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巨輪在鏗鏘有力地滾動著,時間卻在無聲無息地流逝,一九九七年的夏天匆匆地來了。


    在這個重要的曆史年份裏,舉世矚目的大事件,香港回歸祖國。一八四二年清政府簽訂了喪權辱國的《中英南京條約》,把香港割讓給英國,一百五十五年後,香港終於回到祖國的懷抱。


    就在這個具有曆史意義的年份,莫由全省上下同樣在經曆著一場大變化。那就是全省的九個專區將改成九個地級市,加上原有的兩個市,這樣全省將宣布十一個省轄市正式成立。


    莫由省委組織部全體工作人員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雙休日了,賈士貞已經有多日沒有見到錢部長,他忽然又想到魏欣夫妻倆死活送給他的那個稀世珍寶——大明宣德爐,當時他決定收下這樣貴重的稀世珍寶,就申明決不占為己有,這樣的珍貴文物,如果真的不是贗品,應該歸國家所有。回來後,有一次賈士貞曾向錢部長說過這事,錢部長隻是說什麽時候看一看,他感覺到錢部長一定以為是一件贗品,賈士貞也似信非信,現在市麵上的文物假的太多了,但賈士貞似乎還是相信梅婷和魏欣的話是真的。後來因為這段時間工作太忙,誰也沒有再想起這件事,不知怎麽的賈士貞突然又想到了。


    正在這時,卜言羽打電話給賈士貞,說錢部長讓他過去一下。放下電話,賈士貞就匆匆去了錢部長辦公室。錢部長又是接電話又是接手機,還不斷接待來請示工作的處長。終於有了點空,錢部長突然向賈士貞問起陵江縣委書記高嘉的事來。賈士貞不知錢部長是何用意,但他估計或許是因為在地改市之前那次提拔地市級領導時,高嘉沒有被提拔一事,看樣子,錢部長是在考慮地改市時對高嘉的安排問題了。賈士貞把當時考察幹部時,聽到的相關群眾的反映如實說了一下。錢部長說,關鍵是看群眾反映的問有沒有原則問題,如果把他提拔到市政協副主席這樣的位置上是否合適。畢竟也是一個資曆比較深的縣委書記,而且我聽說,他在縣裏搞幹部人事製度改革,公開選拔正科級領導幹部,應該說還是很有思想的,賈士貞說。這是賈士貞到省委組織部之後,第一次聽到領導背後醞釀幹部的事,他覺得錢部長對每一個幹部還是負責的,認真的。至於高嘉的事,他不敢多說,錢部長也就不再說其他幹部的事了。


    就在賈士貞準備離開時,他又和錢部長說起大明宣德爐一事,賈士貞還說,這樣珍貴的物件放在他那裏時間長了不好,錢部長想了想說:“這樣,晚上你拿過來看看再說!”


    晚上下班後,吃了晚飯,賈士貞把大明宣德爐包好,告訴玲玲有電話找就說他出去了,來人一概謝絕。便去錢部長家了。錢國渠一開門,見是賈士貞,忙把他帶到書房,賈士貞拿出大明宣德爐,錢國渠取出放大鏡仔細看了又看,顯得幾分吃驚地說:“果然是真品!”隨後從書架上拿過一個同樣形狀的香爐,說:“士貞,你看看這個!”賈士貞接過一看,讓他大驚失色,沒想到錢部長居然已經有了一個大明宣德爐!他反複看了又看,確確實實和魏欣夫婦那隻沒有什麽異樣,睜大雙眼看著錢部長。錢國渠從賈士貞手裏接過香爐,將兩隻香爐放在一起,說:“士貞,你能分清哪個是你拿來的那一個嗎?”


    賈士貞看得清楚,右邊那個是他拿來的,走過去說:“右邊這個。”


    錢國渠說:“我原來這個是贗品,你看,足以以假亂真了。三年前,一個朋友送我的。正因為是贗品,我留下了。現在流傳在民間的大都是贗品,真正的大明宣德爐已經很稀罕了。”


    賈士貞這才鬆了口氣,說:“錢部長,這個還真是真品!”


