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掃午前的陰霾,莽莽群山都鑲嵌在金色的光影中。


    若能忽視寨前土地上大片的血水和刺鼻的腥味,這本該是個柔和平靜的下午。


    一場鏖戰,三個時辰,待得平息便已是申時。


    花雲寨的大門被攻城車毀得破敗不堪,幹脆拆掉等待重新修繕。進寨之後有一片廣場空地,現下擺了很多臨時搭建的棚子,用以安置傷患。


    天耀的士兵仍在分工清理戰場,眾人或是來往忙碌,或是尋了陰涼處正在休憩。


    很多天耀軍隊裏的士官與裴家軍舊部的人熟識,在不遠處笑著碰拳,寒暄道舊。


    裴奈在與拓跋彥的決鬥中腹部受了傷,便也被韓睿澤推來找軍醫包紮上藥。


    可裴奈是女子,不能像其他將士一樣幹脆赤膊上身進行醫治,周偉國將軍便提議讓軍醫陪同她回花雲寨的住處塗藥。


    軍醫分明是戰後最緊缺的人,裴奈便推拒了,讓他們幫忙找個遮擋物,她自己處理傷口。


    裴奈尋了個裝貨物的木箱,坐著等他們回來。


    有不少士官來找韓睿澤敘舊,他們大多都是原裴家軍的士兵,如今在各軍隊任職。眾人談笑風生,氣氛很好。


    顧瑾珩就在這時帶人走了過來。


    將士們紛紛行禮,顧瑾珩並不回禮,隻目不轉睛看著裴奈,很快便到了近前。


    “被雷來翁下毒的人都給了解藥嗎?”裴奈疑惑問道。


    顧瑾珩從上到下掃了眼裴奈的身體,隨後緩緩蹲下身,看著她的腰際,先答了話:“嚴重的人我都處理後喂了藥,解藥給了醫官,剩下症狀輕的交由他們解毒。”


    裴奈點點頭,表示了然。


    顧瑾珩伸出手,卻停在裴奈的腰前不敢觸碰,“怎麽總是腰部受傷?”


    他的尾音微不可察的有些顫。


    裴奈上回腰部受創,是被拓跋霍的西寒刀貫穿了身子,確實比此刻要痛得多。


    “這沒什麽,上了藥就好了。”裴奈也沒在意,她隻惦記著提出困惑了她半天的問題,“你們怎麽做到的,這麽快就能支援過來?提前了一日多,接近兩日?”


    顧瑾珩抬頭瞧了瞧她,裴奈明白這是對她轉移話題的無奈。


    一旁的鞠言鑒貌辨色,替他說道:“爺命黎成縣、奉縣、張台縣的所有官差及壯年勞力,連夜填了蜀中運河的黎成縣中段,我們借道直穿而來。”


    裴奈嘴微張,訝然道:“這麽大代價?”


    “運河堵了可以再挖,再遲一天趕來,你若出事......讓我如何自處?”顧瑾珩蹲在地上,便比裴奈現下的位置要低,這樣仰頭看來,徒生出幾分柔軟楚憐。


    作孽啊,裴奈對著他的臉心想。


    “難道不是因為花雲寨特殊?加上逐北槍和萬嶽血鞭雙雙殞落的結果天耀承受不住嗎?”


    顧瑾珩質疑地半闔眼瞼,“雙雙?”又冷笑一聲,望了眼韓睿澤,“他做夢。”


    裴奈想起上次他說過的“生同衾,死同穴”,意識到他未免太過在意這個,一時被噎住。


    韓睿澤看他不爽很久了,隻是怕引得裴奈尷尬,因而方才不曾打斷他們,現下直接駁了回去,“上回她腰部受傷還是我將血擦幹的,你當時人呢?”


    這是隱晦地在說十年前替裴奈斂屍。


    顧瑾珩垂下眼,並不作聲,竟是接了他的斥責。


    那時正是因為顧瑾珩毀約,裴奈為了減少人數傷亡,才會以命換命,為國捐軀。


    周遭的將士們聽得都有些惶恐,生怕端定公一怒之下自己把命賠掉,可走又不敢走。


    這時不遠處來了很多提著竹籃的寨民,大家似乎還有些膽怯,在觀察天耀士兵們的臉色,生怕衝撞了他們。


    “我們準備了些水分足的果子,拿給你們解解渴,都是自家種的,你們別嫌棄。”有位花白了頭發的老伯彎著背將果籃遞給將士們。


    “軍隊有規定,吾等不能接,快拿回去吧。”還有人恪守條律,嚐試推拒。


    裴奈看出被拒寨民的失望,適時開口:“你們吃了吧,人家寨民的一片心意,提過來也不容易。”


    原本因為顧瑾珩和韓睿澤的衝突,將士們神經繃緊了勁,此刻終於有事情讓他們做了,解渴是其次,能讓他們脫離現在的窘境何異於救命。


    當即便有人點頭稱是,“吃果子吃果子,不能浪費了。”


    “感謝大哥,好甜的果子,這是什麽品種?我第一次吃到。”有人嚐了一口說道。


    知桃走過來,將果籃遞給韓睿澤,“韓將軍,你也吃一個吧。”


    韓睿澤和他們熟稔,最不客氣,從裏麵挑了個看起來最甜的,順手就給了裴奈。


    顧瑾珩抬頭不悅地看他,眼中寒意逼人。


    知桃也注視著裴奈,眼中帶了幾分羞赧,她咬著下唇,卻不是因為嫉妒,而是因為崇敬。


    知桃覺得自己此生也忘不了地窖口被移開時的那一幕。


    張鳴和其他幾個人拉開地窖口,陽光重新回到他們麵前,窒息感逐漸消失。


    “天耀援軍抵達,逐北槍對決殺了鄔族主帥西寒刀,司寇修被韓將軍俘虜,我們贏了!!!”張鳴的話擲地有聲,回蕩在每個人耳畔。


    大家歡呼著,是死裏逃生的喜悅,慢慢笑著,然後相擁而泣。


    那種激動與振奮,隻有親身經曆才能想象得到。


    這時去找遮擋物的士兵回來了,他們拿了三麵厚重的旗子,用立杆綁起來繞了裴奈一圈,隻留了一個進出的口。


    裴奈瞧著四周因為顧瑾珩未下令,便不敢離開,隻站著默默啃果子的眾人,嘴角無言地扯了扯,說道:“你們都去忙自己的事啊,都杵這做什麽?”


    很多人聞此,感激地看著她,有人帶頭說:“末將先去忙了。”便對著顧瑾珩和周偉國將軍一拱手,轉身離去。


    其餘人效仿,很快周圍就寬敞起來。


    周偉國將軍也抽身去處理戰後軍務,就剩下了幾個人。


    軍醫將藥取出來,在備好的沸水裏泡了幹淨的帕子。


    “我幫你上藥。”顧瑾珩終於站起身。


    如果不是霍江陰功能讓他精準掌控人體經脈,裴奈都要擔心他蹲了這麽久,腿要麻得跌一跤。


    但現下來不及讓她再頭腦發散,她身體後靠,警惕地瞥他,排斥之心顯而易見,“不必了吧,我們如今沒有任何關係。”


    “你是我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的妻子。”顧瑾珩喉間澀然,就這樣定定看著她,仿佛執念著這個身份,不願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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