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約(上)


    兵州州主李鶴天本來想重用大統領桂山,因為“活閻王”桂山的威名在帝京白城都是響當當的,敵人在戰場上,遇到了他就像遇到了閻王一樣必死無疑。人送外號“活閻王”,而且還是敵人送的,管軍的紀律又嚴明,朝中文武都說他是個將才。隻可惜不拘小節,口無遮攔。不討明帝喜歡,重用歸重用,但隻做了蒯郡的大統領,後來平調到兵州當守軍大統領。雖說是平調,實則是暗貶。因為那時的兵州兵力隻有五萬正規軍,加上各個縣的半耕半戰的民兵也隻有十萬,遠遠比不上蒯郡統領八十萬守軍威風。可桂山並沒有怨言,反而覺得自己落得清靜,還能有望多活幾年。


    李鶴天聽說自己要和“活閻王”桂山合作,複建兵州開心的不得了。還專門登上桂府帶著禮品去探望,一探望心裏多少有些落差。此時的桂山已經年近七十,雖然精神尚可,但白發蒼蒼、臉上、手臂上布著重重的老年斑,讓李鶴天有些失望有些“廉頗老矣”的垂暮之感。不過此次拜訪特有讓他欣喜的發現,就是桂山的小兒子桂鸞。桂鸞二十一二歲,短發,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書生打扮。一開始李鶴天覺得桂鸞不是武將,隻是一心將心思投在書典中的閑客。剛一說出這話,桂老爺子不答應了,將自己的掛在牆上的五尺重劍取下,扔給桂鸞,讓桂鸞在廳堂上耍一套劍法,隨後桂山丟下了一句話“虎父怎能有犬子”。


    果然虎父無犬子,桂鸞舞出的劍法,雖然李鶴天看不懂,但是他能感覺到劍法中的剛中帶柔,循循漸進;能感覺到剛烈的劍風,撲到自己的臉上、身上,是自己不由自主想後退的感覺,一旁的侍衛看呆了,桂老爺子也擼著胡須嘖嘖點頭讚許。看來桂鸞真的了得的很,大看眼界。李鶴天那時才知道,瘦弱文雅的桂鸞居然是位儒將,能文能武。


    以後更是把桂山當成自己朋友,因為他們年紀相仿,情緒相投。李鶴天問桂鸞可有官職,桂鸞也不拘謹,說,現在隻是父親身邊的偏將,等父親哪天願意退下來了,就讓父親舉薦自己成為兵州城的守軍大統領。李鶴天聽到這話喜出望外,今後又有人和自己分擔州中的事務了。


    李鶴天把自己的神思,放回到了眼下。看來三年後他要失去這樣一位摯友了。想到此時他的心裏又一次咒罵起了明帝,讓自己成為拋城棄民的壞官吏,可能背負著千古的罵名,這和他當初“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心願背道而馳。


    李鶴天告別了厚天白殼,坐著馬轎去城門口,去見桂鸞。桂鸞見到李鶴天來臨,高興得很。可是在士兵麵前,他也會注意分寸,不會沒大沒小。桂鸞現在真真的是兵州守軍大統領了,他父親回家養病,臨走時向朝廷舉薦自己的兒子。小小年紀的桂鸞就能成為大統領這一要職,放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此前最年輕的大統領也是三四十歲的人,而如今的桂鸞隻有二十五歲。年齡資曆都不夠,可他為什麽還能成為大統領,這與他父親的舉薦;李鶴天的支持;桂鸞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朝廷已經不再重視兵州城了。就像李鶴天年紀輕輕就已經是翼雲六郡兵州的州主。


    有時候李鶴天願意和桂鸞在一起,其實是一種同病相憐的同情。他們覺得自己是不被朝廷重用的棋子,而現在他們要成為朝廷的棄子了。


    李鶴天此行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問軍隊在桂鸞的管理下怎麽樣?有什麽給新上任的大統領甩臉色看了嗎?一些關懷的話題。桂鸞很感動,說現在的士兵都能嚴於律己,而且軍法嚴苛他們也不會滋擾生事。


