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冠生在林仲倫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朝門外一努嘴,滿臉都是幸災樂禍的壞笑:“師兄,瞧見沒?外麵可全亂套了!”


    看著得意洋洋的馮冠生,林仲倫苦笑著搖了搖頭。馮冠生將腦袋湊了過來,有些興奮的問道:“師兄,有外麵的消息沒有?總攻定在什麽時候?”見林仲倫又笑著搖了搖頭,馮冠生失望的坐回到了椅子上,歎著氣說道:“連我都特麽等不及了,他們可真沉得住氣!”


    林仲倫覺得有必要將他們眼前遇到的困難告訴這個師弟了,他思忖了片刻,問道:“冠生,如果我們的身份暴露,你會怎麽樣?”


    馮冠生沒料到師兄會突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他怔了一下,隨即拍著胸脯說道:“嗨!大不了是一死!師兄你放心,如果被捕,我什麽也不會說的!就一個字:慷慨赴死!不過師兄,咱們可說好了,等咱東安解放的時候,你得在我的墓碑上刻上:中國共產黨員馮冠生之墓!”說完,他得意的瞟了師兄一眼。


    林仲倫笑著朝師弟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如果是我被捕了呢?”


    “啊?!”馮冠生愣住了,他苦著臉說道:“不……不能吧?”


    林仲倫很鄭重的問道:“我是說如果,如果我被捕了,你會怎麽辦?”


    馮冠生低著頭沉思了良久,語氣堅定的說道:“師兄!如果你被捕了,我會馬上去找老師,對了,我還要回去找我爹!您放心,我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把你救出來!”


    “不!”林仲倫微笑著搖了搖頭,很平靜的說道:“冠生,我不需要你做這些,如果我被捕了,組織上是會設法營救的。”說著,林仲倫緊緊地握住了馮冠生的手,表情肅穆而堅毅:“冠生,如果我被捕了,我要你繼續潛伏下來,去完成那些我沒有完成的任務!冠生,你一定要記住,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從我被捕的那一刻起,你就是‘薔薇’!”


    馮冠生咬著嘴唇,使勁的點了點頭:“師兄!您放心,我記住了!”


    林仲倫起身走到門前,打開房門後朝走廊裏看了兩眼,反身回到房間的時候,他將馮冠生拉到沙發前坐定,壓低聲音講述了昨晚竇立明去林府拜訪的經過,馮冠生聽完後異常的興奮:“師兄!咱們還等什麽?快把情報送出去啊!說不定‘老家’的人遲遲不攻城,就是在等這份情報呢!”說完,他摩拳擦掌的感歎著:“太好了!終於要解放了!”


    許久,見林仲倫默不作聲的看著自己,馮冠生有些疑惑了:“怎麽了師兄?有什麽問題嗎?”他似乎從林仲倫憂慮的眼神中讀懂了些什麽。


    林仲倫苦澀的笑了笑,語氣平和的問道:“冠生,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些情報和城防圖是假的,咱們該怎麽辦?”


    馮冠生倒吸一口冷氣,驚愕的問道:“不……不能吧?”


    林仲倫又問道:“為什麽不能?”


    馮冠生撓著頭想了想,吞吞吐吐的說道:“咱們的同誌千辛萬苦,冒著生命危險送過來的情報,怎麽會是假的呢?我覺得……反正我覺得不會。”


    林仲倫微笑著看了看馮冠生,又問道:“你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肯定這份情報的真實性嗎?”


    馮冠生怔在了那裏,他默默地搖了搖頭,林仲倫接著說道:“冠生!情報到了咱們的手裏,咱們就要為這份情報負完全的責任!是革命,就要有流血!是戰爭,就會有犧牲!如果沒有這份情報,大軍攻城勢必會有大量的人員傷亡!但是,如果‘老家’得到的是一份假情報,那後果將會是什麽樣的?”


    馮冠生驚呆了,他的額頭和鼻尖滲出了一層細汗,就在剛才,他似乎已經看到了我解放大軍陷入了國民黨匪兵的重重包圍,在猛烈的炮火中苦苦掙紮,那麵已經千瘡百孔的戰旗下,一個接一個的戰士正在浴血倒下……


    這時候,林仲倫接著說道:“所以,在確定情報的真實性之前,我是不會將它送出去的!”


    馮冠生擦了一下額頭的冷汗,茫然的問道:“師兄,咱們……可咱們怎麽確定那份情報是真的呀?”


    林仲倫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馮冠生這時候卻好像想到了什麽:“師兄,不對呀!‘牡丹’應該也是老同誌了,他怎麽會在不確定情報真實性的情況下,把情報送到咱們手裏呢?他能在這麽危急的情況下送出來的情報,那肯定就是真的!”


