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暈在西天染上一抹嫣紅,遠近的群山峰巒浮沉在迷迷蒙蒙的灰藍色暮靄裏,山頂映襯著皚皚的積雪,而積雪卻落在那淒涼得令人歎息的晚霞之中,大地似籠罩著一層失落的空洞抑鬱,不知要使傍徨的心兒定在那裏才好;周遭都是黯沉沉的氳氤,這氳氤彌蕩在冬天黃昏的景致裏,也彌漫在人們帶著幽戚的意識裏,壅塞多少過往在胸腔;以致看起來那輪血紅的夕陽也淡澀了。


    沒辦法,探莊,不是訪友,一定得在白天,日落之前趕到。所以,探莊正好反過來,快日落之前出發,天黑趕到就行。此時在朝“虎豹山莊”的路上。說是路,未免有些誇張了,這盡是一望無涯的荒地野郊,難以尋得出一條可以正式稱為通路的痕影,便是故舊的車,蹄窪也不可得見,都被白雪覆蓋了。隻有那絲絲枯萎的野草鑽出在重雪之覆蓋之上,露著那一把紛亂而無告的頂子,隨著寒風搖晃著。


    夜秋寒深吸一口氣在四肢百骸中呼呼流轉。繼續加速。雙臂一張,身形拔空而起,在空中一個美妙的轉折,人已斜斜落到了十大之外!因為前麵不遠就是‘虎豹山莊’這是年前最後一個需要探查的山莊。再沒什麽發現,夜秋寒就準備回家過年了。誰到年底不想家?


    而虎豹山莊遙遙相對,有一片連三巨宅,那片巨宅,不是什麽達官貴人富商王侯的府第,而是一位名為‘美髯公’的家院,這位仁兄年愈七旬,卻有妻妾侍婢百人,夜夜笙歌,晚晚荒唐的百花大會。但,據說那老頭卻練就了一身嚇人的功夫,加上爪牙眾多,護衛如雲,在這一片地方成就了他的小天下,他那宅院也變成阿房宮縮小版的一樣。這所宅院叫‘如意府’之名。叫阿房宮?他想,但也得敢啊!也就躲在偏僻角落裏,過著所謂的如意生活,如意罷了。所以,最後才來查虎豹山莊。如果兩個人勾結,助紂為虐。那麽這種土豪夜秋寒最喜歡了。為什麽?油水大啊!誰家過年不吃一頓好的呢?


    凡人相交,有百十年而泛泛者,有窮半生之力卻難得一知己,天下雖大,真正可以托心托命的朋友實在少之又少,這不能以相識時的久暫來代表人與人之間的了解與互愛,而在能否正確斷定對方的心性及品德是不是可以完全信賴,其外,還有緣字一個。但願是善緣,而不是惡緣。要是惡緣。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江湖人,都說鬼手魔瞳夜秋寒的武功,深如瀚海,心性凶狠,像似豺狼,行事之絕,宛若鋒刃,下手歹毒。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對敵人仁慈那是待自己殘酷,尤其此等敵人,個個都是為非作歹,心黑手辣的惡徒,下以殺字相懲,異日更不知有多少善良毀於人們手中;有的人需要以仁恕渡化,但有的因為積邪已深,以行惡為能事,已無法令他們回返彼岸,那隻能用他們自己的血洗清他們的罪了!


    ‘怕見黃昏,又到黃昏……’夜秋寒輕歎一聲,看了看西邊最後一絲夕陽就要消失在山的那一邊。‘虎豹山莊’就在眼前了。


    夜秋寒找了一個被風,比較隱蔽的山坳。清理出一塊地方。然後,收拾些幹枯的樹枝。點燃一堆小火後從自己背後背的皮囊內拿出兩個大油紙包來,三把兩把打開,裏麵包著的是四大塊烙餅,二十個鹵蛋,一大塊熟豬腿,放在火上烤,他又伸手入皮囊拿出一把塞了嘴的大錫酒壺,放在火邊上加熱。就十分有味的放懷吃喝;淒淒的夕陽映著枯灰的樹幹,映著白慘慘的枝權,似抹上了一層泛著紫暗的鮮血,冷栗得好生硬。人,活著本來不易。因此一人在外總是想辦法對自己好一點。不是嗎?窮家富路,人,總不能虧待了自己。要不,終年奔波再餐風飲露,那不都成骷髏了?