    “作為大統領你一定要讓他們心服口服,隻靠酷法是建立不起一支威武的桂家軍的。”李鶴天說。


    “‘桂家軍’?”桂鸞詫異的說道,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自己的父親,也隻是稱自己帶領的軍隊成為蒯郡兵,或者泗水軍,用自己的姓氏來命名一支軍隊,會不會有失妥當,讓別有用心的人抓住話柄。


    李鶴天看出了桂鸞有些慫象,接著說:“畏首畏尾,其身餘幾。你要鍛煉出一支完全服從軍紀;完全聽從命令;完全有別於其他軍隊的兵州兵。”州主的嚴聲厲語,點醒了桂鸞。


    “你雖然是個大統領,你有時間一定要勤於讀書,治國、修身、兵法、農時的書你都要,多讀些,將來好為我分擔一部分重擔。”李鶴天說。


    桂鸞聽出了,今日州長說的話,多有日後會提攜之意,趕忙答應。內心歡喜卻麵不做色。於是李鶴天回府衙了,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來到不到一刻鍾又回去了。其實此行,大有深意。第二天李鶴天又派人給桂鸞送來一箱子的書,都是他自己平時看的治國方略。州主送一箱子的書給大統領,羨煞了旁人,也讓桂鸞倍有麵兒子和摸不著頭腦。可這是卻傳為一時的美談。自此以後,桂鸞當真就發奮讀起了晦澀的治國方略。


    李鶴天從州外購買來的百家之書,也是先送去桂鸞那裏,等桂鸞看完了,才要回來自己看。那時的兵州人經常能發現城牆上的塔樓上,總有一盞燈等到深夜雞叫的時候,才熄滅。


    桂鸞本來就是儒將,再加上三年來的苦讀,無論見底還是見識都超於常人,對於州中的事務總能一言即中要害。在治軍練兵方麵,真的符合“三個完全”的桂家軍,就連兵州七個縣鎮的民兵也甘願服從桂鸞的指揮。這不是對武力軍法的屈服,而是對桂鸞自身的人格魅力的拜服。李鶴天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在這三年中,畸形兒童的數量由每年得一千左右,上升到兩千,達到凡事生孩子就一定是畸形的地步。一些剛結婚的人,害怕自己的後代也是這種怪物,於是喬遷去了外郡。結果外郡的人都在背地裏稱“兵州”為“病州”。這才有了病州一詞的由來。


    這隻是病州奇事的開頭,更加令人不可想象的故事還在後麵。


    厚天白殼幾人,三年前就離開了兵州,是明帝召回去了。臨走前,白殼將截肢法的藥方、過程、用具都傳給了本地的醫生,而且在兵州的一千多個水井裏防置了能治療虛陽症的藥材,也就是名醫古風開出的藥方。他走的時候,特地祭拜了埋在城外墳丘的母女倆,祭拜的物品也很豐盛,燒雞、紅燒魚、肘子、福山樓的糕點,當然少不了香燭和紙錢,為什麽如此豐盛,讓活人見了都眼饞,是因為他一走就不知道何時才能再來了,他這走後也不會有什麽人來祭拜她們了。


    臨走時,厚天一句話也沒有說,不僅明帝來信說不允許說,留仙山中的巫神教也來信讓厚天什麽也不允許說。以致厚天臨走的的時候,隻是拍了拍李鶴天的肩膀,眼神裏充滿著無比的誠懇,說,有時間就去城東的巫神廟,拜一拜五神吧,或許他們能拯救兵州。


