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幾個人紛紛起身,


    “你說得對,現在還沒到傷心的時候。”


    “是,我們也應該盡自己的一份力,說不定......”


    說不定什麽都心知肚明,但是他們也都清楚,李燕真的成了強弩之末,現在說什麽做什麽,也不過是安慰自己。


    隻不過,有的事,終歸還是跨不過去的遺憾。


    李燕最終還是沒堅持住,在知青們去看了她的第三天一早,到底是把生命定格在她生命的二十六歲。


    得到消息的知青,震驚,卻又覺得不意外,簡單心一沉,也有種終於還是來了的感覺。


    知青們過來的時候,孩子可能感覺到了什麽,還在“哇哇”的哭著,陳建國抱著晃了半天都沒哄好,譚雅君看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過去伸手,


    “還是給我吧。”


    說來也是挺神奇的,哭了一早上,小姑娘的小嫩嗓子都快啞了,到了譚雅君手裏,抽泣著幾聲,居然真的慢慢的安靜了,被喂了幾口水,皺著小眉頭,在譚雅君懷裏安靜的睡著了。


    知青們默不作聲的都圍過來,女知青在老太太的指導下,幫著給李燕收拾了身體,男知青也跟著陳建國打下手。


    附近的村民也都過來幫忙,村裏就是這樣,不管遠近,一家有事,左鄰右舍都會熱情的過來幫忙。


    在農村,這個年紀的小媳婦,是不好大辦的,所以很快,李燕就被一口棺木裝著,停了一天,第二天被葬在後山,一處山清水秀之地。


    村民們離開後,知青們都默默的跟在後麵,這是下鄉這幾年,距離他們最近的一條人命。


    簡單和譚雅君走在後麵,看著陳建國抱著孩子蹲在墳前,背影佝僂著,但是抱著孩子的動作還是小心翼翼的。


    “這也算是,告別了吧?”


    幾個人走到了山腳下,劉解放猶豫再三,還是停下了腳步,拉住譚雅君,看著簡單幾個,臉上都是糾結。


    “我跟你們說個事,那個,”


    簡單和蘇紅林東方幾個互相對視一眼,心裏都有種不好的預感。


    “昨晚上,建國找我了,說,”


    “說啥了?”


    譚雅君急的頭發也都要飛了,


    “你別磨蹭了,快點說,他跟你說啥了?”


    “......他要把孩子給咱們。”


    “什麽?”


    上次回來兩口子就有了要孩子的想法,後來特意又去做的檢查,兩個人都沒想到,這命運還真是挺不公平的。


    劉解放自小被父母虐待,加上那次下藥的藥量過重,導致功能受損。


    而譚雅君,被賣逃跑時慌不擇路,撞了小腹。


    也就是說,苦命的兩口子,想要孩子的樸實願望,是真就實現不了。


    所以這會兒聽到這個消息,不說譚雅君,就是簡單她們也是震驚的不行,話說,不到萬不得已,誰能舍得把自己的骨肉送給別人啊?


    尤其是這孩子還是李燕用命換來的。


    這話,從陳建國嘴裏說出來,怎麽聽都不正常。


    林東方想了想,


    “他還說什麽了?”


    “沒有,”


    劉解放很幹脆的把昨晚的談話全盤托出,


    “他就說相信我們會好好對孩子,說,給了我們,這孩子就是我們的。”


    “這話,怎麽這麽奇怪?


    他總是說,這世上他跟燕姐都是被家人拋棄的孤魂野鬼,兩個人相依為命,燕姐拚死生下的孩子,他不是應該更珍惜才對嗎?”


    明珠不放心,從他們走後就在簡單院子裏等著他們,結果看著他們下山,剛領著孩子到門口,就看著幾個人轉身急匆匆的又往山上跑去。


    村口巡邏的民兵也以為出了什麽事,兩個人跟在他們後麵也上了山。


    越往上,知青們這心裏就越不安穩,劉解放也有些後悔沒早點說,。


    越靠近後山,隱隱的就能聽到孩子的哭聲,摻雜著動物的叫聲,這讓幾個人就是一凜。


    “我靠!什麽玩意兒?”


    簡單氣的直爆粗口,更是卯足了勁兒往裏跑。


    新建的墳頭,最明顯的是幾個高大的的甩著尾巴的影子,一個人影歪在墳頭上,小小的嬰孩就臥在他身上。


    見狀,簡單最先鬆了一口氣,


    “小灰灰!吉祥如意!”