    天漸漸黑下來了,夜秋寒也吃完了。把火燒的痕跡,用白雪覆蓋上。然後把沒吃完的,又放回皮囊裏。挖了個洞埋了起來。活動一下身體。然後靜靜等待著時間的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子裏徹底晦黯了下來,變得黑沉沉的,像一層黑色的紗幔在不知不覺中蓋落;又起了風,這風。刮得樹梢子全在呼嘯,叫得使人心裏都在發酸。


    是,時候了。夜秋寒再一展身,他的身子淩空,雙肩卻宛如風也似的,看著快要落地,在微微轉身之間,又那麽美妙而準確的自兩株枯樹之中掠了出去,那身法高明極了。人就在晦黯的樹林之中。形如鬼魅般的消失了。


    衣袂飛舞著,那身影越過荒地田野、溝渠、陵丘,如此流暢而灑脫的奔掠在天地之間,他都沒有使出全力,但大地的長度卻似在冥冥中收縮了。已經望見了遠處‘虎豹山莊’那片明亮的燈火了。


    可是隨著距離拉近。夜秋寒,有點後悔了。約有近兩千來幢房屋,四條大街橫豎相通,街上行人熙來攘往,市景十分熱鬧,店鋪的燈光明晃晃的照著,加上由人們製造出來的暄囂聲,越發顯得繁榮嘈雜,猛然一見,倒似來到了大的城鎮,就是沒有城牆與城門。這哪是一個莊子?分明是個鎮子啊。剛才在野外偷偷摸摸的害怕人發現的吃一頓,還不如在這吃一頓。情報上寫著,虎豹山莊這私貨生意。賭館娼門。轉運金砂。山莊襲斷明暗兩鏢的買賣。各方神聖全朝這裏聚集。又沒說這麽大,這麽熱鬧。情報做的不細,回去得同林宗壽說說,情報一定要細。官府也是白癡,不過人家是駙馬。這又是公主封地。官府也管不了啊。沒準同流合汙了也說不定。武林中人大家都抱著‘光棍不擋財路’的心理,又有誰喜歡平白無故的結怨架梁呢?


    一看這架勢,夜秋寒,也不藏著掖著了,現在所做的就是要融為一體。而不是顯得另類。所以他直接一溜煙進了一個巷子,然後,就大搖大擺的從巷子另一頭出來了。像是吃飽喝足的出來散步,找樂子的公子哥。廢話,本來就在山坳裏吃飽了。現在是出來散步。這種地方那是最雜亂不過了,各路什麽樣的瘟神都有,誰看誰那全部都是出來混的混世大爺,除非你格格不入,那麽那些巡查他們才會懷疑……


    夜秋寒一出巷子口,就故意擺出了副蠻不在乎的味道,大搖大擺的向鬧市中闖去,路上,時時可見橫眉豎目的大漢與形態驕橫的巡查惡煞,往來的入群裏,也多是些神色剽悍,言談粗獷的江湖人物;黑話術語滿天飛,叫喊與喧嚷聲亂成一片,這是一個紊亂與橫暴的城鎮,充滿了江湖上恃有的那股子野氣及狂囂。這簡直成了黑道買賣的集匯之處了,沒有一點顧忌,沒有一點隱諱,就像是正正當當的在做生意一樣,真******!夜秋寒心想道。


    夜秋寒正看著想著,眼前忽然有紅影一閃,一個粗啞的嗓音爆了起來:“朋友,你是哪來路哪個窯的?”


