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辰之後,冷瑤光終於瞧出了一點眉目,這一下子可糟了,一連三天,他不分晝夜,廢寢忘食,那些圈圈點點,幾乎使他變成了一個呆子。


    三天之後,他終於籲了一口長氣,回頭侍立身側的索媸道:“媸兒,我餓了,快去給我找點吃的。”


    索媸念了一聲佛號:“菩薩保佑,你終於知道餓了。”


    一頓飽餐,使得冷瑤光精神煥發,他瞧瞧天色,才不過午初時分,他正想與索媸出去觀賞一下嵩山景色,血刀門的蒙驁匆匆奔來道:“冷兄弟,我正要找你。”


    冷瑤光一怔道:“二師兄不是去到牡丹堡的麽?可曾見到雲姑娘她們?”


    蒙驁道:“見到了,憑雲姑娘的機智,已找出兩個殷天鑒的臥底之人,可惜他們至死不悟,枉送了兩條性命?”


    冷瑤光道:“隻要找出奸細就好惜花帝君可曾答允與咱們合作?”


    蒙驁道:“他已答允了,但要你與他較量較量。”


    冷瑤光道:“那是為了什麽?”


    蒙驁道:“還不是你闖的禍,他說你破壞牡丹堡的聲譽,故始終心有不釋。”


    冷瑤光一歎道:“估不到惜花帝君的度量是如此狹窄,好吧!二師兄歇一會兒,我去稟告我娘一聲。”


    冷夫人答允了,並囑他如果日期迫近武林大會,就叫他歪到洛陽白馬寺去集合,瘋、駝兩位大師,到時也會到白馬寺聚齊的,冷瑤光應了一聲,逐偕同蒙驁向牡丹堡馳去。


    牡丹堡在郭店,距嵩山十分之近,他們放步急走,至夜色迷蒙之際,已經趕到了那牡丹堡。


    舊地重遊,冷瑤光依然感到有點陌生,何況牡丹堡中與他交過手的不在少數,他的行動就不得不謹慎一些。


    好在血刀門下及雲裳,都是牡丹堡的貴賓,禿子跟著月亮走,他隻好借借光了。


    離莊門還有一箭之地,左右花相首先迎了上來,這兩位在牡丹堡頗有權勢的人物,對冷瑤光似乎已另眼相看,他們雙雙抱拳為禮,簇擁著他走進莊去。


    雲裳、黃瑜,由海棠花後宛星星伴著在莊門相迎,三宮六院十二軒,以及八駿八傑旗下的弟子,由莊門擺到內廳,形成一片人牆。


    這是什麽原因?迎賓嘛,太過隆重了一點,示威嘛,實在大可不必,不管怎樣,既然來了就隻好隨遇而安,他含著淡淡的笑意,昂首闊步,逕向內廳闖去。


    由莊門至內廳有一段不算太短的距離,左右花相與冷瑤光閑聊著,似乎怕冷落了這位貴賓似的。


    廳門之前立著三人,除了崔六三、石琪,另一個身材修長,儀表不俗的紫衫中年,八成就是惜花帝君石三絕了。


    崔六三赴前了兩步,雙拳一抱道:“辛苦了,冷兄弟,這位就是惜花帝君,你們兩位,多親近親近。”


    冷瑤光抱拳一拱道“在下冷瑤光,見過石大俠。”


    惜花帝君哈哈一笑道:“冷少俠龍姿鳳表,果然名不虛傳,請。”


    主人側身讓客,冷瑤光也就不客套了,道了一聲“有僭”,便舉步跨入內廳。


    廳內陳設豪華,不亞帝王之家,中間擺著兩桌酒席,八名青衣丫環,在一旁伺候著。


    石三絕兄妹分任兩桌的主人,左男右女,分別肅客入座。


    酒過三巡,崔六三咳了一聲道:“當族子孫披發左衽,淪為奴隸已經數十年了,元人更變本加厲,想一網打盡民間潛力,此等險惡的居心,實在令人難以忍耐。”


    蒙驁道:“九嶷山主水韞玉更是死有餘辜,他為了個人私欲.竟不惜出賣同胞,殘害同道。”


    黃瑜道:“兩位師兄說的是,好在帝君已答允仗義相助,咱們的前途還大有可為。”


    惜花帝君哈哈一陣豪笑,說道:“賢兄妹如此一唱一合,這挽救武林噩運的責任,我說什麽也擺它不脫了。咱們武林中人,一言重於九鼎,我既然已允諾,自然要與殷氏父子,及水韞玉周旋到底,不過……”


    崔六三道:“帝君還有什麽指示?”


