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國曆,七十三年,桂月佳日,酉初四刻整,陳念瀟急急忙忙的趕到了孫宅,見孫宇和正坐在近月亭中,望著西天的餘暉,慢慢的走了過去。


    “阿和,落日有這麽好看嗎?”盡量降低了腳步聲,走到近月亭中的陳念瀟,柔聲對孫宇和問道。


    孫宇和凝視著最後一縷餘暉,頭也不回的淡笑著說:“姑姑,好看的不是落日,是朝陽!”


    陳念瀟奇怪道:“朝陽不是清晨才能看到嗎?你過糊塗了啊?”


    孫宇和仍然癡醉的盯著餘暉,呢喃著說:“姑姑,我觀之落日,乃人觀之朝陽,我可不見朝陽,人卻不可不見,今日它落於滄海,明晨它又懸於東山,東山最早的觀升者,也早不過我這個最遲的送歸人。”


    陳念瀟壓根聽不懂他說的是啥,聳了聳肩說:“我看,你還真有點瘋子的樣兒,莫不是想讓我也瘋一瘋?”


    最後一縷餘暉落盡,孫宇和轉頭看向陳念瀟,大笑道:“哈哈哈!姑姑,瘋我一人已足矣!你是來拿剩下的那些質詢的吧?”


    陳念瀟點了點頭回應:“嗯!對呀!我本來中午就應該來的,臨時被大哥叫去幫忙修教綱了,所以到現在才來。”


    剛剛的從容瞬間消散,孫宇和摸著自己的腦門,無奈的說:“大伯來真的呀!還編教綱?不會也準備習題冊了吧?”


    陳念瀟嗬嗬笑著回應:“你別說還真有,大哥說這是媽媽的命令,必須保證你次次都滿分,他也是沒辦法呀!”


    被陳念瀟的話驚的站起身來,孫宇和以一副小無賴的嘴臉,仰天長歎道:“考試?天老爺,我最討厭考試了,我不學了,說什麽也不學了!”


    陳念瀟看他這樣,覺的好笑,故意道:“這話,你敢不敢當我媽的麵說?”


    孫宇和回憶了一下甘蘭生氣的模樣,摸了摸鼻頭,苦笑道:“嘿嘿,我真不敢!”


    陳念瀟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伸出手說道:“那你還說,文件呢?”


    孫宇和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低著頭,轉身說:“我去給你拿,你稍等一會兒!”


    目送孫宇和離開,陳念瀟坐到鵝頸椅上,果身於此時剛好趕到。


    一坐一站,四目相對,雙方都不知道該說些啥。


    終還是果身出於禮貌,先說了一句:“姑姑,我能這麽叫你嗎?”


    陳念瀟麵無表情的回應:“可以。”


    果身撓著頭問:“他現在在哪兒?”


    陳念瀟臉色未變說:“一會兒過來。”


    果身低下頭問:“你最近過的好嗎?”


    陳念瀟皺眉道:“我教你一句,不會說話就別說,你懂我的意思嗎?”


    果身放下撓頭的手,苦澀的笑了笑:“嗬嗬嗬嗬!我懂我懂。”


    因身剛好走過來,看見果身來了,親切的對他笑了笑,將文件單手遞給了陳念瀟。


    陳念瀟看了看他們倆個,什麽也沒說,冷著臉拿著文件走人。


    待陳念瀟走出孫宅大門,因身拍拍果身的肩膀,安慰道:“別在意,姑姑是沒有壞心的。”


    果身搖了搖頭歎息:“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我懂。”


    因身無奈遂也不再勸,淡笑著問:“你主動過來,肯定是那邊又有新情況了吧?”


    果身見因身有是岔開話題,也不再糾結,小聲答:“是的,有五個元帥與農老元帥吵起來了。”


    因身從他的表情上便看出不對,直接問:“他老人家還是沒有放棄我這條破船?”


    果身搖了搖頭回應:“不是,他讓我告訴你,你鬥你的,他鬥他的,誰也別攔著誰。”


    因身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有些頹然道:“不愧是‘強牛元帥’,真不是一般的強!”


    果身替之辯解:“也不全怪他,主要是那五個元帥,你一言我一語的輪番轟炸,他老人家本來就是個實誠的人,當然會忍不住。”


    因身坐到鵝頸椅上,仰頭望著果身,輕聲問:“看樣子,你當時也在場?”