    許是孩子身上,或者這片墳地,還有簡單的氣味,這狼崽子過來也隻是聞來聞去,卻並沒有其他的舉動。


    不過,這也讓後到的幾個人差點嚇破了膽。


    知青裏,也就林東方兩口子和淩衛東幾個知道這個狼崽子的情況,譚雅君見過,但是她一直以為那隻小灰灰是隻更凶猛的狗,並沒有多害怕。


    劉解放是屯裏土生土長的人,這山裏沒少進,這狼還是能認出來的,所以第一時間就把譚雅君護在了身後,同時做出了防範的姿勢。


    林東方幾個知情的也沒敢托大,第一時間就把場地讓給了簡單。


    “小灰灰,吉祥,人,還好嗎?”


    “汪!”


    “嗷嗚!”


    就是說,認識了好幾年,簡單到現在也還是理解不了狼的語言的,不過看著這神態,和聲音,感覺這狼崽子不是暴怒的狀態,這才放心的往前走了走。


    陳建國歪躺在李燕的墳上,身上的孩子哭的聲嘶力竭,若不是劉解放死死的抱著,譚雅君已經衝過來了,他們走了兩個多小時快三個小時,這孩子不會哭了這麽長時間吧?


    簡單上前幾步,試了試頸側和鼻息,手上一頓。


    “咋樣了?建國,沒事吧?”


    其他人著急,卻又不敢過來,隻敢遠遠的喊著問。


    簡單狠狠的閉了下眼睛,咽下突然湧上來的這股酸澀,探身把孩子撈過來,再起身,嗓子已經帶上了顫抖,


    “孩子,沒事。”


    幾個人也是一頓,孩子沒事,那大人?


    把孩子遞給譚雅君,簡單走過去領著幾隻去了一邊的林子裏,這會兒她也沒有心情,幹脆的拿出來一堆肉,也不管是什麽,隻求讓它們不要搗亂。


    跟在後麵的兩個民兵也到了,一看這場麵,也傻眼了,


    “這,女的不是剛出殯嗎?這咋,男的也死了?”


    這種事也就從老輩嘴裏聽過,他們還是頭一次遇到,跟人命相關,總是讓人心生敬畏的。


    兩個人幾乎是轉身就往山下跑。


    知青們反應過來,也有些發懵,都是二十多歲的青年,能參與這種事情的,直麵過死亡的機會都不多,李燕的事,對他們的刺激已經不小。


    同是下鄉的知青,才幾年時間,先別管經曆了什麽,把命永遠留在這裏,再無回城回家的可能,這是事實,這是知青們最不願意見到的場麵,現在他們正對自己的未來迷茫著呢。


    短短的時間,又發生這一茬,這對他們來說,也確實有些殘忍了,一天時間,兩條人命。


    就是林東方和淩衛東幾個血性漢子,也是手腳發涼。


    “建國,建國,你咋這麽想不開,”


    劉解放更加後悔,


    “是我太笨了,沒發現不對勁兒,要是早點想明白告訴你們,沒準兒就能阻止他了,賴我,賴我。”


    那邊的孩子還是哭鬧個不停,譚雅君急的滿頭汗,最後沒法,試著又把孩子放在陳建國的身邊,也不知道這孩子是不是真的知道什麽,撇著小嘴,還真的就慢慢不哭了,掛著淚珠睡著了。


    “這孩子,這是用哭聲求救,現在這是舍不得了?”


    這話,怎麽聽都難受,幾個女知青眼圈早就紅了。


    “林哥,東哥,這,咋辦?”


    沒辦法,幾個男知青商量著,又跟劉解放對照著村裏的習俗,


    “咱們把建國和李燕,合葬了吧!”


    他們都想著,剩下光杆爺倆兒,以後要多幫襯幫襯,這誰能想到,陳建國會有這個心思呢?


    他們對陳建國也算是了解,跟他們幾個有家底的不同,他們是一針一線都要靠自己的,在農村要生活,首先要考慮現實,然後才能排到風花雪月。


    很不幸,陳建國兩口子並沒有優勢,他們更多的精力,都偏重在生活這邊,生,才能活。


    這幾年,李燕的身體也早就是一個無底洞,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必要的生活,兩口子手裏的錢都用在了買藥上,即便是有前幾年那點賠償金,兩口子過的也是捉襟見肘。


    他們也曾感慨陳建國的不離不棄,可是誰也沒想到,他能做到這個地步。


    淩衛東幽幽的來了一句,


    “你們說,他們的父母如果知道了,會不會有一絲絲的傷心難過?”