    惜花帝君道:“冷少俠曾兩度前來敝堡作客,咱們卻緣慳一麵……”


    冷瑤光道:“在下也久欲對龍虎雙英傳言之誤,向帝君有所解釋。”


    惜花帝君麵色一整道:“一個人活在世間,除了生命,最重要的應該是名聲了,當初冷少俠對龍虎雙英含糊其詞,可曾為牡丹堡的名聲著想?”


    石琪“咳”了一聲道:“大哥哥,冷少俠並非有意,而且你答允我不再追究了的。”


    惜花帝君麵色一霽道:“好,好,大哥哥說了話自然算數,不追究就是了,聽說冷少俠身兼三派之長,大哥向冷少俠討教討教總該可以了吧?”


    冷瑤光遜謝道:“在下隻是一個武林末學,怎敢與帝君動手過招。”


    惜花帝君道:“石三絕好武成癖,少俠千萬不要客氣。”


    他說話之際,已立起身來,道:“咱們點到為止,少俠請。”


    冷瑤光見惜花帝君比武之意甚堅,崔六三也向他含首示意,心知這場比試決難避免,隻好雙拳一拱道:“帝君既如此吩咐,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他跟隨惜花帝君來到練武場上,再度抱拳一禮,“請帝君手下留情,在下獻醜了。”


    惜花帝君道:“少俠請。”


    他們雙方都是徒手過招,並未使用兵刃。不過,一個功力已臻絕頂久人,舉手投足之間,均可置人於死地,不用兵刃同樣可以招招殺著,式式凶險。


    冷瑤光雖然見過不少驚心動魄的場麵。但與惜花帝君這般高人過招他還是破題兒第一次。


    他知道惜花帝君不會先出招的,逐提足全身功力,平胸一掌拍出,掌式十分緩慢,但勁力疾湧,隱泛風雷之聲,出手一招,他便使出登龍掌力。


    瘋、魔二僧以畢生精力所創的掌法,堪稱武林絕學,他隻是使出了一招,而這一招掌力卻已充塞於天地之間,令人有無所不在的感覺。


    惜花帝君麵色一變,他已運用幾種身法,但都無法避過這一記威力無邊的掌力。於是他一聲長嘯,揮掌疾吐,一股重如山嶽的暗勁,隨著掌式向冷瑤光撞了過去。


    既然避無可避,惜花帝君不得不采用硬碰硬的打法,以他數十年的精湛修為,與登龍掌力別別苗頭。


    “轟”的一聲巨響,如同天崩地塌一般,兩股掌力所逼出的氣勁,不僅使觀戰者立身不住,連附的的房屋也像遭到地震似的在簌簌顫抖著。


    以風流、武功及土木之學號稱三絕的惜花帝君,這一掌硬拚的結果,微微占了一點上風。原因是冷瑤光雖然使出奇絕千古的掌法,但在修為上他卻較石三絕相差頗遠,結果對方退了兩步,他卻退了三步之多。


    一個後生末學,能夠一掌將惜花帝君震退兩步,這實在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因此,這位威武林的一代霸主,興起了爭名好勝之心,他身形一晃,雙掌疾拍而出。