    錢國渠說:“我看過了,是真的。明宣宗宣德年間鑄製了這種香爐,稱宣爐,以銅經過精煉鑄成,色澤極為美觀,是明代極為著名的工藝品,仿製品也極多。”


    賈士貞真的沒想到,錢部長對這件寶物如此感興趣,心中更加興奮不已了。


    錢國渠小心翼翼地把那隻宣德爐放到一邊,仔細端詳著,過了好半天說:“小賈,大明宣德爐現在很少,堪稱稀世珍品,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賈士貞隻好如實告訴錢部長了,錢部長說:“小賈,我們都是黨的幹部,這是國家重要文物,應該讓它回歸社會,放到博物館去,讓廣大後世的子孫們都能看到中國曆史上的燦爛文化。”


    賈士貞說,他當時之所以同意把這樣稀世之寶接受下來,就是不想占為己有。但自己也不敢認定是不是贗品,當時已向魏欣夫婦說明了,若是贗品則罷,如果是真品,就應該上交給國家。所以,當時就向錢部長說了。錢部長想了想,說是有這回事,這段時間太忙了,他也把這事給忘了。現在錢部長決定把這稀世珍品交到博物館去,賈士貞自然也就心安理得了。


    錢部長又說:“小賈,抽空我們倆去省博物館,把它捐出去,還以你同學夫妻倆的名義捐獻。這種重要文物,誰都不該占為己有。”


    第二天上午到辦公室,駝副部長親自來找賈士貞,審查東臾地委組織部公開選拔領導幹部的方案,錢部長做了批示,駝副部長要求賈士貞無論如何安排時間,也要幫助東臾地委組織部把這項工作理出頭緒。


    接受了任務,賈士貞第二天就趕去東臾市,和市委組織部就公開選拔三名副市級、八名正處級、十名副處級領導的具體工作進行了詳細的研究,決定召開一個大規模的宣傳動員大會,邀請各地市委組織部分管部長、幹部科長參加,省電視台、報紙以及當地媒體參加。宣傳發動時間半個月,然後報名。報名時間為七天,然後資格審查。文化考試從省人事廳考試中心題庫裏抽取試題,嚴格按照高考要求組織文化考試。專家閱卷在絕密情況下進行。文化考試後,從高分到低分,按1∶10確定考核和初選對象。最後從外地聘請專家擔任評委,按1∶5競爭演講、答辯,當場評分,公布名次。


    第二天東臾市組織部就召開了一個新聞發布會,接著電視台、電台、各大小報紙紛紛報道了東臾地區公開選拔領導幹部的事。一時間成為全省人民議論的中心話題。


    東臾市委組織部公開選拔領導幹部工作,經過文化考試,一批年輕的、文化層次高的同誌脫穎而出,報考副市長的五十多人,居然沒有一個是縣委書記、縣長。分管農業的副市長被地區農科所副所長奚峰奪走,分管文教衛生的副市長被東臾中學校長錢山拿了第一,另一個分管財貿的副市長被省財政廳一位處長奪冠。八名局長主任和十名副局長副主任都是不出名的無名小輩,平均年齡僅四十一歲。八名正局長最大年齡四十五歲,最小的隻有二十八歲。副局長、副主任最大年齡隻有四十二歲,最小年齡隻有二十五歲。連日來,省報、電視、地方報紙連篇累牘地報道東臾地區公開選拔領導幹部的事。那些被選上的同誌都說公開選拔領導幹部製度好,若是按過去的方法,怎麽也輪不到他們當副市長、局長、副局長。


    一時間賈士貞也成了新聞人物,有的記者聞訊向賈士貞索要那份雜誌,有的要采訪他。嚇得他整天躲著記者,不敢吐露半個字。


    此刻,賈士貞更加感覺到,如果各級領導幹部都能夠公開選拔,幹部工作就不那麽神秘了,所有的內容、步驟都公開給大家,才會真正體現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


    就在賈士貞即將離開東臾時,錢部長親自打電話給他,讓他考察一下東臾市長常友連。常友連剛任東臾市長不久,錢部長為何又讓對他進行考察呢?賈士貞接受了任務便開始考察。這是賈士貞第一次碰到這樣的特殊情況,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逐步地深入到組織部的核心裏去了,大概核心都是好的、重要的部分。而官場上的核心是什麽?是秘密。秘密是什麽?是權力。


