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2000年的某日。


    夜晚,淩晨3:00


    這是一個影響了周若天一生的夜晚。


    周若天的叔父家中。


    那時周若天還在上小學四年級,還是個瘦小的男孩子,身上沒有男性特有的俊朗的線條,皮膚也比現在要白嫩,眼睛裏有著大人沒有的清澈。


    周若天躺在床上,眼睛大大的張著,汗水已經浸濕了半張床。他無聲無息的掀開被子,從床上爬下來,穿好球鞋,輕手輕腳的摸進了廚房。


    他沒有開燈,借著暗淡的月光,他摸到了一把鋒利的水果刀。


    五指一握,他鄭重的把刀握好了。然後慢慢的,慢慢的,把它從刀匣裏抽出來。


    宛如儀式。


    他把刀翻過來,看著刀上的花紋。


    刀鋒上,映著月光。


    好了,接下來……


    周若天轉身,靜靜走出廚房,靜靜走向叔父叔母的臥室。


    臥室門靜靜的合著。


    不,是虛掩著。


    左手推門,右手持刀。把聲響壓到最低,但周若天覺得聲音再小點就好了,手上,腳上的動作輕到極點,每一個動作都如外科手術般緩慢而謹慎。


    他終於走到了床上那兩個熟睡的大人的跟前,靜靜的看著他們的身體隨著呼吸有規律的起伏。


    周若天的心跳加快起來,整個身子都繃緊了,豆大的汗珠不斷從小臉上滴下。


    這是一次蓄謀已久的暗殺。


    對象:叔父,叔母。


    周若天知道,自己隻能一次性殺死兩人,而且必須幹淨利落。


    最致命的要害是頸動脈,心髒因為有肋骨的保護所以不能保證一刀斃命。


    周若天已經決定了,首先撲上去把水果刀刺入叔父的脖子,然後在叔母反應過來之前,把她也殺了。


    周若天已經在腦海裏把這一過程預演了幾百次。現在,他抓握刀柄,刀尖向下。


    去死吧。


    周若天的腳向前邁出一步,剛剛準備發力向床上猛撲時,他猛然瞥見臥室門口有一個黑影。


    的確是一個黑影。暗淡的月光下,客廳中的光映襯出了它,格外紮眼!


    黑影也發現了周若天看向了自己,向左一晃,不見了。


    誰!!!!!!


    周若天不顧一切的追了上去!


    會是誰?!還會是誰?


    周若天追上了黑影,一把抓住了它,舉刀要刺,卻猛然停了下來。


    周文悅?


    黑影回過頭來,月光照出了一張驚恐的,顫抖著的臉。她就是周文悅,暗殺對象的女兒,自己的表妹。


    周若天驚呆了。


    周若天坐到沙發上,一言不發,然後把刀放在了茶幾上。


    暴露了。


    周若天知道自己無論如何要求周文悅保密,她還是會把自己今天晚上要幹的事告訴自己的爸媽。


    周若天知道還有一個方法:把周文悅也殺了,封口。但是他做不出來這種事,因為他對她沒有仇恨。隻有仇恨,才是他殺人的動力。


    完了完了。


    周若天頭一次有了萬念俱灰的感覺,在十歲的年紀。


    這是一個寧靜的夜晚,聽不見一絲晚風的聲音。一輪皎月在夜空中照耀,把一絲月光撒進來,客廳裏雖然暗淡,卻照出了一些輪廓,其中依稀能辨認出兩個矮小的人形。


    兩個孩子都沉默著,仿佛在做無聲的交流。


    周文悅看著呆坐在沙發上的表哥。


    她走到父母的臥室,把門關上,然後走過來從茶幾上把刀拿起來,走到廚房裏放好,回到周若天旁邊。


    周文悅才七歲。


    她能懂這麽多?


    周若天平靜地望著這個認識不久的一臉稚氣的小女孩企圖用眼神詢問她。


    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


    那一天晚上,什麽也沒有發生。一切如故。


    …………


    也是從這一天開始,周若天對周文悅的感情開始萌芽了。


    周若天的親生父親在遙遠的非洲工作,一年隻回來一兩次。但是在前兩年,就再也沒有回來了。母親為了尋找丈夫,也前往了非洲,但是同樣沒有再回來。於是這樣子周若天成了孤兒。