    說完,厚天、白殼三兄弟等二十多人,就順著官道走在回京的路上。寒冷的秋風吹皺了河道的水麵,吹走了在上麵歇腳的落葉,樹葉遠去伴著人影遠去,他們都是兵州的過客。


    大雪,寒冬。不斷下達的文書,訴說著戰場上的緊急,虎宛、沙城、夷平、古槐、桑蜀結了盟似的,同時向處在洲中的翼雲國發起了三麵圍攻,東線告急!北線告急!南線告急!這在翼雲的建國史上絕對是絕無僅有的。一直處於六國中最強盛的狀態,如今卻顯現出了狼狽。一共一百萬的軍隊要麵對二百萬敵軍的三麵夾擊,翼雲危機。明帝不得不向兵州發出征兵調兵令。這文書明顯違背了十年前,明帝自己親自下達的聖旨:兵州免除賦役兵役五十年。


    可能翼雲國果真到了生死存亡之秋。


    李鶴天拿著征兵文書,心裏想著明帝的計劃要開始執行了。


    李鶴天讓師爺將文書手抄多份,與征兵條件一起下發到兵州七縣,向縣鎮征兵。兵州百姓心中多有不情願,但是古語雲: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於是還是積極的應征入伍,凡年滿二十,未超過四十五者,都有應征入伍,其中家中有父母臥床要贍養盡孝者、新婚娶者可以留下,其餘一律入伍。可以征兵的條件放得很窄了。


    這一點讓桂鸞很不理解,現在國難當頭正是用人的時候,應當把征兵的條件放得寬鬆些,這樣才能夠征用到更多的兵丁。他想提醒到李鶴天,反而李鶴天給他說了一件更無法理解的事情,像是訣別,像是交代身後事。總之兩人沉默了好久。


    李鶴天說,“這次出征我帶兵丁人馬,去就行了。你在兵州好好鎮守,若果我不回來了,你要把兵州管理好,才不枉費我的良苦用心。”


    桂鸞說,“大人,你是一州之主怎能,親自帶兵打仗呢?我是武將出身,怎能讓您去冒這個險,與兵州的複興大計不妥。即使您去,您在出征時,說這麽不吉利的話呢。現在雖然我們是以少敵多,可是敵軍卻是千裏來襲,無論從天時、地利、人和上他們都不占據優勢,我們這場仗打贏的幾率還是很高的。”


    李鶴天答非所問地說,“我去,就是為兵州的未來著想。這次征兵大概能征到二十萬人,你那兩萬人的精銳——桂家軍,你自己留著,鎮守兵州。切記不要讓他們趁著國難,為非作歹,發生這樣的事,你要將他們格殺勿論。我看你既是文才又是武才,才加以重用。可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我走之後,兵州就是你一個人的了,上梁不正,下梁一定斜啊!”李鶴天手掌重重地拍在了桂鸞的肩上,桂鸞受驚般的打了哆嗦後,不知是李鶴天又加了手力,還是桂鸞心虛,桂鸞反正撲通的就是下跪,對著顯得更加高大雄偉的李鶴天發起了毒誓。


    “末將,能有今日多虧州主提拔,理應為國為家效犬馬之勞,怎敢妄動心思。小人又是名門之後,世代將門,從小隻知道報效國家,絕不會因為小利有辱門風。還請大人明察。”


    李鶴天看在自己的威嚇下,桂鸞嚇得汗如雨下,也不猜疑他。於是將他從地上扶起,講了些寬慰人心的話。


    這一番言談舉止怎麽看也不想平日裏的好友。


    十一月,四日。雪晴。


    大軍在府衙門前,百人一組,集結。共征兵二十萬。此時除去即將出征的士兵,兵州的人口隻剩下五十萬人,其中包括五千名患病的兒童。


    大兵出征引來了全程人的圍觀,寬敞的大街兩側擠滿了民眾,有的差點被擠進河道,驚嚇的那人,“哎呦,哎哎呦”的怪叫,但是很少有人聽得到他的叫喊,因為他的聲音被淹沒在,人潮人海之中。那些人群中的麵容表情、神態動作都豐富極了,但是表達的內容卻是驚奇的一致,傷心和不舍。