    “咦?這是幹什麽?你們兩個耍狗熊耍到老子頭上來了?怎麽著?老子赤腳的還伯你們穿鞋的?想試試?來來來,老子先把你這兩塊有眼無珠的東西教訓一頓,再找你們頭領問話!正好,咱正想問問他們頭領那一票貨何時可以起程,剛愁見不著呢,這下咱可抓著理了。貨還沒上路卻要先受他們小角色的氣,我倒要看看天下有沒有這樣的道理!”夜秋寒眼珠一翻,已看見兩個巡查大漢站在他的麵前,敢情正是方才站在吃食攤旁邊向他打量的那兩位仁兄。喉嚨裏咕嚕一響,夜秋寒向地上“呸”了一聲,兩手一叉腰,擺出一副江湖中人慣以使狠的樣子嚷道。


    “慢來慢來,這位公子,請問是哪條道哪座山的高朋貴友?在下這位兄弟才喝了兩杯,是而衝動之下便上來回了兩句,大家千萬不要誤會……”兩個紅衣大漢都下由傻了一陣,還是那個精瘦的小個子腦筋轉得快,他見狀之下,連忙換了一副笑臉道。可是,心裏卻想,看上去是個公子,實際整個一個混子,真是不開口不知道,一開口嚇一跳啊。


    “誤會?誤個鳥的會!老子與你們王三頭領不說換過帖子,卻也是共過患難的好弟兄,老子發起毛來連王老三也要退讓三分,不想他收了老子八百紋銀的護路費用卻至今不將老子的貨上路,這也不說,卻叫你這兩個狗頭來給老子氣受!老子倒要上虎豹山莊問上一問,看看這份交情還有沒有,看看王老三講不講這段江豪上的義氣!要麽,幹脆去如意府稟明美髯公老爺子,好歹叫老爺子給咱出個主意,在虎豹山莊這幾天,真是受夠了……”夜秋寒一仰頭,一擺手吼道。


    “朋…朋…朋友…大家有話好說……別別動氣……都不是外人,有話好商量……”這一番話卻嚇壞了眼前這一對巡查龍套角色,兩位仁兄當下對望了一眼,卻發覺彼此俱已是麵上變色,這樣一來,心理就越發的沒有了主意,瘦小的那個急得結結巴巴的道。


    “朋友?他媽朋友這兩個字豈是你們這兩個小角色可以叫得的?想當年老子跑碼頭闖字號的時候,隻怕你兩個混帳東西還賴在你娘的褲襠下麵打轉,如今長得像個人樣了,就他媽活神活現的和老子稱朋道友起來了?也不知道王老三是搞些什麽名堂,竟然調教出你們這些不開眼,不成材,不成氣候的東西來,可歎呀可歎……”夜秋寒兩眼一瞪,眼珠一翻叫道。


    “前…前輩……就算小的個招子不亮,沒有看清是你老人家,千不該萬不該,你老人家就別再罵了……”個頭較高的那一個被罵得滿頭大汗,青筋暴跳,卻又發作不得,他吞了一大口唾液,期期艾艾的道。


    “什麽?敢情你還不服******這口氣呀?老子早就看出來你小子口服心不服,老子受了委屈講兒句也不行呀,反了反了,簡直是反了,你們在這裏等著,我到如意府把‘九梭’李壇李老兄請來,就說巡查的小角色竟然要砸我的腳背,假如李老哥不在,我另把總管事‘北地標旗’的鬱洪鬱大哥請來,再不然,我即到虎豹山莊找麻強,找席季甚至找邱駱……”夜秋寒霍地跳了起來,口沫四濺的跺著腳道。


    兩位巡查隊的朋友,越聽越不是味,越聽越覺得情形不妙,對方所提過的,不但全是自己方麵的人物,而且更是些大名鼎鼎,舉足輕重的首要人物,照這麽看,人家決不會是故意嚇唬自己的了,否則,他哪又能認識這麽多的大頭兒?非但如數家珍,更且絲毫不差,若是對方真個找著這些人講幾句不中聽的話,自己有幾個腦袋也擔當不下,看情形,這口鳥氣是吃定了……