    這兩掌連施,可當得奇詫無比,掌緣所帶起的罡風,更如天河倒泄,向著冷瑤光壓頂而來。


    他這威力驚人的一招式,依然無收到克敵製勝的希望,冷瑤光足踏靈胎九影身法,藍衫飄飄,從容不迫的閃避開去。


    一聲清嘯,第二招登龍掌再度使出,依樣畫葫蘆,他們又硬拚了一掌。


    他們的打法似萬變不離其宗,冷瑤光必須以靈胎九影身法閃避惜花帝君的攻勢,惜花帝君也必然要硬碰硬才能接下冷瑤光的登龍掌力。


    五十招過去了,惜花帝君略占上風,但他知道縱然再打一百招,還是對冷瑤光無可奈何,而這一代宗師的額頭已然暴出了豆大的汗珠。


    然而羞刀難入鞘,他無法就此罷手,掌力在逐漸的加重,他要以一身所學作孤注一擲。


    他的麵色在變,由鐵青變為漆黑。


    他的雙掌也黑氣隱隱,全身三萬六千根毛孔,都射出一股駭人的殺機。


    這是惜花帝君壓箱底的看家本領,也是他一生之中第四次使這一威懼群倫的“黑”掌力。


    他第三次使用黑掌,毀掉了三個馳譽武林的絕頂高手,為牡丹堡奠定了令人聞名喪膽的不朽霸業。


    現在他第四次運起了他從不輕用的獨門絕藝,而對手卻隻是一個年紀輕輕的武林末學。


    在他來說這是情非得已,但觀戰者卻認為他大為不該。


    第一個發出尖叫的是黃瑜,夫婦一體,她不能見死不救。


    其次是石琪,這位媚態撩人的姑娘,對冷瑤光似乎情有獨鍾,而且她是說愛就愛,在言行上毫無保留,已往是如此,現在更表現得淋漓盡致。


    另外一個自然是雲裳了,她沒有發出半聲輕哼,而一雙秀目卻射出了無邊殺機,如果冷瑤光當真受傷在惜花帝君的黑掌下,牡丹堡也就結下了一個生死強敵。


    她們不分先後的搶了出去,黃瑜寶刀連閃,以疾風暴雨之勢,向惜花帝君一連劈出三刀,每一刀都是血刀門的不傳之秘,每一刀她都盡了全力。


    石琪並未攻擊乃兄,她是奔向冷瑤光,在她縱身而起之際,纖掌一揚,發出兩粒彈丸,那是極為強烈的烈火炸彈,它在空中爆炸,用以阻擋帝君的黑掌力。


    身法最快的還是雲裳,她搶向冷瑤光,想將他帶出黑掌的掌力範圍,同時揚掌疾揮,向惜花帝君擊出一股迦葉神罡絕世功力。


    她們雖然是三名女人,但一身功力,都足與當代一流高手一爭長短。


    現在三人一起發動,任是何等功力之人,也無法悍然相抗。


    那一團狂飆似的黑霧,快得如同電光石火一般,以難以捉摸的速度,直奔冷瑤光的前胸了。


    黃瑜、石琪、雲裳,全都如中巨雷,她們身形一震,呆呆的發起怔來。


    在如此情形之下,冷瑤光必然難以幸免。這是不必等待瞧看結果,就可以確切肯定的。


    因此,黃瑜橫下心腸,寶刀再舉,煞氣橫生,她不想活了,要與惜花帝君同歸於盡。


    陡地……


    “瑜妹妹,你怎麽啦!切磋武功是一件平常之事,你緊張些什麽?”


    黃瑜猛一旋身,雙目之中還含著兩泡淚水,粉頰之上卻已綻出了笑容。


    呼叫她的正是冷瑤光,惜花帝君的絕世掌力,竟未能使他受到半點傷害。


    這是奇跡,除了冷瑤光沒有人能予以解答。


    最震駭的要算惜花帝君了,當他擊出掌力之後,他本來是感到十分後悔的,因為傷了冷瑤光將是一個難了之局。


    第一個他那位任性的胞妹,就不會與他善罷幹休。


    但當那團黑霧在冷瑤光的身側繞體而過之時,他幾乎目瞪口呆,認為這是絕無可能的之事,甚至他幾乎不想承認這一親目所睹的事實。


    “大哥,俗話說,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你總該服了吧?”


