,要麽就是擠公交,怎麽花了三十多萬元剛買了一年多的奧迪轎車就不能用了。司機還沒用,怎麽就不滿意了。


    這天下午,朱誌明總是悻悻的,有些窒息得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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