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好日子


    幾天後。


    “我活了這麽多年,見過的人不少,能算的上人物的更是不多。”


    水叔抽了口煙,吐著煙霧道:“你小子算是個人物,但老爺,是個大人物。”


    陳玄坐在一邊,笑吟吟地聽著。


    人老了總是喜歡回憶過去,誰都一樣。身老體衰之下有心無力,眼見得自己越來越不中用,對於過去的輝煌就越發難以忘懷。


    “當年,他……”


    陳玄在心裏默念道:手中一刀一棍,等閑六七個人近不得身。


    水叔一拍扶手,“擅使一把方天畫戟,和越南人爭地盤的時候,那是從街頭砍到街尾,三天三夜都沒合過眼呐!”


    陳玄麵色一僵,上回您老好像說的可不是這樣。


    再說了,方天畫戟可是馬戰兵器,地麵械鬥可不好使。沒揮個兩下把自己力氣耗盡了,那不是白給人砍嗎?


    再說,連砍三天三夜和六七個人近不得身,這武力差距也太大了。


    他眼不幹嗎?


    於是,陳玄忍不住出言道:“不是一刀一棍?”


    “別打岔!”水叔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小子難道就隻會這麽兩樣兵器?”


    “那倒不是。”


    “這不就得了?”水叔繼續道,“自從那天過後,老爺的勢力就越來越大,他一個人遠渡重洋才十餘年,就打下一塊大大的底盤創立了中華總會,讓咱們中國人抬頭挺胸,不再受洋人的欺負,也讓那些狐假虎威的假洋鬼子再也威風不起來。你們後生仔不知道,當年啊,最惡的其實不是洋人,是給他們做事的假洋鬼子。”


    “怎麽說?”


    “當年正打仗,我在洋人的罐頭廠裏打黑工。”水叔皺著眉頭,老態龍鍾的臉龐因為憤怒而一陣扭動,“每天的夥食就是洋人給的兩塊麵包,到了那些狗腿子的手上就被克扣去了一半,然後工頭又分去一半,最後,底下的華工幹的是最累的活,每天的口糧就半塊麵包,工資更是那些洋人的零頭。就這,那些狗娘養的漢奸還在那跟他們的洋大人邀功,說什麽中國人個子又小又瘦,不用給那麽多吃的。”


    “什麽東西!啊呸!你們年輕人可要記住,別一天到晚想著踩著別人向上爬。”水叔張口往痰盂裏吐出一口帶著血絲的濃痰,就仿佛吐的是假洋鬼子的腦袋,“然後工人們不願意,跑去跟那些洋人講道理。”


    “可洋人聽不懂中國話啊,以為我們想造反。好嘛,推出來一台用手搖的機關槍,把去講道理的工人關在院子裏掃,三五十個人沒一個活下來的,血和腸子流了一地。”


    “那死了人就不管嗎?”


    “嗬,年輕。”水叔握著煙杆的手微微一抖,朝著陳玄看了一眼,道:“死的又不是人,是豬仔,連個墳都沒有,挖了個坑就全埋了。”


    “老爺那時剛來哥譚不久,聽到這件事後當天晚上就去砍下了洋人的狗頭,然後,我就把鋪蓋一卷,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跟著他幹。”水叔說了這麽多話後口有些幹,喝了口茶水:“這一晃,就是五、六十年,可惜老爺一世英雄,偏偏子嗣艱難,老來隻得了一個女兒,不是說女兒不好,可偌大的家業就因此被他那幫白眼狼兄弟以此為借口惦記著,嘴上說女孩兒家不應該打打殺殺、於是幫她看管產業,可實際上……嘿嘿!”


    水叔聊起天來可是一點都不困,而且越說越精神,到最後甚至紅光滿麵,仿佛回到了那個滿是刀光與鮮血的歲月。


    他的話有多少可信度,陳玄不知道,但唯一能肯定的是,當年司徒小姐的父親司徒先生能夠白手起家將華人團結起來創立中華總會,沒有一點手腕和能力是不可能的。易地而處,陳玄並不覺得僅憑自己的能力就能做到如對方一樣的事情。


    麵對剝削,身處異鄉的華人在這個寫下排華法案的地方結社自保既是無奈之舉,也是天經地義。


    法律是無情的,但是執行法律與製定法律的人卻是有情的,在係統的歧視以及周邊人的瘋狂欺壓下,總會有人挺身而出。


    華人,向來被他們之中最勇敢的人保護得很好。


    在陳玄與水叔聊天的時候,周圍滿是正在忙活的人們,今天的鼎香樓謝絕一切外客,到處都張燈結彩,還掛著紅底黑字的紅幅,原來正好是司徒小姐正式接任中華總會會長的日子。


    等過了今天,她的名頭“執行會長”中的前兩個字,就可以摘掉了。


    而陳玄這次來,是以名譽雙花紅棍的身份來壓場,所謂用來震懾宵小的工具人。


    在這麽個日子,應該不會有不長眼的人跑來鬧事吧?


    難說,世事往往如此,在兩個選擇中但凡有一個較壞的選擇,往往就會往那個更壞的方向進行發展,而越是愚蠢的事情,偏偏越會有人去做,因為愚蠢的人必定會做愚蠢的事。


    而能夠力挽狂瀾、反亂歸正的人,則被稱為英雄。


    司徒小姐也許做不了她父親那樣的豪傑,但她有自己要做、也隻有她能做的事情。


    唐人街這麽大片地方,洋洋灑灑差不多已經有了上萬人,其中有一代移民、也有隨著父母前來的二代移民,更有不少直接生在哥譚長在哥譚的本地人。魚龍混雜下,共有六大家最為著名,共同掌握著中華總會的權力。


    除卻司徒小姐以外,還有張、王、袁、李、劉五家,其中四家的老輩同樣已經故去,唯有張家還剩下一個當年跟隨司徒先生打天下的老不死。


    張家老大爺身穿一身紅色的唐裝,顫顫巍巍地由自己的大孫子扶著走了進來。


    在今天這個場地,能夠穿中式服裝的都是有一定地位的人,反倒是其他的小嘍囉們一個個西裝革履、打扮得人模狗樣。


    司徒小姐身穿印有一朵金色牡丹的大紅旗袍,親自動身上前迎接這位叔伯。中華的衣物自然不僅有旗袍,然而韃清竊取中原神器百餘年、盡廢華夏衣冠舊製,雖故國有明,終究破鏡難圓,旗袍已成為了中華女性象征性的正式場合用禮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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