    “前……前輩,大,大,大人不見小人過……就恕我們這一時睜眼瞎子吧……我們俱是上有老母奉侍,下有兒女成群,都出不得繼漏……你這樣一講。我們可都完了……你老人家菩薩心腸。請千萬做做好事……”那位仁兄止想開口求饒,而那個小個兒反應卻更快,他麵青唇白的踏上一步,聲音帶著哆嗦道。


    “前輩,前輩,你老人家開恩……小的實在不是故意冒犯,請老前輩留條路給小的討生活,你行行好,就恕過我們吧…”較高的這位也急忙央求道。


    “這還像兩句人講的話,我說呢,虎豹山莊等於是我自己的地方一樣,哪一次來來去去不是遠迎高送?哪一次停留,不叨擾鬱老哥李老哥幾懷?也不過半年沒來,怎的出來溜溜腿就有人扇咱的耳刮子了?我是越說就越有氣,日後回去見了那批老弟兄,你叫我怎麽放得下這張臉來?白混嘍,簡直是白混多年嘍!”夜秋寒眼珠子一翻,氣咻咻的道。


    “前輩,就這樣吧,由小的做東,請前輩喝上一杯,再請我這兩位弟兄橫裏做陪,陪前輩老哥浮一大白,也算為你消消氣……”那個小個有點語無倫次道。


    “前輩千萬賞光,便算小的們孝敬你老人家的一點小意思,隻要前輩沾上一滴水酒,小的們也安心了……”兩個紅衣漢子聞言之下急忙誠惶誠恐的道。


    “這卻怎麽使得?不行!這怎使得?我怎可占你們的便宜……”夜秋寒慢吞吞的搖搖道。


    “前輩言重了,言得也太重了,這怎算占便宜?這隻能說是小的們孝敬你老人家的一點小意思,前輩請千萬賞臉,若非如此,在平常恐怕想請也請不到呢……”小個兒忙道。


    “算了,再說,我是吃飽了,出來溜溜腿。你們忙你們的去吧。人活著,都不容易。你們賺點錢也不容易,還得養家糊口,這次見麵算是認識了。剛才,罵的有點狠,拿著,這是每個人五十兩銀票,算是給你們道歉了。拿回去,快過年了。想回家,貨又發不出去。所以,火氣有點大。再者,你們放心,這點小事我不會告訴鬱大哥的。就是剛才喝了酒,加上有點氣不過。”夜秋寒道。這是典型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吃。


    “前輩……我們怎麽能要您的銀子?”小個子說著,看著銀票,咽了口唾沫道。


    “怎麽,還記仇?不記仇,就拿著!”夜秋寒道。


    “哪能記仇呢,那就謝謝前輩賞了。前輩用不用我們陪著您逛逛?”那個小個趕緊接過三張銀票道。


    “不用了,我就自己閑逛。你們忙你們的去吧。”夜秋寒道。


    “那好,您慢走,有什麽事,招呼我們哥幾個一聲。謝謝前輩的賞。”那個高個子道。


    “好了,你們忙去吧。我走了。”夜秋寒說完又開始大搖大擺的溜達開了。


    這時,四周已圍了好些看熱鬧的人,也有巡查的角色因為不關已事懶得上來勸架,他們方麵也搞不清這個人的身份,隻怕弄岔了扯到自己身上來,一個勸不好自己再擔上個幹係,是而夜秋寒吵了這麽久旁邊仍然沒有人上來說話。但是,最後意想不到的結局,卻讓人眼熱。這人做事真地道。生氣罵過就完了。還給銀子。這才叫會做人。怪不得那些大人物跟他關係好呢。再說,罵兩句也不掉肉。眼看過年了,本來就想撈外快。你看,那哥三外快賺得那個叫美,剛才我怎不被他罵兩句呢?得,現在有人開始琢磨找罵了。


    已經走遠了的夜秋寒心裏別提有多爽了,剛才,在野地裏吃飯,吃進去的寒氣也出了。又感覺到林宗壽的情報整體來說還不錯。罵了這一氣,人就也融進了更多的江湖氣,也就順其自然的入狀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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