    後來他被叔父收養了。


    但是他的叔父是個重度同性戀兼戀童癖。心理扭曲到了很嚴重的程度。


    “可是,你看他多可愛呀。”這句話是叔母在反對收養自己時,叔父的反駁。周若天分明看見他咽了一口口水。


    周若天在叔父家度過了地獄般的兩年。這一天他終於決定要毀掉這一切。可是計劃落空了。


    周若天永遠無法忘記那個夜晚,他發現自己對周文悅越來越喜歡了。


    因為叔父隻喜歡男孩子,而叔母根本對小孩子沒有感覺,所以周文悅在自己的家中同樣受到冷落。


    兄妹二人之所以產生感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同命相憐。


    這份感情重新給了周若天麵對現實的勇氣。如果殺了叔父叔母,那麽周文悅就會成為孤兒,所以為了周文悅著想,他不會這麽做。所以他為了擺脫苦難另尋出路。


    他發了瘋一樣的學習奧數,在六年級畢業的時候,被y中的王校長看中,收為義子,成了他的第三個合法監護人。周若天終於逃離魔掌。


    雖然周若天的童年是極端的屈辱與虐待中度過的,但是他的人格卻沒有扭曲。


    周若天一直想報複叔父,想置他於死地,但是為了周文悅,他隻好一直壓抑著心中的怒火。諷刺的是,他因想把叔父碎屍萬段的這個願望而被神選中。


    不過無所謂了,周若天隻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讓表妹更開心點,讓她更好點。


    在神的遊戲裏,參加者的死亡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他們的靈魂會前往下一個世界,在一副健康的軀殼中獲得重生,但是在原來的世界的角度看,他確實是死了。周若天死了之後雖然會複活,卻會和周文悅永遠分別。


    我不想死啊。


    周若天對自己說道。在心裏。


    非常突然的。


    咦?


    我為什麽會這麽想?


    周文悅看電視正看的津津有味,沒有看到周若天此刻木然的表情。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不想死……


    一遍又一遍地,周若天對自己說。


    這個念頭仿佛不受自己控製,不像是自己的想法,而像是另一個自己,貼著自己的耳朵,對自己一遍一遍的低聲重複著這句話。


    我不想死啊。


    我真的不想死啊。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


    我憑什麽要死?


    對呀,我憑什麽要死?


    這是遊戲,這是競爭,我有保護自己的權利,我有殺人的權利,憑什麽我要聽他們的?我有錯嗎?


    周若天先前說自己會自殺,但是在自殺之前想讓表妹陪陪自己,這為自己爭取到了暫時活著的機會。周若天知道,自己可以違背諾言,狠狠的利用這個機會,讓自己和周文悅一同脫險。


    周若天做了非常久的思想鬥爭,最後還是說服了自己。


    周若天無法撇下他的表妹,因為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牽掛。


    周若天無法接受這一點。他的世界裏缺少不了這個始終相信並支持自己的女孩。


    所以周若天決定背叛一切,背叛高清,背叛司馬彥,背叛道德,背叛這個世界。


    周若天開始靜靜地思考逃脫的方法。


    過了很久。


    周若天完成了計劃。他伸出中指扶了扶眼鏡,鏡片之下,是一雙堅毅的眼睛。


    “悅。”他說。


    “嗯?”


    “幫我一個忙好嗎?到外麵,跟隨便哪個叔叔阿姨借一個手機來好嗎?我想打電話。”周若天笑著說。


    “好!”周文悅乖巧的答應著,走出了門去。


    過了很久,周文悅終於拿著一部手機回來了。


    “他們怎麽過了這麽久才把電話拿來?”周若天問。


    “我不知道,我跟門口那幾個叔叔說了要借手機,他們就聚在一邊討論一直不知道在討論什麽東西,然後過了很久才有一個阿姨跑過來拿了個手機給我。”周文悅說。


    “……門口總共有幾個叔叔啊?”周若天問,若有所思。


    “六七個吧。”


    “他們離門口有多遠啊?”


    “嗯……大約有十多米吧。”


    “他們是不是都拿著槍?”


    “有,不過有兩個人沒有拿。”


    “是不是有一個人穿著白色襯衣,一個戴著黑色的麵具?”


    “有一個穿著白色襯衣,不過另一個沒有戴麵具啊。”


    “那他是什麽樣的?有什麽外貌上的特征嗎?”


    “……,他……穿著西服。”周文悅想了一會兒。


    穿白襯衣的是高清,a應該不在那裏,另一個穿著西服的大概是高清的秘書。這兩個人無法構成威脅。其餘幾個應該是雇傭兵,對,短時間內能召集來的絕對是用金錢收買的,不會有什麽責任感,他們關心更多的是自己的性命,還有就是報酬。這是他們的缺點,可以利用。周若天用手扶著下巴,思考著。


    “外麵應該沒有別的人吧?”他為了確定外麵的環境,又問。


    “沒有啊,哥哥,你為什麽問我那麽多問題啊?”周文悅感到疑惑。


    “沒什麽。”周若天下意識掩飾自己。


    “哥哥……你難道是想……”周文悅問。


    在她說這句話時,周若天一直盯著地麵。


    氣氛突變。


    周若天很吃驚。


    現在他懷著一絲錯諤抬頭看自己的表妹,對方用一種很嚴肅,很認真的眼神看著自己。


    他想起來了,這個眼神和八年前的那個晚上,那個小小的女孩的眼神是一樣的。


    原來他們一直有著這樣的默契,就算不用言語,也能這樣交流。


    “嗬,”周若天的嘴角彎起,“原來你知道啊。”


    “你想活下去嗎?你不願意自殺嗎?”


    “對。”


    “我能協助你嗎?”


    “記住,無論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不要害怕。就算是我死了,我也一定不會讓你死的。”周若天抬起頭,看著前方。


    “嗯。我已經準備好了。”


    二人的對話聽起來毫無邏輯,那是因為他們已經觸碰到了對方的靈魂。


    “先讓我處理完一件事吧,關於我的一個朋友。”說著周若天拿著手機,撥通了他的那個朋友的電話,把它貼在耳朵旁。


    “喂,是司馬彥嗎?我是周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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