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滿園賓客觥籌交錯,高山流水的清酒自玉瓶之中倒出。


    鮮花奪目耀眼,花環門洞深深,細竹翠綠筆直,這裏幽靜一片,與那宴會之上迥然不同。


    長夏站定後轉身看著李盛年:“你來這裏作甚?”


    李盛年寬大的衣袖緩緩垂下,那手伸出,手心之中赫然是一塊繡著翠竹的手帕。


    他麵色不改,隻是眼眸從未離開過眼前的人。


    長夏蹙額:“你究竟要作甚?”


    李盛年直遞給她,似乎是帶著幾分嫌棄的口吻說道:“擦一擦。”


    這淚痕是為了槐序而流,一想到這裏李盛年隻替她感到不值得。同樣的,他心中也不免酸楚起來。


    長夏卻沒接過,環著手,帶著幾分笑意:“你不會是在上麵帶了毒藥吧?李盛年,你怎麽就這麽記仇?”


    令長夏一怔的是,李盛年沒有生氣,而是無奈地笑了,他平日總是麵色冷酷,這時,那眼底之中的淩厲之色化為烏有,徐徐的暖意在其中蕩漾開來。他的眉頭舒展,嘴角微微上揚,隨著嘴角上揚的弧度,那眼尾淺淺彎下,十分勾人。


    “我若是對你下毒,現在的你早就已經躺在地上了。”


    長夏撇了撇嘴:“現在是在妖域之內,諒你也不敢對我如何。”


    李盛年抬著的手並未放下,執著地等待著長夏接過:“我還能對你如何?”


    長夏接過,擦了擦自己的臉龐的淚水後,正要收下,李盛年率先一步說道:“你留著吧。”


    隨後便是大步離開。


    那副樣子,好像是在對她有十足十地嫌棄。


    “愣著幹嘛?還不快跟上。”李盛年負手緩步走著。


    長夏切了一聲,走上前,“現在我可不是你隨隨便便就提溜走的人了。”


    李盛年斜眸撇了她一眼,眼底是隱隱綽綽的笑意:“是麽?”


    那試探打量的口吻,意味不明的眼神。


    好像都在說著:要不要讓我幫你回憶回憶?


    那些記憶立刻隨著他的一個眼神如潮水一般湧入她的腦海之中。


    她微微眯眼,磨了磨牙齒。


    這個李盛年,就是故意的,這個壞蛋。


    春日暖陽肆意地灑在幽靜的竹園裏,翠竹的影子在地上斑駁搖曳。


    長夏開口,打算換一個話題:“李盛年,你此次來這妖尊壽宴,到底打的什麽主意?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心懷鬼胎。”


    李盛年身姿挺拔如鬆,他微微皺眉,臉上依舊是那副高冷嚴肅的模樣,可看向長夏的眼神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情:“我不過是來祝壽,你莫要無端猜測。”


    長夏冷笑一聲:“哼,你一西荒殿下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會這麽好心?怕是想在這妖域搞出些什麽亂子吧。”


    李盛年心裏暗暗無奈,這女人怎麽就知道這樣想自己?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為了這一刻來妖域見她,廢了多大的勁兒。


    他甚至都不敢再想三年前的那些噩夢。


    他親眼看到她在自己的麵前消失,自己奮力去抓住她,可是卻碰不到她的任何一個衣角。那一刻,他的心髒仿佛驟停下來,整個世界變得死寂。他恨不得立刻殺了槐序!


    他在懸崖底下尋了她三天三夜,看著那些白骨,他形容不出當時的感覺。


    難受,非常難受。


    他,李盛年,這一輩子還從未害怕過什麽,可是那一刻他害怕極了,害怕那些白骨之中也有她的屍骨。


    他那三年裏,幾乎是靠著癮心散度日的。他帶著他的三十萬大軍直接攻入槐序守著的城池,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取下槐序的項上人頭。這些城池土地不屬於他,他不能占為己有。


    可是那天晚上,就是那天晚上,讓他如夢初醒,他終於在夜色之中見到了那個他日思夜想的人。她站在自己麵前,那一刻他手中攥緊的白色藥瓶有了裂痕。他想問她,可是他又害怕自己驚到她。


    自己擅自攻城的事情被他的王叔所利用,被告到了西荒王上那裏,自己也受了刑罰。


    在府中整整禁足了三年。


    這三年裏,他就聽著屬下暗探的報告,看著那些傳回來的書信,看著上麵的字想著她是怎麽過的。


    可以這麽說的是,這三年來,他手中唯一不離手的就是那個白色藥瓶。


    如今他終於等來了機會,妖尊壽宴,他請旨,以賀壽之名向妖尊道歉。


    可是他的目的就是為了見她。


    當李盛年終於再次見到長夏的那一刻,他隻覺時間仿佛瞬間凝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唯有眼前的她清晰無比。