    “估計不會,既然當時能舍得把他們踢出來,又不管不顧這麽多年,想來家裏心裏,早就沒有這個孩子的位置了,就算是知道了,可能就掉幾滴眼淚,然後來一句,這孩子命苦,就完事了。


    回頭人家一家人照舊闔家歡樂。”


    這話,他們是讚同的。


    蘇紅似乎也想到了自己,


    “這種事情,就是知道了,誰願意相信?


    都是一樣的爹媽,嗬嗬,也總是要爭個三六九等呢。”


    能被家人送來下鄉的,大部分都是家裏不被重視的,這話,也算是大家的心聲。


    等一群人把兩口子合葬的事情也處理好,太陽都偏西了,譚雅君也終於發現了端倪,


    “你們看,這是什麽?”


    她從繈褓裏麵夾層裏掏出了一個信封,遞給了最近的人。


    “是不是建國留下的,剛才咋沒想著找找呢?”


    倒出信封,拿在手裏是幾張紙,和幾張錢票。


    林東方和淩衛東對視一眼,輕輕的打開。


    最上麵的一張是他手寫的證明,證明他把孩子托付給劉解放和譚雅君夫妻,並非買賣,而是臨終托付。


    再往下,是一張房屋證明,就是他們兩口子住的那個房子,在農村不值什麽錢,但是遮風避雨是足夠,和錢票一樣,應該是留給孩子的。


    再往下是兩個信封,上麵已經寫好了地址貼好了郵票,看著地址和收件人,幾個人猜測著,應該是他們家裏。


    這個沒動,最下麵是一封信,沒有信封,淩衛東直接就打開了,從頭到尾掃了一遍,沒有說話,遞給林東方。


    跟他們猜測的一樣,陳建國和李燕兩個人境遇相同,讓他們走到一起,這幾年,他們也是相互扶持著走過來的。


    前兩年出那次事,他們都給家裏寫了信,那時候是他們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候,不盼著他們能給多少實際的東西,起碼給幾句話,讓他們心裏有個安慰,那也是好的。


    結果,他們還是失望了。


    後來,趁著不忙,陳建國還特意坐火車回了一趟家,就站在家裏馬路對麵,看著父母和兄弟姐妹其樂融融,他那會還僥幸呢。


    結果一見到他,父母脫口而出的咒罵,驅趕,就讓他徹底冷了心,當時在氣頭上,連屋子都沒進就走了。


    然後跟了父母兩天,看著他們上班,下班,買菜,買肉,哄著那個嘴甜的弟弟吃肉,順帶著再咒罵幾句他這個不孝的長子,逗的弟弟眉開眼笑。


    他就知道,這個家,徹底容不下他了。


    回來後就一門心思的跟李燕悶頭幹活,想著把日子過好,以後也許還能回去揚眉吐氣一把,尤其是在李燕懷孕後,他對小家庭的重視達到了一個高度,這是他自己的家,沒有人能把他趕出去。


    挺過了生孩子那關,回到家他就狠狠的哭了一場。


    他也以為,他努力,這日子就能過好。


    聽大夫的,按時吃藥,吃好的,不讓她幹活,她就能一直陪著他。


    可以說,李燕不光是妻子,也是他的精神支柱,她一倒,他也就沒了誌氣,他就堅持不下去了,他自己就清楚。


    可是那個孩子是李燕拚了命生下來的,他也不能放棄。


    想來想去,就想到了沒有孩子想要孩子也喜歡這個孩子的劉解放。


    人啊,有惦記的不放心的,才能有活著的盼頭。


    可惜,陳建國沒有。


    唯一不放心的孩子,也找了一個他自己都放心的去處。


    所以,他也給自己找了一個歸宿。


    看完了信,幾個人都沉默著,不能說陳建國做錯了,隻能說,沒有父母緣的孩子,其實還是很不幸的,不光是孩子,真的會影響到孩子的一輩子,這血淋淋的例子,讓他們對父母家人的期盼都少了很多。


    跟陳建國相比,他們,還是幸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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