蹣跚著回到家裏,方秀蘭發現:炕上竟然是空的,馮冠生不見了!方秀蘭將屋前屋後都找遍了,都沒有他的影子,這可把方秀蘭急壞了,她跑到房前的高坡上大聲的呼喚著馮冠生的名字。


    須臾,山下跑上了幾個年輕人,為首的那人是柳保祿,他氣喘籲籲的問道:“姑,咋了?”


    方秀蘭就像遇到了救星:“快!保祿!快幫我四處找找,冠生不見了!”


    柳保祿帶著幾個年輕人分頭散去,他們剛離開,傾盆的大雨便從天而降,驚慌失措的方秀蘭拖著自己兩條酸麻的腿回到了家裏。


    那天,大柳村的老老少少幾乎全部出動,一直找到了後半夜也沒有見到馮冠生的影子。


    這大雨天,馮冠生身上又有病,他能去哪兒呢?所有的人都在犯嘀咕。有人問:“能不能又被那些‘紅*衛兵’捉走了?”大夥都說不可能,也沒見那些人進村啊!可是,那能去哪兒呢?


    就在大夥兒一籌莫展的時候,柳保祿開口了:“爹!反正附近咱都找遍了,不如我帶幾個人去縣城看看吧,說不準真是那些人趁咱不注意帶走了俺姑父呢?”


    柳文財歎了口氣,點著頭說道:“去吧!要是他們不肯放人,你就打發個人回來報個信兒,我就是拚上這把老骨頭,搶也要把人給搶回來!”


    柳保祿叫上了五個年輕人,就衝進了雨裏,還有幾個人想一起去,但是無奈,村裏隻有三輛自行車。方秀蘭本來也想跟著一起去,可是她的腿實在是邁不動了。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看時間已經是上午了,可外麵的天色卻依舊墨一樣的黑。就在這時候,院門被人撞開了,和柳保祿一起去縣城的一個小夥子推著車子跑了進來。他一進門就高喊著:“找著了找著了!”


    小夥子氣喘籲籲的說出了找到馮冠生的經過:出村之後,他們將自行車蹬得飛快,很快,他們就接近縣城了。幾個人都熟悉去縣城的路,他們知道,下了這個大坡,再往前騎行大約十幾分鍾就到縣城了。可就在那個坡底,柳保祿突然刹住了車子,後麵兩輛車子也都跟著他停了下來,幾個小夥子上前喊道:“保祿哥,咋啦?”


    柳保祿搖著頭,說他剛才在下坡的時候好像看到了路邊倒著一個人影,但是由於下坡車速太快,又下著大雨,他也不能確定那到底是不是個人影。


    幾個人一商量,不管是不是,既然已經停下了,那就上去看看。眾人推著車子快返回到坡頂的時候,果然在路邊的水溝旁發現了昏死的馮冠生。


    柳保祿讓這個小夥子趕快騎車回來報信兒,他和其他幾個人將馮冠生扶上了自行車……


    柳文財鬆了一口氣:不管人現在怎麽樣,好歹是找到了!他馬上讓人下山去喊郎中,他又吩咐其他幾個人:趕緊在一口鍋裏燒上了熱水,另一口鍋也熬上薑湯……


    又過了不多的時候,柳保祿和幾個人背著馮冠生衝進了院裏。


    眾人七手八腳的將濕漉漉的馮冠生抬到了炕上,此時的馮冠生雙目緊閉,牙關緊咬,幾乎已經沒有了氣息。方秀蘭給他喂了一些水,可是因為他緊閉著牙齒,那些水順著嘴角都流了出來,方秀蘭嚇壞了。


    郎中給馮冠生號了號脈,安慰方秀蘭:“應該沒什麽大事兒,還是肝火攻心!如果能喂下去藥,應該問題不大!”