    賈士貞對常友連這個人不是十分熟悉,除了那次短暫的、例行公事的談話之外,幾乎沒有什麽接觸。常友連不像其他領導那樣處處刻意巴結、討好他們,反而好像有意在回避他們。或許那時常友連知道他剛當了市長,不可能馬上就提拔為市委書記。賈士貞在東臾突然對常友連進行考察,不知怎麽他們的行動就被人知道了。說實在話,這種考察幹部的辦法雖然不是像革命戰爭年代裏送情報那樣的絕對秘密行動,但也大都是悄悄進行的。然而,到底秘密是怎麽泄露出去的呢?組織部又沒有不準泄露秘密這樣的規定。賈士貞明顯感覺到,有那麽一些人像是有準備而來。說常友連憑什麽提拔市委書記?常友連怎麽怎麽等等。常友連任市長之前,已當了多年地區專員。賈士貞有些不解,就算常友連有對立麵,也不至於有這麽多人反對啊。這天晚上,常友連突然來見賈士貞,這時的他確實和以往判若兩人,臉上的方針、政策、組織性、紀律性全都沒有了。或許是常友連聽到了什麽,當然,對於如此敏感的事情,作為一個堂堂的一市之長豈能連這點警惕性都沒有?常友連對賈士貞的談話是深入的、情真意切的,而賈士貞則是深受感動的。這次談話在賈士貞和常友連的人生旅途裏將產生多大的影響?也許他們都還根本無法預料。但是這次談話給他們留下的印象卻是深刻的、永遠的。


    東臾這次公開選拔部分副市級和縣處級領導幹部之所以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說明廣大群眾太關心各級領導幹部的選拔問題了。經報紙電視一宣傳,影響確實不小,賈士貞多次想找錢部長、駝副部長建議不斷擴大公開選拔幹部的方法,但是他隻是一個地縣幹部處副處長,幹部人事製度改革這樣重大的問題,豈是一個副處長能決定得了的。賈士貞隻能空有一腔熱血,卻無處實現心中的許多想法。後來有幾個記者要采訪他,嚇得他一句話都不敢說,這事就是再大的成績,豈是他一個副處長的!上麵有部長、副部長,還有處長,現在人們誰不知單位一切成績全是領導的,賈士貞害怕遭人嫉妒,把所有想法變成無聲的回答。


    這天晚上,賈士貞一進家門。換了鞋就去洗手,門鈴響了,玲玲一開門,賈士貞抬頭一看,見是卜言羽,慌忙迎上去,拉著他一邊進了書房一邊說:“怎麽,突然不宣而至,有什麽事嗎?”


    卜言羽對賈士貞敬佩至極,倒不是因為賈士貞在替他工作的時候,把別人給他的那些禮品原封不動地轉交給了他,而是覺得賈士貞的人品可敬,更感到他是一個值得交往的朋友。進了書房,兩人也沒坐,卜言羽主動把門關了起來,極其神秘地低聲說道:“兄弟,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千萬要沉得住氣!”


    卜言羽的一句話,把賈士貞的心髒提到喉嚨口了。他吃驚地睜大眼睛,說:“老弟,出了什麽事,把你搞得如此緊張?”


    “哎,他媽的……”卜言羽有些張口結舌地說道,“狗日的,王八蛋!”


    賈士貞更加慌張起來,他的心髒越發激烈地跳動起來,把卜言羽按在椅子上,說:“到底什麽事,你慢慢說。”


    “我在老板那兒看到一封信……”卜言羽看著賈士貞說,“是省紀委轉過來的……”


    賈士貞這才鬆了口氣,說:“我的天哪,原來是一封信,幹嘛嚇成這樣?”


    “不是我嚇成這樣,那是寫你的。”卜言羽睜大眼睛說,“說你收了人家三萬元錢!還說……還說你又嫖娼了!”


    “我收了誰三萬元錢?”賈士貞提高嗓門說,“我……我又嫖娼了,那我成什麽人了?”


    “一個姓馮的,縣委書記,為了能當上副市長,給你送了三萬元,果真當上副市長了。”


    “噢,原來是他!”賈士貞突然覺得幾分輕鬆,若無其事地看著卜言羽。


    卜言羽打斷他的話說:“果然如此?”