    石琪容光煥發,以興奮愉快的口吻,來責奮她的兄長,不過她是善意的,語氣之中顯得十分親切。


    惜花帝君慨然一歎道:“小妹慧眼識英雄,大哥早該服了。”


    舉世無雙的黑掌力,沾到冷瑤光的一絲衣角,而且憑他惜帝君的蓋代英名竟瞧不出對方使用的是什麽武功,他不僅服了,還有一股落寞的感覺。


    冷瑤光倒有點過意不去,亟趨前數步,向惜花帝君抱掌一揖道:“帝君功力通玄,堪稱當代罕見,如果不是家師逼著在下限期習會小乘玄玄心法,在下早已敗在帝君的神功之下了。”


    惜花帝君道:“好說,令師是那位高人?”


    冷瑤光道:“家師是少林長老,上嘉下祥。”


    惜花帝君愕然道:“是瘋大師?”


    冷瑤光道:“是的。”


    惜花帝君道:“瘋大師佛法高深,是百年來武林中的第一人,冷少俠既是一代聖僧的傳人,無怪能有如此驚人的成就。”


    冷瑤光長長一歎,說道:“神州蒙塵,局勢日非,在下縱然習得一點武功,也難以挽回既倒的狂瀾!”


    惜花帝君豪放的一陣大笑道:“不要灰心,少俠,牡丹堡這點力量雖然微不足道倒願意襄助少俠與魔崽子們周旋周旋。”


    冷瑤光見惜花帝君能夠放棄爭名之心,為挽救武林浩劫盡上一份力,不由大喜道:“那麽在下代表武林千萬同道,先謝謝帝君的德意。”


    惜花帝君握著冷瑤光的手腕一陣搖撼道:“不要客氣,兄弟,你願意認我這個大哥?”


    冷瑤光一揖到地道:“小弟拜見大哥。”


    直率、豪放、守信義、重言諾,這就是江湖兒女的本色。


    自然,惜花帝君的雍容氣度,也是促成他們握手言歡,義結金蘭的重要因素。


    牡丹堡洋溢著歡樂的笑聲,人們陶醉於暫短的現實。


    歡樂是可愛的,然而歡樂卻時常變為悲哀,帶給人們難以磨滅的無邊遺恨。


    以這一群歡樂者來說吧,他們之間,就有幾張異於常人的麵頰。


    海棠花後宛星星,寵擅專房,深受惜花帝君的喜愛,按說她是應該附和惜花帝君的意旨打從心眼裏歡樂才對。


    不錯,她也在笑,而且舉杯祝賀,談笑風生。


    但,她的麵色卻陰晴不定,還偶爾之間,露出一股淩厲的眼神。


    其次是雲裳了,她的歡樂絕無虛情假意,隻是顯得心事重重,有點心意無法專注似的。


    歡樂的時間最易消逝,在夜色深沉之中,牡丹堡終於靜了下來。


    約莫三更時分,全堡之人都已進入了夢鄉,隻有更鼓在“當、當、當”的響著。


    也許適才的歡樂,未能洗滌雲裳的內心陰影,人們全都歇息了,她還在後園中獨自的徘徊。


    倏地,一條人影捷如鷹隼,由內廳向後園匆匆奔來,看她那惶急之狀,像是遭到了什麽危難之事一般。


    雲裳彈身橫躍,攔住來人的去路,及舉目一瞥,她竟是海棠花後宛星星。


    令人訝異的,是她全身勁裝,手提長劍,劍鋒之上,還沽有觸目驚心的血漬。


    雲裳心頭一震道:“宛星星,你殺了誰?”


    宛星星退後一步,長劍一橫道:“我殺了誰關你什麽事?”


    雲裳冷哼一聲道:“有我在此,就不能容許你撒野!”


    宛星星撇撇嘴道:“可是我已經撒過野了,你又能怎樣?”


    雲裳麵色一沉道:“你最好是說實話,否則你就別想離開!”


    宛星星冷冷道:“你敢麽?”


    雲裳道:“我為什麽不敢?”


    宛星星道:“因為你跟我一樣,咱們都是元人,叫開了咱們誰都別想討得好去。”


    雲裳道:“你忘了,我爹是漢人?宛星星,你最好識相一點!”


    宛星星麵色一就,道:“你當真要背叛咱們皇上?”