    方秀蘭這才鬆了一口氣。


    郎中默默的來到了隔壁的那個房間,朝蹲在地上的柳文財搖了搖頭,柳文財一驚,郎中湊到他耳邊說道:“恐怕是不中了。”


    話音很小,但卻象一個驚雷炸響在柳文財的耳邊,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咋?咋會這樣?”老郎中搖著頭歎了一口氣。


    馮冠生的手指動了動,一聲歎息之後,他睜開了眼,他翕動了一下嘴角,好像要說什麽話。方秀蘭慌張的擦幹了眼淚:“快,冠生,聽大夫的話,咱們先把藥喝了再說話。”


    馮冠生艱難的微笑了一下,點了點頭。方秀蘭扶起他的頭,將一碗湯藥湊到了他的嘴邊。馮冠生剛喝了一小口,就“噗”的一聲將藥吐了出來。


    “咣當”方秀蘭手裏的碗跌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冠生吐出來的不是藥,是血,殷紅的血!方秀蘭嚇呆了,屋子裏的幾個女人也都被嚇得慌了手腳。


    老村長柳文財抹著眼淚到了房間門口,朝幾個女人招了招手,那些女人抽泣著離開了房間。


    炕頭上,馮冠生拉著方秀蘭的手,艱難的微笑著:“總算是到家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別說傻話!”方秀蘭哭著問道:“冠生,你怎麽會在那裏?是他們讓你去的,是嗎?”


    馮冠生搖了搖頭:“不,是我自己要去的。”


    方秀蘭吃驚的看著馮冠生,馮冠生苦澀的笑了笑:“我想……我想去要回咱們的鋼筆,那是……那是師兄留給咱們唯一的念想兒,我怕……我怕他們給咱弄丟了。”


    “你怎麽那麽傻啊!”方秀蘭哭嚎著:“我不要鋼筆,我隻要你!隻要你!”


    馮冠生舔了舔自己幹裂的嘴唇,問道:“秀蘭,跟著我,你受苦了,你後悔不?”


    方秀蘭的眼淚,就像窗外那瓢潑的雨,她將丈夫手放到唇邊,使勁的搖著頭。


    馮冠生猛地緊握了一下方秀蘭的手:“答應我,活著,再難也要活著,活著就能等到天亮!”


    方秀蘭慌亂的點著頭:“恩!咱們都好好活著,天會亮的,咱們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或許是剛才的對話耗費了馮冠生太多的氣力,他閉著眼睛休息了一下,轉頭問道:“秀蘭,要是有下輩子,你還給我當媳婦兒不?”


    方秀蘭堅定的點著頭:“會!咱們永遠是夫妻!咱不說下輩子,這輩子我還沒有愛夠你呢!”


    馮冠生擠出一個微笑,他搖了搖頭,有氣無力的說著:“不行了,秀蘭,我不能陪你潛伏了,組織上給了我新的任務,黨讓我去見一見馬克思,去問問他,到底哪兒出了問題。”


    方秀蘭嚎啕著:“我不!我不許你胡說!我要你陪我,我不讓你去!”


    馮冠生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他蓄了蓄體力,很嚴肅的說道:“方秀蘭同誌,我代表黨組織,給你最後一個任務:繼續潛伏!”


    “我不!”方秀蘭哭嚎著:“我要和你一起完成任務,這是咱們倆兒的任務,當初你都沒丟下我,現在也不許丟下我!”


    馮冠生疲憊的笑了笑,他吃力的指了指炕沿:“秀蘭,快……幫……幫我拿出來,我……我想再看看……”


    方秀蘭愣了一下,她順著冠生的手指,匆忙的揭開了他身下的草席,是……是那個畫著黨旗、畫滿了軍功章的小本子……


    門外,聞訊趕來的村民們站在大雨裏,焦慮的望著那扇窗戶上微弱的光亮。


    狂風驟起,一道霹靂劃破黑暗的長空,暴雨中,那聲驚雷令大地震撼。屋子裏傳來方秀蘭撕心裂肺的呼喚:“冠生啊!冠生!你給我醒醒!我不讓你走!你聽見沒有!我不讓你走啊!”


    就在那個黑的象暗夜的正午,馮冠生走了……一個被開除了黨籍的、優秀的中國共產黨黨員,含恨離開了這個人世,享年四十五歲。


    院子裏,響起了一片低沉的哭泣……老村長柳文財哭嚎著衝進了院子裏,他撲倒在地上,拍打著泥濘的土地,仰天哭嚎:“老天爺啊!你睜開眼吧!這是什麽世道啊!”


    老天爺沒有給柳文財回答,隻是將雨下得更大了……


    方秀蘭始終無法相信,那個和她相依為命的好人,就這麽走了?那個終日陪伴她、鼓勵她的好人,就這麽走了?那個每天哄她開心,給她在發間戴上小花兒的好人,就這麽走了?那個發誓要和她不離不棄、白頭到老的好人,就這樣言而無信的走了?她不相信!方秀蘭覺得,她的冠生一定是睡著了,隻要他的嘴角向上一翹,他就會壞笑著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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