    那一瞬間,驚喜、激動、慶幸……無數種情緒如洶湧的潮水般在他心底泛濫開來。他的心跳陡然加快,像是要從胸腔中蹦出一般,目光緊緊鎖在長夏身上,一刻也不願移開。


    他在心裏暗自慶幸,慶幸上天終究還是眷顧了他,讓他又能見到這個讓他朝思暮想的女人。


    這個平日裏總是嘴硬得像塊石頭,可心地卻柔軟得如同春日暖陽的女人,曾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裏,每一次醒來發現隻是夢,那種失落都幾乎要將他淹沒。


    在校場上的那一刻,她就真實地站在那裏,哪怕看上去有些狼狽,卻依舊是那副高傲的模樣,這讓李盛年既心疼又覺欣喜。


    他想對她說話太多了,他知道長夏對他有諸多的誤會。所以他轉為另一種方式去重新接近她。


    但又害怕自己這突然轉變的舉動會惹得她不快,畢竟她總是那麽嘴硬,說不定又會說出些傷人的話來警告自己。


    就像現在一樣。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我在你眼裏就這般不堪?我來此,也不過是遵循禮數罷了。”


    長夏雙手抱胸,不屑地哼道:“禮數?你們西荒何時這般講禮數了?李盛年,你最好老實交代,不然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李盛年看著她那副張牙舞爪,不屑一顧的模樣,內心的某一塊地方開始軟軟地塌了進去。


    真想把自己的心意全掏出來給她看。


    但他那傲嬌的性子作祟,嘴上依舊強硬:“長夏,你莫要得寸進尺,我可不會任由你這般汙蔑。”


    長夏正欲發作,卻突然一陣春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這氛圍讓她莫名地有些心煩意亂,便甩下一句:“哼,最好如此,否則你走不出這妖域!”說罷,轉身就欲離開。


    李盛年見狀,心裏一急,下意識地伸手拉住了長夏的手腕。


    長夏一驚,回頭怒視著他:“你幹什麽?放開!”


    李盛年此時也有些慌亂,他鬆開手,別過頭去,聲音低低地說道:“你……你這性子,真真是讓人頭疼。”


    心裏卻在想:我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你明白我並非你看到的這般模樣。我來這裏,是為了見你啊!


    長夏揉了揉被拉過的手腕,狠狠瞪了他一眼:“哼,少在這兒假惺惺的,我會盯著你的,你休想再惹出什麽亂子。”說完,便快步消失在了竹園深處。


    李盛年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久久未動,那冷峻的麵容上浮現出一抹落寞,心中滿是苦澀與無奈。


    這時,竹影微微翕動,有人影緩緩從竹林之中隱去。


    來的賓客眾多,大多聚集了四海八荒的人。那些修仙貴女們相邀一同遊玩於宮中,看著青蓮,賞花對詩;酷愛舞文弄墨的那些王公貴族的公子哥也時不時地聚在一起,附庸風雅幾句;喜歡舞刀弄槍的則早就在校場,馬場上一決高下。


    當那些不管是哪路仙家,或者是哪路貴女來的一看到長夏,便是紛紛簇擁上來。


    長夏當真是招架不住,連連後退想要逃跑。


    這時,一個人就這樣挽住了她的手。


    她一向在軍營之中長大,見到的都是些糙老爺們兒,不管是走路禮儀或者是靈器修法都與這些女子不同。


    這些香香軟軟的女孩把她圍成一圈,她開始局促了起來。


    “煊驕王,煊驕王,你終於回來了,你可知我們都很想你。”


    長夏看了眼那人:我認識你?


    “是啊,聽我父君說你回來了,我特意趕來妖域來看一看你。”


    長夏又看了眼那人:這誰啊?南海人吧?


    “煊驕王,你何時再教我們騎射?”