    雲裳道:“少廢話,你倒說是不是?”


    宛星星道:“告訴你也沒有什麽要緊的,我殺了石三絕。”


    雲裳怒叱一聲道:“憑你……”


    宛星星淡淡的道:“信不信由你,我沒有一定要你相信的必要。”


    雲裳道:“好,你跟我進去瞧瞧。”


    宛星星怒叱道:“姓雲的!你是當真要吃裏扒外了,哼咱們大元帝國能夠統一宋室萬裏河山,還會在乎江湖中的一些跳梁小醜不成?你如果為了那姓冷的就甘心反叛,那是太不知死活了!”


    雲裳道:“你應該知道我雲裳的個性,多說廢話對你並沒有半點利益。”


    宛星星銀牙一咬,身形倏地飛了起來,她並不是想逃,因為她知道雲裳既然不讓她逃,她就不會有逃脫的可能,現以她是狗急跳牆,想用她的獨門暗器為她打開一條生路。


    她縱起一丈餘高,宛如仙子乘風,姿態曼妙已極,跟著她纖掌一揚,撤出一片藍紅兼雜的細沙,方圓三丈範圍,都在這中人立死的毒沙的籠罩之下,這一手真個歹毒至極。


    雲裳冷叱一聲道:“你找死!”翠袖一拂,罡風怒卷,宛星星連同那片毒沙像狂風中的落葉,一起向三就丈外摔了出去。


    這位海棠花後,原是一位風姿綽約,豔麗明媚地可人兒。待她則由空中跌下之時,她卻變成了一個令人瞧了一眼後不敢再看的醜八怪。


    她的臉色是紅藍相兼的,比舞台上的大花臉要難看,而且凹凸不平,雙目全盲,通粉臂玉腿也變得同樣難看。


    自食自果,是居心叵測者的下場,但她並沒有死,錐心蝕骨的痛苦,使她忍不住發出哀嚎。


    “姓雲的,你殺了我吧!記著,反抗大元帝國,就是滅門之罪,冷家莊,牡丹堡,及你娘的絕情穀,咱們都不會放過的。”


    她的哀嚎驚動了牡丹的,在夢鄉中的人們全都醒過來了,當雲裳瞧到冷瑤光與黃瑜聯袂奔來,她暗暗籲了一口長氣,目光一抬,向隨後奔來的石琪道:“宛星星說他殺了令兄,你快進去瞧瞧!”


    石琪嬌軀一顫道:“此話當真?”


    宛星星突然停止哀嚎,嘿嘿一陣狂笑道:“有什麽真不真的,我叫他順服殷王爺,他不聽,我自然要殺死他了。告訴你,隻要意圖反抗大元帝國之人都得死,你們這般叛徒……”


    她沒有機會說完她想說的話,毒沙的劇毒已攝去了她的生命,她死了,卻留給牡丹堡的人們無比的悲痛與震駭。


    所謂興盡悲來,盈虛有數,隻不過片刻之間,牡丹堡已由強度的歡樂跌入痛苦的深淵去了。


    石琪以悲痛的心情辦完了惜花帝君的喪事,她代替乃兄做了牡丹堡的主人,石三絕一生風流,牡丹堡中陰盛陽衷,她這位新堡主必須有一個合理的安排。


    石琪忙於整頓內部,對武林大會她隻字不提。


    但時間是無情的,八月十五日眨眼就到。


    在一個華燈初上的夜晚,冷瑤光、黃瑜、雲裳及崔蒙師兄弟在一處相互研究。因為限期迫近,對去留應該作一決定。


    冷瑤光環顧眾人一眼,道:“牡丹堡新遭大變,我看石姑娘很難參與武林大會了。”


    黃瑜道:“那怎麽行!咱們勢單力孤,靠的就是牡丹堡這一股人力,何況惜花帝君是被元人所害,同仇敵愾,牡丹堡也必須參加。”


    冷瑤光道:“我知道,但石姑娘她……”


    崔六三微微一笑道:“這就要看冷兄弟了,隻要你去與石姑娘談一下,我想不會有大問題。”


    雲裳冷冷的道:“我可不是如此想法……”


    冷瑤光肅容道:“石琪初任堡主,對部屬尚無絕對統禦之能,她縱然願意,部屬不見得就會遵從而且惜花帝君新喪,牡丹堡人心換散,這批人能不能替咱們賣命,實在大有問題。”


    冷瑤光一呆道:“那怎麽辦?”