    果身坐到因身的身側,點了點頭說:“嗯!據農老元帥說,那已經是第二場了。”


    因身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隨口問:“都是哪五個呀?”


    果身有點不悅,冷聲回:“你不是聰明嗎?猜猜看唄!”


    因身看向漸暗的天空,淡笑道:“考我?嗬嗬!方進與胡得閑肯定是有的,對不對?”


    果身一臉奇怪的盯著他問:“我很困惑你為什麽會先猜他倆?”


    因身扭頭看向他,很直白的說:“華國八年,王老元帥給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十二位元帥,都寫了一幅字,其中最好的一幅‘當之無愧,大公無私’,那是送給咱太爺爺的,最差的一幅分成上下兩個半句,上半句‘論英雄爭先恐後’,送給了胡得閑,下半句‘評元帥當仁不讓’,送給了方進,兩人那是笑得合不攏嘴啊!”


    果身一臉迷惑不解,喃喃問:“被誇誰不笑?”


    因身瞬間冷臉,歎息著勸說:“果啊!你可別學方胡兩帥,是不是誇讚,得結合現實。”


    果身不明所以,反問:“啥意思?”


    因身又看向天,輕聲答:“他倆得了那幅字之後,請人刻在了他們兩家的大門口,農老元帥覺得太單調,送了他們四字橫批‘數一數二’,掛上之後,他倆細細一琢磨,便明白了王老元帥是在罵他們,農老元帥是在點他們,他倆由此便記恨起兩位老帥。”


    果身已察覺因身有點不耐煩,仍是求教式的問:“因,雖然你解釋了,可我還是沒聽明白,這前前後後有什麽關聯?”


    因身皺了皺眉頭,繼續答:“果,華國建國後,國家開始表彰有功之人,最積極的就是他倆,別人都是等消息,他倆好像是怕人家委員會忘記他倆一樣,各自提交了近二十萬字的‘自述’,最後功勳報告一出,他倆都勉強評上元帥,隻是一個第五,一個第十,正好湊了個‘一五一十’,兩人那是相當的不滿,非要鬧著當什麽第一元帥、第二元帥,評功委員會沒辦法,隻能重評,最後順序仍是沒變,隻是給咱太爺爺改成了‘大元帥’,他倆按理說這下沒轍了吧!人家自有高招,說是為了行文方便,要求凡需要十二元帥簽字的文件,一律一排隻寫四個名字,這樣一來,第二排第一列和第三排第二列正好是他倆,你說絕不絕?”


    果身終於弄明白因身之前說的,驚呼:“原來是這麽個數一數二啊!肖紅幗元帥不會也是?”


    因身遙指天星,以惋惜的語氣說:“那不一樣,肖元帥與咱太奶奶很像,容易感情用事,為了救咱太爺爺,太奶奶挺著大肚子就敢上前線,三計扭轉乾坤,肖元帥智計不行,可她真勇,為了救一個傻小夥,一個人衝進敵人的包圍圈,等她背著重傷的小夥跑回我軍陣地,渾身浴血,狀若羅刹,卻又淚流滿麵,遺憾的是,那個小夥子為了讓民眾都吃飽穿暖,早就立誓‘一日不成,一日不娶’,真可謂是‘神女有情,君子無愛!’”


    果身仰頭順著因身所指的方向,看著那裏的兩顆星星,以恍然大悟的語氣說:“難怪農老元帥對那兩位橫眉冷對,對她卻是低眉順眼。”


    因身放下手,雙手枕到頭後,輕歎:“元帥也是人啊!”


    果身望他一臉惆悵,追問:“你怎麽不猜剩下的兩位是誰?”


    因身扭頭看著果身,直聲道:“兵家學社的,對吧?”


    果身又是一臉好奇,追問:“也有故事?”


    因身癟了癟嘴回答:“沒有,他倆純粹就是為了清除異己。”


    果身聞言失望道:“因,我說句實話你別生氣,按照你剛才的一番說辭,除了咱太爺爺,其他幾個好像都不怎麽樣,包括咱太奶奶在內,他們十一人就不該當元帥。”


    因身坐直身體,緊盯著他的臉,認真的說:“果,元帥不是想當就能當的,評功委員會考慮的很充分,其宣布的結果,民眾也都很認可,不能因為他們的私德有問題,就說他們不配當元帥,他們互相爭鬥,也沒有影響到為民眾謀福祉,七十三年來,華國不也發展的挺好嗎?”