    林仲倫盯著馮冠生看了一會兒,很平靜的問道:“如果這個‘牡丹’也是假的呢?”


    “我次奧!”馮冠生徹底絕望了,他眨著眼睛傻在了那裏。突然,他眼珠子一轉:“不對呀師兄!如果那個‘牡丹’是假的,那就說明您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可是現在他們並沒有……”說到這裏,馮冠生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他們是想通過咱們把假情報送出去!”


    林仲倫微笑著點了點頭,他的笑容是那樣的無可奈何:“如果真是這樣,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馮冠生“騰”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急切的說道:“師兄!那您還等什麽,您趕快撤離東安!我還沒有暴露,把這裏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吧!”


    林仲倫笑著將馮冠生拉回到沙發上,語重心長的說道:“冠生,你忘了我們的使命是什麽。作為一個合格的諜報人員,完成使命就是我們的天職!所以,在一切還沒有確定之前,我不會離開自己的戰鬥崗位!”


    林仲倫拍了拍馮冠生的肩頭,繼續說道:“冠生啊,我們的工作是什麽?我們的工作就是在諸多的‘可能’中尋找‘不可能’的蛛絲馬跡,又要在諸多的‘不可能’中尋找‘可能’的突破!國外有個很成功的諜報人員,他把我們稱作是槍口下的演員,刀尖上的假麵舞者!冠生,你應該為我們的工作感到自豪,因為我們是在為我們的信仰、我們的人民在戰鬥!我們的信念是堅定的,我們的使命是神聖的!”


    ……


    中午林仲倫離開省政府的時候,他沒有在門口看到大陳的黃包車,看來他是按照自己的指示去盯梢竇立明了。


    回到家裏,林仲倫早上離開時的忙亂此時已經結束,林府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安靜。隻是在路過大堂的時候,林仲倫看到牆邊井然有序的堆砌著一排箱子,他扭頭問管家:“這些是什麽?幹嗎堆在這裏?”


    管家上前恭敬的回答道:“回少爺!都是老爺的書,老爺吩咐先收拾在這裏,出發的時候他要一並帶走。”


    林仲倫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世道真的太不公平了,範耀文絞盡了腦汁都想不出能帶上老婆孩子的方法,而自己的老爺子呢?他在撤離的時候竟要帶走這成噸的書!看著那些箱子,林仲倫想到了一個問題:自己和黨組織一直還沒有取得聯係,這國民黨的省委馬上就要撤離了,自己該何去何從?是繼續潛伏跟隨國民黨大部撤離?還是想辦法留守東安迎接解放?因為沒有接到上級黨組織的指示,林仲倫還真的沒了主意。


    回到臥房剛換好了衣服,有仆人敲響了房門:“少爺,該吃飯了,老爺和太太都等著您呢。”


    林仲倫應了一聲:“知道了,馬上就來!”可是他細一琢磨,歪著嘴笑了:今天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老爺子從來都是在他的書房“用膳”的,今天怎麽舍得去餐廳了。


    林仲倫懶散的走進了餐廳,林老爺子和林仲倫的母親果然已經坐在了餐桌旁,林老爺子依舊是一臉的肅穆,正襟危坐。林仲倫來到餐桌旁陰陽怪氣的說道:“吆!老爺子今兒是咋了?您這是微服私訪下樓體恤民情來了?”


    “噗”,幾個伺候飯局的女仆被少爺的一句話逗得捂著嘴偷笑了起來。


    “嗯哼!”林老爺子很誇張的清了清嗓子,仆人們趕忙收起笑臉站直了身子。“吃飯吃飯!”林老爺子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了筷箸。


    林仲倫的母親不停的給兒子夾著菜:“兒子,來!多吃一點兒!”


    剛吃了幾口飯,老爺子又誇張的清了清嗓子,林仲倫知道,這是老爺子要開口說話的前奏。果然,林老爺子瞥了兒子一眼,裝作若無其事的問道:“你們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


    林仲倫低頭吃著飯,明知故問道:“哪邊?”


    林老爺子急了:“還能哪邊?你們政府那邊!”


    林仲倫放下了筷子,一本正經的說道:“爸,您這話問得就有問題了!怎麽就成了‘你們政府’了?分明是‘咱們政府’嘛!”


    林老爺子有些氣憤的一揮手:“我不過問政事,我沒有政府!”


    “哈哈……”林仲倫抓著了話柄,他不依不饒的問道:“您不過問政事,那您問‘我們政府’的事兒幹嗎?”


    “你!”林老爺子被他的一句話噎在了那裏。好在林仲倫的母親及時插話打了圓場,她對林仲倫嗔怪道:“你這個孩子,你爸問你話呢,好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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