    長夏看著正在說話的人:是花妖,說話聲音軟軟糯糯的,不失可愛。


    接著七嘴八舌的說話聲音一下子全部響起。長夏應接不暇,根本不知道該聽哪裏的話。


    “喲,才剛恢複身份就往人堆裏紮,煊驕王還真是會籠絡人心啊。”


    這句話一出,周圍那些仙女紛紛停下了,大家抬頭看去。


    長夏原本懵然無措的眼神看到那個人的時候變成了不耐嫌棄。


    元川姌。


    她又來了。


    跟在元川姌身後的那群女子,各個氣質不凡。


    氏族大家的貴女們妝容精致,眉如遠黛,唇若櫻桃。


    身著華麗綢緞長裙,或粉嫩如桃,或淡雅似蘭,繡滿繁複精美的花紋,領口袖口皆鑲著華麗的蕾絲或絲線花邊。


    頭上珠翠環繞,步搖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光芒閃爍。她們眼神或高傲或矜持,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優越感。


    修為高強的女子則多了幾分英氣,麵容冷峻,目光犀利如電。


    穿著大方利落的長袍,衣料雖不似貴女們那般華麗張揚,卻也是質地優良,多為深色係,隱隱泛著神秘光澤。


    腰束革帶,掛著佩劍或法寶,舉手投足間散發著強大的氣場,神色間透著不容小覷的自信與威嚴。


    元川姌態度傲慢著,脖子伸的像隻高傲的天鵝。


    長夏這時擠出一個笑容:“六殿下,春宴辦的不錯。”


    元川姌仿佛對於這一方麵根本不需要長夏的肯定似的,她輕蔑地掃了眼長夏,然後說道:“煊驕王許久未歸,自然是對這種場麵有些局促,很正常,日後,還有很多機會。”


    這不就是在嘲諷自己沒見過世麵麽?


    這時站在元川姌身邊的一個仙家的人環抱著手,眼神上下掃了眼長夏,然後說道:“煊驕王不是常年混跡於荒無人煙的戰場麽?”


    這一句話出來,那些貴女仙家紛紛掩唇竊笑著。


    長夏眼睛慢慢變得幽深起來。


    這時那個溫柔的小花妖說道:“煊驕王如若不在戰場上廝殺,哪裏有我們安定祥和的生活。”


    仙家女眸色緩緩一沉:“誰在說話?”


    那花妖明顯一怯,長夏上前將她攬到自己身後,她輕輕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眼神中滿是輕蔑,朗聲道:“六殿下,你的人就不要在本王麵前放肆了。”


    聽到這句話的仙家女眉毛一豎,眼中是震驚。


    長夏麵色一冷,眼中寒芒乍現,嘴角勾起一抹嘲諷至極的笑。


    她先是將目光冷冷投向那仙家女,嗤笑道:“喲,我當是誰在這兒跟著瞎嚷嚷,原來是個連戰場都沒膽兒踏足的縮頭仙家,隻會在這兒抱著手說風涼話,可真有本事。本王常年在戰場廝殺,那是為保家衛國,戰功赫赫,哪像你,整日在這後方縮著,怕是連刀劍的寒光都能把你嚇得屁滾尿流吧。”


    說罷,長夏又將視線移向元川姌,眼神裏滿是輕蔑,無畏地冷哼一聲道:“六殿下,聽聞你能夠獲得妖尊同意主辦這場春宴的代價就是斬了你的那些幕僚?六殿下還真舍得,也對,畢竟六殿下常年混跡於如此盛大的場合,幕僚沒了還可以重新找嘛。不過,如若六殿下還是這麽閑,閑到整天就知道琢磨著怎麽用那點可憐的見識去嘲諷別人,那六殿下萬一哪一天出去見見戰場上的世麵後也會局促,戰場上可沒有貌美的幕僚為你出謀劃策........”


    她嘴角揚著諷刺的笑,負手站在元川姌麵前,神情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本王見的是生死,經的是大義,可沒有什麽閑情盯著這點虛頭巴腦的場麵事兒,更不會帶著一些人在這兒大言不慚地說什麽局促不局促的。在本王看來,六殿下此舉真真是可笑至極,想必陛下知道了也會覺得丟人。”


    元川姌素來傲慢無禮慣了,聽到這些話時,她的臉青一塊白一塊的,好不精彩。麵對著身後的這些人她不能表現出自己蠻橫無禮之態,更何況長夏已經搬出了陛下,這讓她有話也無法反駁。


    她咬牙,眼神陰沉無比,眼中是憤怒是殺意:“煊驕王,不過是玩笑話,何必呢?”


    長夏還真是元川姌刮目相看,如今的她倒是沉穩了不少嘛。


    但唯一的一點,她依舊愛麵子。


    長夏微微笑著:“本王並非與你玩笑。按照輩分,六殿下應尊本王一聲姊君。”


    這無聲的施壓直接讓元川姌額間和脖頸上的青筋暴起。她隱隱呼吸著,每一聲喘息仿佛都在極力地忍耐。


    “......你剛恢複身份,確定要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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