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沛擦了擦臉,愣愣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身子還在微微的發抖。剛才那個夢實在是太可怕了,太真實了,文沛想。他現在一聲的冷汗,感覺身上黏糊糊的,他想洗個澡,但是停水了。


    文沛是回老家掃墓的,明天清明節。


    文沛在外打工多年,走過許多地方,看過許多人,見過許多事,吃過許多苦,但是他一直沒有安定下來。他不知道哪裏是自己的家,每到一個地方,文沛就想,我要好好的幹,努力拚搏,努力奮鬥,爭取早日有房有車,有妻有子。無奈時運不濟,無論文沛做什麽,剛開始時總是比較順利,慢慢的就會出現各種狀況,各種天災人禍,慢慢的消耗文沛的精力和金錢。


    文沛跑過業務,憑著多年闖蕩江湖的經驗,文沛很快做到了公司金牌業務員的位置。此時的他意氣風發,外有公司領導的賞識,內有一個剛畢業參加工作沒多久的女友。文沛經常和女友一起憧憬未來,他們計劃過幾年買房子,然後結婚,結婚後還要去巴厘島旅行。


    文沛知道這個地方,夢幻般的人間天堂。文沛心裏暗暗鼓勁,一定要努力工作,爭取早日實現願望。


    但是命運沒有給文沛機會,他再也無法帶著女友去巴厘島了。在一個周末的下午,文沛和女友出去看電影,不幸的是,女友出了車禍,再也沒有醒來。


    文沛現在還會經常想起那個下雨的午後。天下的小雨淅瀝瀝淅瀝瀝的落在文沛的心裏,再也沒有晴朗過。文沛的記憶,一片潮濕。文沛像一個祥林嫂,經常默默的回憶,自責自己,為什麽我要去看電影呢,明明下著雨的,誰會下著雨還跑出去看電影呢,我這個笨蛋,我這個撒幣。


    是的,文沛很喜歡看電影,那天是文沛期待已久的一部電影的首映日,文沛迫不及待的想去嚐鮮,女友自然責無旁貸的陪同前去。


    文沛沒心思跑業務了。出門的時候,文沛會想起女友挽著自己的胳膊。吃飯的時候,文沛會想起女友伸過來的筷子,女友很會做飯,文沛經常對女友開玩笑說,哪天咱混不下去了就去開個小餐館,你當老板娘,我當跑堂的。睡覺的時候,文沛會想起女友最後離別時那不舍的眼神,他覺得那眼神一直在注視著自己,整個房間,無處不在。


    文沛離開了那座城市。他把自己這幾年賺的錢,悄悄給了女友的爸媽,文沛女友是獨生女,他覺得這是他欠他們的。他去了另外的地方,打算從新開始。


    文沛開過超市,他不想打工了,他不想到處東奔西跑了。文沛現在喜歡在家坐著,默默的發呆,不知道思考著什麽事情。他想,我這狀態挺適合開超市的。


    文沛盤下兩間小門麵,在一座新樓盤旁邊,超市的位置很好,出了小區的門口,左拐幾步就是了。最關鍵的是,文沛跟物業簽有獨家協議,這意味著這個上千人的小區,最近的超市隻有文沛一家。


    文沛想,這是個好機會,我要重整旗鼓。


    新小區的購買力是驚人的,那些剛搬進來的住戶,有很多地方需要花錢,搬新家慶祝一下,結婚生子慶祝一下,鄰裏鄰居認識一下,不管做什麽,水果煙酒總是少不了的。靠著這一把的運勢,文沛的腰包又鼓了起來。


    文沛用了兩年的時間,才從前女友的影子中走出來。他想,我再努努力,也許哪天就可以在這個小區買房了呢。文沛覺得自己這個想法不錯,以後住的地方和上班的地方在一塊,方便。


    文沛有了這個想法沒多久,命運再次擊碎了它。小超市起火了,連帶燒了隔壁一間門麵。在命運麵前,文沛再次輸的一幹二淨,他破產了,這兩年好不容易鼓起來的錢包,全賠給隔壁了。