    雲裳道:“為今之計,隻有讓我爹出山了,有他老人家和瘋師伯,魔師叔,咱們再盡取絕情宮的精銳,縱然蕩平武林大會,我想不會有什麽困難的。”


    冷瑤光道:“好是好的,隻是會期迫在眉睫,時間隻怕來不及了。”


    雲裳道:“絕情穀在中條山,就是唐代司空圖隱居的王官穀,咱們由孟津渡河兼旬可達,我想會期前必可趕回邙山。”


    蒙驁道:“我有一點拙見,不知雲姑娘願不願意采納。”


    雲裳道:“不妨事的,你說吧!”


    蒙驁道:“八月十五的武林大會,咱們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對人力的運用自然多多益善。”


    語音一頓,接道:“在下認為,請雲老前輩出山,自是絕對重要,但牡丹堡的龐大人力咱們也不可放棄。不如由師妹陪同雲姑娘前往絕情宮,你看如何?”


    雲裳沉吟半晌道:“好的,不過我有幾句話要與瑤兄弟單獨談談。”


    冷瑤光道:“那麽瑜妹妹馬上準備行囊馬匹,待我與雲姊姊談一談後,你們就可以連夜起程了。”


    崔六三師兄妹三人退出房出去了,剩下的隻有冷瑤光、雲裳二人,要說什麽該說了,這位一向豪放的雲姑娘,偏偏麵紅耳赤,無端端的害起羞來。


    冷瑤光對雲裳的性格,實在有點莫測高深。她日常對人總是冷若冰霜,有的時候也會媚態撩人表現出兩種極端相反的個性,但象現在這麽羞答答的,卻前所未見。


    他微微一愣道:“雲姊!你有什麽指示?”


    雲裳猛一抬頭,道:“兄弟,古人說: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對麽?”


    冷瑤光不知道雲裳何以會有此一問,仍正容答道:“古人確有此一說法,雲姊問這個作什麽?”


    雲裳道:“咱們相交已有不少時日了,你知道我的心麽?”


    冷瑤光一呆道:“這個……咳,雲姊姊柔腸俠骨,深明大義,是武林中……”


    雲裳“哼”了一聲道:“誰要你說這些了?我知道,你從來就沒有將我放在心上!”


    現在冷瑤光總算明白雲裳的心意了,但卻驚愕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說話,豈不證實了雲裳之言,因此,她一聲怒哼,道:“想想看,冷瑤光!雲裳那一點對不起你?那一樣配不上你?你跟索媸、黃瑜的事我不管,想撇下我再跟姓石的丫頭鬼混,哼,隻要我還有三寸氣在,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估不到這位一向自視極高的雲姑娘,竟會說也如此不倫不類的話來但卻說明了雲裳對冷瑤光愛慕已久,所謂冰凍三尺,並非一日之寒。


    那麽,冷瑤光如果留在牡丹堡,如果石琪當真向他提出婚嫁的要求,他又該怎麽辦呢?


    拒絕石琪?牡丹堡可能變為仇人。


    答允石琪?眼前的這位絕情魔女,他實在開罪不起!


    顯然,留在牡丹堡,是一個絕對錯誤的決定!


    因此,他咳了一聲道:“雲姊,千萬不要誤會,要不,我同你一起到絕情宮去就是。”


    不提情,不說愛,隻答允與雲裳同赴絕情宮,這是冷瑤光的拖延辦法。


    對雲裳,他是存有傾慕之心的,所謂傾慕,隻是認為她婀娜多姿,武功高絕而已。


    何況,未來的武林大會,是正義與邪惡,平民與官府的鬥爭,對方是當朝王爺、武林盟主,他們可以動員傾國之兵,也能夠征集整個武林的人力,而他們不過是一介武夫,江湖草莽,前途的凶險,自然不言而喻。


    八月十五,也許是他生命的終點,翠雲峰頭,八成就是他埋骨的所在。


    可是,這位有著一半元人血統的姑娘,卻一點也不願放鬆,她“哼”了一聲道:“跟我去可是你說的!他們來了,你向他們交代吧!”


