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漢?軍漢能寫出這等詞?是了,是了,古有諸葛武侯《贈幼騏伯約》: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


    想著心事,紅豆強忍內心震驚,抬首望向廳口處的焦讚,惜之相距較遠,未能瞧清大才之人相貌,隻能側麵看出其人身形高大,端坐虎軀筆直,身著甲胄,條案上擺著頭盔。


    “紅豆姑娘,莫生氣,軍漢就是寫出詞來,難免用詞粗俗一些,有個平仄,就算高明了,紅豆姑娘隻管唱來,給我等飲酒耍樂。


    哈哈哈……本公子,倒是想見識見識,這軍漢所言的絕世好詞!……哈哈哈……”


    晏幾道說著說著,最後忍不住失了儀態,看著焦讚等人笑得前俯後仰。


    他這一笑,那些趕著巴結他的文士,俱都跟著哈哈大笑。


    焦讚視線落在晏幾道身上,心道:你個小兔崽子,現在盡管笑……


    紅豆對於眾人取笑焦讚,心裏生出不平之意,往日裏,看著道貌岸然的謙謙君子,哪去了?


    心裏想著,手中琵琶錚錚錚幾下,似是宣泄……然後,起身對著焦讚遙遙福了一下,說道:“方才多有怠慢焦將軍,奴、多謝焦將軍賜詞”。


    焦讚豪氣地大手一揮,視線盯著晏幾道目不轉睛,朗聲道:“姑娘、客氣”。


    一眾文士倒也未曾在意,不管詞好不好,唱詞的花魁都要感謝寫詞之人,這是應有之禮。


    紅豆又福了福方才坐下,琵琶聲起,焦讚所抄的詞牌《衩頭鳳》詞,脫口唱道:“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晏幾道聽到這裏,笑容瞬間消失,拿著酒杯的手懸空……心裏打起了鼓:“這……這……且看,且看,莫慌,莫慌,父親大人言:要穩重……”。


    原本沒把焦讚的詞,放在心上的士子,正在各幹各的活兒,紙張上寫詞的聞聲,手中豪筆一抖,……墨黑了。


    正在抓耳撓腮憋大招的士子,手也停了下來,跟著雙手狠狠捶著腦袋,心裏狂喊:蒼天啦!某為何?想不到這種絕妙好句……


    那些嘲笑焦讚最放肆的士子,有幾個正在吃菜的“咯”的一聲,卡住了喉嚨,大嘴張開無聲,瞪圓了狗眼!


    石從虎一竿子軍漢,看著已鴉雀無聲的大廳,再傻!也明白過來了:自家班頭,這是把那些讀書相公們震著了啊!。


    大廳鴉雀無聲……


    各人內心思緒!紅豆自是不知,依舊在唱:“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多年離索,錯錯錯”。


    上闋唱完,紅豆停頓了一下,琵琶未停,又凝目望向那個將軍,她是何等聰慧之人,明白將軍這是借詞提醒她:這歡場之人,皆是薄情寡義之人。


    先前晏幾道的那首《鷓鴣天》,寫的都是對女子愛慕思念,紅豆知道這是晏幾道在借詞表白……


    聽完上闋,晏幾道身體涼了半截,心想著:完了,完了,自己恥笑對方在前,比詞若輸了對方,明日汴梁城,就會傳遍他晏幾道種種不是!他名聲就完了啊!


    不敢想!不敢想下去!心思一轉,又在心裏安慰自己:莫慌!莫慌!穩住!穩住!還有下闋呢?要差一點啊!。


    “好”


    短暫震驚過後,那個叫存中的穩重士子,拍手大聲讚道。


    有幾個看了晏幾道一眼,也跟著小聲符合了一下,餘者士子表情變化不定,沉默不語!


    說啥?敢說不好麽?傳出去名聲就完了。


    這臉、疼疼疼啊!狗日的,碰到個扮豬吃老虎的!


    紅豆短暫停頓後,收起思緒,接著幽怨唱道:“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拖,莫莫莫。”。


    琵琶尾音歇,大廳文士除了少數幾個人,大讚特讚外,餘者一片寂靜,個個心裏五味雜陳,先前肆無忌憚嘲笑人家,現在自己變成小醜了啊。


    文士們的表情,告訴了一群軍漢,他們的頭頭焦崇班勝了!


    一個個喜笑顏開,都扯著嗓子大呼:“崇班,威武!”


    焦讚拿著酒杯示意,哈哈大笑道:“弟兄們,莫多禮,莫多禮!咱們一群丘八匹夫,沒那麽多講究,來,吃酒,都多吃肉,要盡興”


    說到這裏,焦讚看著那幾個小廝又淡然道:“來人啦!給某弟兄們去抬酒”。


    這次沒挑人喊!


    焦讚聲音也不大,先前那小廝,不待別的同伴反應急奔而來,他腳步在邁,心裏在踹:俺的個親娘娘咧!這……這將軍,是武曲星跟文曲星合體,難怪有慧眼之稱的大總管……


    幾杯酒下肚,一群軍漢鬧哄哄地,吆五喝六起來,好不熱鬧!。


    文士們那邊沒人再看一群軍漢,都找相熟的喝酒,都輕聲說著話。


    文會還沒散呢?


    接下來……


    焦讚視線掃向那些文士,唯有幾人微笑對他舉杯虛邀,餘者俱都不跟他對視……


    晏幾道麵色蒼白如紙,感覺身體涼到了腳底板,心裏一直念念叨叨著:“完了,完了,真的完了,真的完了啊!完了,完了啊……”。


    焦讚又盯著晏幾道失魂落魄的樣子,無聲笑了……你個小兔崽子,爽不爽啊!老子寫的、不,老子抄的詞好不好!。


    焦讚知道晏幾道,雖然也是名揚後世的詞人大家,但跟南宋陸放翁比起來,還是不夠看的。


    這是五流明星,跟超級巨星的差距!。


    人家陸遊不僅詞好,詩也好,什麽: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等等,紅旗下有幾個沒讀過的?。


    再說說兩宋,上千個詞牌,能讓人記住的不多,恰恰陸遊寫給前妻的《衩頭鳳》就是其中之一。


    就連跟陸遊翻過臉的朱熹,都給了陸遊高度評價:放翁老筆尤健,可推當今第一流。


    陸遊吊打晏幾道,自然是毫無疑問。


    ……


    這是個沒受過挫折的少年!


    焦讚想看著失魂落魄的晏幾道想著,嘴皮子惡趣味地問道:“嘿,嘿,那個幾道公子,莫發呆!莫發呆了,某這丘八的詞,你給評評如何?某可是附庸風雅?”。


    晏幾道身體微抖緩過神來,看著焦讚那賊笑嘻嘻的模樣,聽著戳心窩窩的話,隻覺吞了蒼蠅似的惡心,穩了穩心神後,才淡然道:“還不差的,你且稍待,容某再尋思一番,再比高下,莫要張狂!”。


    不愧宰相門楣出來的,這小兔崽子,人是狂了一些,該有的氣度還是有的。


    焦讚想著點點頭,倒也沒再出言刺他,喝口酒後,笑道:“某、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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