    用的小媳婦也不顧羞,撲進了丈夫的懷裏;一對老夫妻步履闌珊的走過去給自己的兒子送行;有的小孩,不顧旁人,自個兒嗚嗚呀的哭著,父親最後一次抱起他,安慰他……


    李鶴天看著這一幕幕,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心裏說著:是我對不起你們,是我對比起你們。李鶴天再也受不了了,騎在馬背上命令副將,通知下去,立即啟程。這句話很冷酷和不近人情。他自己也知道,但是他怕自己忍不住將事情的真相說出來,這可是明帝謀劃了三年的大棋局。


    部隊就這樣還是浩浩蕩蕩的出發了。李鶴天、師爺、副將們、千夫長騎著駿馬,千夫長一下一律不行,後麵尾跟著的黑壓壓一片,走在前頭的是桂鸞,後麵都是送行的百姓。篤定的腳步,踏碎了積雪,你能聽到碎了的聲音在劃著人的傷心。潔白的雪變成了汙泥,變成了濁水。呼嘯的北風一過,又結成了冰冷的冰,若是你能從高空俯瞰,這多像是在潔白的宣紙上,遊 走的筆觸,在創作著一幅未有人見過的畫卷。


    黑壓壓的群眾將隊伍送出了,城門,路過了墳丘,士兵們不會想到他們的屍骨再也不會埋葬在一片,世代先人生存的土地上了。


    一些百姓就這樣返回城中,而桂鸞依舊尾隨在隊伍的後麵,長長的隊伍綿延了七八裏,一直等到,他再也看不到前行隊伍的軍旗,才,踱步返回。他並沒有想到迎接他的是一場陰謀正式的開始。以前李鶴天對他的知遇之恩也打上了一個大大的疑問。


    花開兩朵,我們先表一隻。


    李鶴天帶著二十萬士兵走進了蒯郡的地界,浩浩蕩蕩的走進了蒯郡的城門。因為按周計劃他們將被派往南麵的防線,抵抗南麵攻打過來的夷平軍。細心的、經常往來兩郡統一之間的兵州民兵發現,在蒯郡的城牆上布防的士兵是平時的三四倍,而蒯郡兩邊的商鋪的門窗統一緊閉,街上看不到一個人影走動。難道說國難導致城民都不敢出門做生意了,那為什麽國難還有這麽多士兵在把守郡城,而不去前線保家犧牲呢?!


    當最後一個兵州民兵通過蒯郡城門,隻聽見嘰嘰嘰嘰,城門快速的被躲在門後的七八十人,合力關上,嘰嘰嘰嘰的聲音先前隻是隊伍的尾兵聽到,到最後,兩門合在一起那“”的一聲,傳出了七八裏地,隊伍牽頭也清晰的聽到了。眾兵都好奇的回頭,看發生了什麽事情。隻有李鶴天沒有回頭而是沉默著,低下了頭。表情莊重和凝重,低下了頭,閉上了眼。因為隻有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


    果不其然,突然之間,從路兩旁的店鋪中衝出說不清的士兵,低處的拿著長矛長劍,高處的拿著連弩弓箭,城牆上的士兵也是揮刀霍霍。


    這使得兵州民兵猝不及防,還沒接受軍事訓練的他們,連拔劍,使槍的姿勢都不會,猛一使用武器,反而弄傷了靠自己身邊最近的自己人,稍有些經驗的民兵,拿著武器的手也直哆嗦,心中膽怯。


    “手中的刀劍武器都放下!”這個帶有命令式的簡短祈使句隻能出自李鶴天的口中,雖然聲音小,但威嚴和悲壯。隻有先麵的幾個民兵聽的到,但是這個命令,幾個民兵聽到,就有幾個民兵執行。後麵的民兵看到前麵的民兵這樣,後麵的民兵也這樣跟著做。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盞茶的功夫,兵州兵就繳械了。當然,民兵們都很茫然,不是去打仗嗎?怎麽出了兵州自己成了俘虜?


    他們想的最多的就是蒯郡的士兵和李鶴天都叛變了。


    真的就是這樣嗎?!


    很快,有蒯郡士兵那武器都收繳了上來,但並沒有對民兵進行傷害,而是將他們分配到全國各個郡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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