    果然,黃瑜師兄妹來了,還帶著拾奪好了的包裹。


    不待黃瑜開口,冷瑤光搓搓手道:“適才雲姊姊跟我研究,才知道要請雲老前輩出山,必須我親身前往不可……”


    黃瑜道:“為什麽?”


    冷瑤光道:“因為雲老前輩曾經說過,他今生今世絕不再入江湖……”


    黃瑜道:“他老人家既如此說法,你去還不是白費?”


    冷瑤光道:“不,雲老前輩能夠重享天倫之樂,那是由於我發現了他老人家的修真之處,而所促成的——”


    黃瑜道:“你就想要挾他老人家了?”


    冷瑤光道:“我怎敢如此無禮,是他老人家許的心願,自願答允我任何一項要求。”


    黃瑜道:“既然如此,確實非你不成,那你就跟雲姊姊走一趟吧,石姑娘之事,由我與兩位師兄去辦好了!”


    雲裳道:“事不宜遲,兄弟,咱們走吧!”


    他們立即起程,沿關洛大道直赴中條。


    這一路之上,冷瑤光享盡了人間的幸福,受夠了難以出口的活罪。


    雲裳變了,她不再冷傲,變得熱情如火,她像一個賢淑的妻子,對冷瑤光嗬護奮至,百般體貼。


    可是,冷瑤光成了一具傀儡,除了聽她的,他不能自作半點主張。


    除了軟骨頭,這是任何男人所無法容忍的,但他為了大局著想,又不得不忍耐下去。


    終於,絕情穀到了,冷瑤光暗暗籲出一口氣。


    群山拱抱,清溪屈流,茂密的檜柏之中,參雜著絢麗的柿林,為絕情穀繪畫了一幅美麗的圖案。


    但穀口龜嚴處處,險峻天成,論形勢與景物,較天殘穀還要勝過幾分。


    在一個堂皇瑰麗的廳堂之內,冷瑤光見到了魔僧嘉廬,他身著輕裘,滿麵紅光,再也找不出當年古洞潛修的清苦景象。


    魔僧身旁,是一個身著宮裝,年約五旬的婦人,年華雖已老去,她那輪廓之上,仍能看出當年確是一個令人心動的絕代美人。


    冷瑤光隨著雲裳參拜了她的父母,她並介紹他與乃母相識,自然,將愛女引上門的男友,做父母的,當然別有會心,因而冷瑤光就成了絕情穀的貴客。


    魔僧嘉廬對冷瑤光確是十分感激,當他聽到冷瑤光的要求之後,便毫不考慮的一口應允,可是在一個時辰之後,魔僧的承諾,又有了意外的變化。


    當魔僧向絕情宮主提出冷瑤光的要求之時,她微微一笑道:“公度!你就這麽貿然答允了,可曾想到咱們的困難?”


    雲公度是魔僧的俗名,他神色一怔道:“咱們有什麽困難?”


    絕情宮主道:“武林大會是殷天鑒主持的,殷天鑒是我的胞兄,你說咱們就沒有半點困難麽?”


    雲公度一哼道:“為武林正義,咱們隻好大義滅親了。”


    絕情宮主道:“大義滅親我不反對,但咱們總得為自己打算打算。”


    雲公度道:“怎樣為自己打算?”


    絕情宮主道:“各人自掃門前雪,是咱們先賢古訓,要管閑事可以,總得與咱們切身有關——”


    雲公度道:“咱們也是武林中人,邙山武林大會,自然與咱們有關了。”


    絕情宮主道:“這隻能說稍有牽連,不能說切身有關。”


    雲公度道:“我不懂,你不妨說明白一點。”


    絕情宮主道:“咱們裳丫頭不小了,你不為她打算打算?如果冷少俠做了裳丫頭的丈夫,咱們再管閑事,不就與切身有關了麽?”