    “這事倒是有過,可那時隻有我和他兩個人呀,而且是他到我家來的,也確實有三萬元的事,他當時已經把錢帶走了,這種事外麵人怎麽就知道了呢?”賈士貞一臉真誠地說。


    在一瞬間,他想,難道是馮家林自己幹的,可是又一想,馮家林絕不可能自己給自己臉上抹黑,況且這事又沒有成為事實。除此之外,那就是他身邊的人幹的,可見領導身邊的人,雖然事事跟在領導身邊,可是心卻相差萬裏。有一件事不滿意,便耿耿於懷。一有機會,就會放一把暗箭。賈士貞不覺有些埋怨馮家林了,他記得當時還提醒過馮家林,可他說不要緊,那些人都是很可靠的。


    “這個混賬東西。自己心甘情願的,升了官,又在害人家,算他媽的什麽鳥東西?”卜言羽更加氣憤地說。


    “那信是什麽人寫的?”賈士貞問。


    “我哪知道?我是從錢部長那偷看到的,這信是省紀委直接交給他的,要是寄過來,會先到我手上的,我沒看到下麵署什麽名字,肯定是個匿名信。”


    “隨他,怕什麽,又不是事實。”


    “老兄,你差矣,這年頭,哪個領導大小沒點問題,若是認真查起來,沒有大的問題,說你違反黨紀那是太準確不過了。”


    “我真的不怕。卜秘書,隨便怎麽查,我的心裏坦蕩得很。”


    “不是這個意思,若真的查了,起碼在查的過程當中,領導不信任你,在這段時間裏,你能保住原來的位置就不錯了,假如拖上幾年,不管問題查得怎麽樣,一個人的前程就完了。”停了一會兒卜言羽又說,“對了,還有一張照片,是你和一個漂亮的女人在一起的,說得很髒。”


    賈士貞走到窗口,望著遠方茫茫的墨藍色夜空,熾烈的燈火正燃燒著擁擠的城市建築物。參差錯落的樓房像堆滿燃燒透了的蜂窩煤,墨藍色的城市夜空,彌漫著灰紅色的霧靄,恰似一位哀豔沮喪的婦人,突然間賈士貞感到眼前的氣氛有點悲壯而傷感。他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人專門和他作對呢?


    卜言羽站在賈士貞旁邊,同樣望著遠方的夜空,他的感覺也許不那麽淒涼。


    “你應該和錢部長說個清楚。”卜言羽說。


    “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再說了,錢部長問我怎麽知道有這事的呢?”


    “你看我也氣昏頭了。”卜言羽拍著自己的腦袋說。


    晚飯早已好了,玲玲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嚇得不敢吭聲,以前家裏來人都在客廳裏說話,不知道今天丈夫為什麽進了書房,而且把門關得死死的。


    送走了卜言羽,賈士貞一邊吃飯一邊想著心裏的事,飯一點滋味也沒有,甚至自己是否吃飽也沒有感覺了。吃完飯,玲玲正想問丈夫出了什麽事的時候,電話又響了,賈士貞拿起電話,談話是沒完沒了的。玲玲聽不出電話那頭是什麽人。


    直到兩人躺到床上,玲玲才問賈士貞出了什麽事,賈士貞摟著妻子,隻說是組織部裏的事,與他們沒有多大關係,睡吧!可是賈士貞怎麽也睡不著。想到一個領導幹部,提拔了就開心,不提拔就怨恨,王學西恨錢部長,也恨章炳雄。尤達金和章以平恨他。還有那封反映他受了馮家林賄的人民來信,怎麽又有人舉報他嫖娼呢,上次他是上了當,這次他才不怕呢。這都是幹部製度帶來的弊端,如果幹部選拔都實行公開選拔,通過考試競爭,無論上與不上,人人心服口服,也不至於帶來這麽多麻煩吧!這次東臾市進行公開選拔幹部的嚐試,反映那麽強烈,為什麽不能把這個辦法推廣呢?他怨自己人微言輕,說話分量太小。


    不管怎麽說,賈士貞自己是襟懷坦蕩,天地可鑒的。但是他越來越感到官場上的艱難與險惡,他更不知道麵前還會遇到一些什麽樣的艱難險阻。


    對於東臾市長常友連的考察,賈士貞也覺得有點突然,而且常友連那天晚上單獨去見他時,講得是那樣情真意切,盡管有些人反映了一些問題,但是賈士貞進行了全麵了解和認真分析,現在已經在考慮他的考察材料如何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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