    文沛想,老天一定是把我列入黑名單了。


    但是文沛沒有放棄,他想,我一定要看看,老天到底會怎麽對我。


    文沛又去了另外一個城市。他這回賣菜。


    文沛認真的想過,也許老天真的跟我有仇吧,或者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所以一直不肯放過我,那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我去賣菜,當天進的當天賣完,誰也不認識,起火我也不怕,燒不著,爛了我也不怕,菜能值幾個錢呢。我就賺點辛苦錢算了。


    累死累活賺點辛苦錢的文沛,還是出事故了。


    有一大媽買了他的菜,回頭說食物中毒,她家寶貝孫子現在還躺在重症監護室的。文沛懵了,他不明白,整個菜市場的菜都是同一個地方進的,怎麽就他家出了問題呢。


    文沛沒錢賠了。他這賣菜生意才做一年,剛開始有起色,先前都是倒貼錢的。


    文沛跑了,跑回家了。他想,也許一開始我就不應該出來。


    文沛後來想,我還是太天真了,人怎麽能跟天鬥呢。


    回到家中的文沛很是慚愧。他年少出門,漂泊在外有將近十年的時間。原本打算衣錦才還鄉,現在是灰溜溜的溜回來了。他想起了網上的一個段子:兒子說,媽,對不起,我一無所有的回來了。媽媽說,兒子,你怎麽是一無所有呢,你這不是還有臉回來麽。


    文沛現在一點也不覺得這個段子好笑,他隻覺得好心酸,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家人,為爸媽。


    好在文沛並不是真的一無所有,最後一次出事的時候,文沛是跑了的。賣錢雖然沒賺到錢,本錢還是剩有一些的。文沛想在家做點什麽,爸媽也老了。過去的十年裏,文沛回家的次數很少,在家待的也很短。夢想沒實現前,文沛在家裏坐著的每一分鍾,都是煎熬。


    現在文沛回來了,預計在家待到很久,他終於有時間仔細看看這個家,家裏的爸媽。


    他發現老爸瘦了,頭發稀疏了起來,腰也似乎有點問題,經常拿著棍子在捅來捅去。老媽的頭發都出現斑白了,臉上的皺紋變得清晰起來,手腳也沒有以前利索了。文沛記得,以前他上學的時候,放學回家,爸媽還在外做工沒回來。等到天完全黑下來,爸媽才到家,這時剛做完作業的文沛就會大喊:“媽,我餓死了。”他媽媽就會說:“別急,馬上就好。”然後真的馬上就做好了飯。


    文沛很傷心,他在被窩裏偷偷流淚了好幾次,他覺得自己真不是人。他忽然想到,自己以前在家幾天就會覺得煎熬,那爸媽這幾年,又會是怎樣的煎熬呢。


    文沛老老實實把自己這幾年的遭遇講給了爸媽聽,聽著聽著,文沛媽媽的眼淚就下來了,爸爸也沉默不語。他們沒想到,文沛這幾年在外,竟會有如此慘烈的際遇。文沛媽媽不停的說:“沒事,回來就好,有爸媽在,你不要太操心。”


    文沛爸爸沉默了半響,忽然說道:“你這幾年運氣這麽不好,莫不是遭了邪,過幾天是清明,你去好好拜拜祖先,保佑保佑你。”


    聽爸爸這麽一說,文沛心裏一動,他本是山裏的孩子,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從小聽到大。上過學的他雖然並不是很相信,但骨子裏還是殘留有“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潛意識。


    人在大起大落的時候特別容易信命。起的時候,會想,這一定是神靈保佑,我得好好供奉一下,繼續保佑我升官發財。落的時候,會想,這一定是有邪靈作祟,我得找個大師驅驅,讓我脫離苦海。


    文沛現在屬於落的那一種。他仔細回想了這十年來的可怕遭遇,慢慢整理出一條思路。他發現,自己也許真的是遭邪了。


    文沛女友出事的時候,並不是毫無來由的。此前的一周,文沛和女友的出租屋內就發生了好幾起奇怪的事情,那時的文沛正意氣風發,勁頭十足,他從沒往邪門的方向去想,現在想來,頗有許多不對勁的地方。


    那幾天,女友經常說:“這幾天老感覺不對勁,你聽沒聽到晚上樓上好像有女的在唱歌,聲音慘兮兮的”,“我怎麽總感覺好像有人跟著我似的,還摸了我的頭發”,“樓下的小張搬走了,說是樓上鬧鬼,她害怕,她的樓上不就是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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