    雲公度哈哈一陣大笑道:“這再好不過了,你何不早說?冷少俠,你同意麽?”


    冷瑤光道:“裳姊姊瑤池仙品,晚輩隻怕高攀不上。”


    雲公度道:“你是答允了?”


    冷瑤光道:“不過晚輩已有兩房妻室了……”


    雲公度一怔道:“這就難辦了,王玲,你說怎樣?”


    絕情宮主道:“我問過裳兒,她說嫁給無情之人作妻,不如嫁給有情人作妾,看情形,她對少俠相愛已深。”


    雲公度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她既如此決定,就由她去吧!”


    絕情宮主道:“冷少俠!你呢?還有什麽問題麽?”


    冷瑤光道:“這樣太委屈裳姊姊了,晚輩實在難以心安。”


    雲公度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她自願如此,你就不必推辭了。”


    冷瑤光道:“晚輩遵命,但婚期請在武林大會之後舉行。”


    絕情宮主道:“為什麽?現在不行麽?”


    冷瑤光道:“一則武林大會生死難卜,再則時間匆促,晚輩無法稟告家母。”


    雲公度道:“這樣也好,裳兒,你出來,打鐵趁熱,咱們先定個名分。”


    雲裳螓首低垂,由屏風之後姍姍走出,往日的縱橫湖海的英朗氣概不複再見,換上了一副動人心弦的兒女嬌羞。


    絕情宮主道:“裳兒……”


    雲裳“嗯”了一聲道:“爹娘有什麽吩咐?”


    絕情宮主道:“你與瑤光的婚事,咱們已經說定了,待武林大會之後,便跟你們舉行,你爹要你們先定個名分,才呼你出來見過瑤光。”


    雲裳螓首微抬,向冷瑤光投下羞赧的一瞥,隨即襝衽一禮,輕輕喚了一聲“相公”,便嬌軀一旋,像風一般的逃了進去。


    名震江湖的絕情魔女應該是一個心狠手辣,難以親近的人物,現在她變了,變得如此的嬌媚,如此的可人。


    接著,冷瑤光以大禮參拜了嶽父母,並以限期將屆,請求立即起程。


    絕情宮有一名總管,九名巡山,及六十餘名男女弟子,身手均極不凡,她們傾巢而出,間道趕往邙山。


    在八月十四日的夜晚,他們趕到了翠雲峰下的清宮,這個邙山名勝之區,此時已是群雄雲集。


    華山長風道長,泰山一瓢老人,這兩派人數不多,但全是各派的重要人物。冷夫人、索媸、耿橘、冷楓,及曉鳳,遏雲二婢也已到達。天殘派的長老索紹、荔夫人及冷家莊的子弟前往天殘穀的高手冷彥士、冷彥傑、冷彥開荀巨卿、溫訓等五人,也趕來助陣。


    最令人興奮的是使魔道聞名的喪膽的瘋、魔、駝三僧的聚齊,世態多變,歲月不居,這三位絕世高人,也有著不勝滄桑之感。


    遺憾的是牡丹堡尚未趕到,黃瑜師兄妹也音訊查然,冷瑤光不由擔憂起來。


    因為他們的對手,是一群強大的敵人,天山派百葉幫鐵衫幫南海派九嶷門下,以及一些名震江湖武林的魔頭,已在翠雲峰上集中,相形之下,冷瑤光這一股俠義道力量,實在太過單薄了。


    現在開發已成定論,不管是禍是福,隻好付之天命了。


    冷瑤光拋開一切煩惱,為冷夫人介紹雲公度夫婦,並將會見孟雙虹,以及牡丹堡興絕情穀之事,對乃母一一說明。


    冷夫人沒有反對他與雲裳的婚事,隻是對冷彥開被收買一事大為困惑,她命遏雲呼來冷彥開,要對他問個明白。


    房中隻有冷瑤光、索媸、雲裳及兩名丫環在伺候著,家門不幸,冷夫人不願張揚。


    (瀟湘書院圖檔,chzhj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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