    果身對因身的說法嗤之以鼻,直接懟:“因,你說這話是害怕失去軍長的權柄吧!”


    因身咧嘴輕笑道:“果,憑借我現在掌握的力量,當藍星的星主都綽綽有餘,我會貪戀這點小權力嗎?”


    果身聞聽滿臉不屑的問:“我都知道繼續像現在這樣,對民眾不好,你那麽聰明,怎麽會不知道?知道的話,為什麽還要否定我?”


    因身喟然歎息,站起身踱了幾步,朗聲說道:“果,接下來的話,你肯定會以為我是在狡辯,我也不否定,隻是請你認真聽完;


    個人與個人合作,組成集體,集體與集體合作,組成社會,集體總有它的單一性,社會也總是複雜的,集體不可能隻有單一邏輯,社會不可能毫無統一規範;


    以上的互逆糾纏導致必然沒有任何一個政體,可以一勞永逸的調和個人、集體、社會三個關係的糾纏離合,為了保證社會的良性發展,唯一能做的,僅隻是根據現實發展的需要,應需調整政策;


    這種做法肯定會損害到部分集體的利益,又由於集體是個人與個人相互聯合的,歸根結底傷害的還是其中一些個人,這也就造成了所謂的‘弱勢群體’受迫害現象;


    社會的良性發展是必須的,有人甚至用‘曆史的車輪’來表達其不可逆性,因此部分集體的損失,也是不可挽回的,個人就更不可能逆轉社會的發展方向;


    華國之前的藍星,存在人類的曆史長達百萬年,從無政體時代演化至有政體時代,每每遇到這樣的曆史性選擇,所采取的措施無一不是迫害反對者、拋棄被損害的群體,其本質都是不負責任,美化權力,掩蓋事實;


    你所鄙夷的當今華國,七十三年來,也做過好多次這樣的選擇,也損害了一部分個人的利益,不同的是,我們沒有迫害任何一個反對者,沒有拋棄任何一個被損害的群體;


    造成你產生這種想法的,不是政體本身不好,而是有些人選擇躺在功勞簿上睡大覺,肆意強調自身的苦勞,這樣的政體蛀蟲,在任何一種政體中,都是存在的,也都是帶給政體毀滅性災難的主要元凶;


    華國提倡要時刻為民眾服其勞,順乎多數民眾的民意,盡量兼顧少數民眾,力求盡善盡美,不為錯誤找理由,這些都是為了避免政體蛀蟲的誕生與大量繁衍;


    民眾不會說什麽官話,不懂這個理論,那個主義,不想知道你受了什麽委屈,我受了什麽苦難,他們隻是想要過的安穩一些,隻是想要不再擔驚受怕,民眾又不是佛家的大佛,亦不是道家的尊勝,更不是儒家的聖人,憑什麽一天到晚要替我們這些權力擁有者、既得利益者去想什麽未來,應該是我們殫精竭慮的為了他們、為了國家去奮鬥,這些是我們的本職工作;


    換了政體能解決你煩惱的那些問題嗎?顯然是不能的,任何一個政體,如果不存在肯為民眾服其勞的人,必然要崩塌,如果這樣的人隻占政體架構的少數,政體一定是不完善的,不完善就要盡快去改,不改,為民眾服其勞的人就會迅速變少,最後還是會崩塌;


    民眾其實也是慈愛的,某些時候,甚至比大佛還要慈愛,我們為他們流血犧牲,他們一定會為之心疼的,為此,我們的些許胡作非為,他們選擇了忍讓;


    我們中有些人不知道,或者說是故意不知道,把民眾的愛護當成了理所應當的事,不要臉的告訴別的什麽人,說這些都是他們應得的,實際上,一點也不應得;


    主持一省軍政,不是分封,設立各級學社,不是設卡,科研人員星級,不是等級,年底議會討論,不是分贓,治理掌權,不是經商,不是今日投入本錢,明天必須獲利,要做比喻,應該比作以前的乞丐,民眾看我們這群乞丐曾為他們流血犧牲,他們可憐我們,感懷我們,才給了我們一口飯吃,一身衣穿,民眾是我們掌權者的衣食父母,父母是無論如何都不可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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