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近日看到一位在中國作品翻譯很多知名度也很高的日本作家寫的一篇短文,評說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參拜靖國神社,對當年日軍侵略罪行曖昧而又頑劣的態度,說小泉不能從受害國人民的情感上考慮,於是就把日韓、日中、日朝等關係弄糟糕了。


    我想還有更深層也更致命的一點,在於小泉純一郎對60年前日本在亞洲諸國所犯的侵略罪孽的認識。認識決定情感。沒有對侵華侵朝等罪惡的深刻認識,就不會有對罪惡曆史的自覺反省,又如何能體察“受害國”人民的情感?於是才會把給亞洲諸“受害國”造成災難的東條英機等十惡不赦的厲鬼,作為神而年年祭拜。我在電視上看到過德國總理到被納粹屠殺的猶太人墓前下跪的畫麵。那個莊重虔誠的跪祭的舉動,誰都能看出是強烈的情感支配,卻又不僅是對被無辜屠殺的受害者的情感體察和理解,而是對希特勒法西斯這個獰厲的魔鬼在歐洲所犯罪孽的深刻反省和坦誠的懺悔。我在看到這個電視畫麵時曾經揣測,歐洲諸“受害國”和猶太人看到這個畫麵時,對德國總理應該產生基本的信賴。我又反過來揣測,如若德國總理如小泉拜祭靖國神社一樣去跪拜希特勒,或者羞羞答答偷偷摸摸地“修改曆史教科書”,我真不敢猜斷歐洲各“受害國”和猶太人會鬧出什麽事來。


    很顯然,小泉對亞洲各“受害國”人民的情感,隻有在割斷對靖國神社裏一夥戰爭厲鬼的情感糾纏之後,才可能發生轉移。我近日在電視上還看到一組嚴酷的畫麵,東條英機等6名被國際法庭審判為死刑的戰爭罪犯,一個一個被押上斷頭台,套上絞繩,“咚”地一聲抽掉腳下的踏板,懸空吊死。這是整個世界的正義力量對邪惡的審判和懲罰。幾乎同一時期,在南京製造過30萬人大屠殺的穀壽夫等7名日本戰犯,被中國軍事法庭審判為死刑。這7人之中有兩個叫做向井敏明和野田毅的鬼子,在南京城做過一場殺人比賽,看誰先殺死100人誰就為贏家。單是這兩個猙獰的厲鬼,就以殺人比賽的娛樂方式,殺死了300餘名手無寸鐵的南京市民。這些被中國法庭和國際法庭推上斷頭台的罪大惡極的厲鬼,60年後還被小泉首相當做神去參拜,作為“受害國”中國公民的我,會是一種什麽情感?坦率地說,我不以為這種以鬼為神而參拜的舉動滑稽可笑,因為作為一個經濟大國的首相不可能在這種鐵定的曆史事實麵前表演滑稽。我的情感裏就隻有鄙夷,除了鄙夷還是鄙夷。


    二


    在我的整個心理情感世界裏,充溢著對我們民族和國家的尊嚴的敬重。正是60年前的抗日戰爭,讓我真切地理解了什麽叫民族尊嚴和民族脊梁。


    60年前取得的抗日戰爭的勝利,是自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中國人民反抗各種列強侵略戰爭的第一場完全徹底的勝利。在我粗淺的曆史常識的印象裏,總是凸顯著各種名目的割地賠銀的條約,百年近代史教本幾乎都可以用屈辱來概括,我曾在中學學習這段史實時產生過逆反情感。八年抗日戰爭的勝利,確如《國歌》所唱的,是用整個民族的血肉築成的新的長城。這是在血與火中鑄造的民族和國家的脊梁。


    我在少年時期就記住了趙一曼,刻骨鉻心地記著楊靖宇餓死後從肚子裏刨出來的草根樹葉,還有令幼年的我感到解氣的“平型關大捷”和“百團大戰”。後來曆史知識漸多,尤其是遇逢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的今天,陝西和各省的各種媒體,都向我提供了前所未聞的抗戰英雄和戰例史實。毛澤東和朱德領導指揮的八路軍新四軍和抗日根據地的遊擊隊,給予日寇沉重的打擊早已彪炳史冊。蔣介石統領的國民黨軍隊裏,有一批殊死抗擊侵略的將軍和士兵,至今讀來聽來仍然令我心潮波湧熱淚難抑。去年初,我讀到徐劍銘等作家所寫的紀實文學《立馬中條》書稿,得知曾經為我的灞橋籍前輩鄉黨孫蔚如所統領的包括趙壽山李興中孔從洲等陝西籍將士,當年硬是堵在潼關外的中條山,使不可一世的日本鬼子難以前進一步,而且損失慘重。我在閱讀時,幾次被英雄的壯舉和拚死的精神感動得掀不開下一頁。前不久應陝西“民革”的邀請,參加紀念抗戰勝利的座談會,我聽到張居禮講述他的父親張靈甫將軍的抗戰事跡,真是氣壯山河撼天動地泣鬼神般的壯勇豪烈。我不敢想象作為團長的張靈甫組織並帶領敢死隊和鬼子拚刺刀時的那一股豪勇;他曾經十一處負傷直到被打斷腿骨還不離開戰場;武漢會戰中,張靈甫在德安萬家山取得大捷,被葉挺將軍稱為“與台兒莊、平型關鼎足而三,盛名永垂不朽”的重大勝利;《國歌》詞作者戲劇家田漢,親臨戰地采訪張靈甫,創作並演出了話劇《德安大捷》。在開赴緬甸的10萬遠征軍裏,有1萬多名踴躍參戰的陝西熱血青年,總指揮是陝西籍將軍杜聿明。在正麵戰場使日軍第一次遭遇重創的台兒莊戰役,那位揮舞大刀的敢死隊隊長仵德厚是陝西涇陽人,正是他的大刀殺得鬼子難以前進,為中國援兵贏得了製勝的時間。我無法把那場長達8年的抗戰中的英雄一一羅列出來,隻是隨手擇出幾位陝西籍的抗戰英雄,他們每人都可以寫成一部半紮厚的英雄紀實文本。他們是在戰場上戰死和在家門口被殺害的3000多萬同胞的傑出人物。


    中國的國歌《義勇軍進行曲》,是在抗日戰爭中誕生的。


    中國人的脊梁,正是在存續8年的抗擊日寇侵略的血與火的戰爭中挺立起來的。這是製造罪惡的“加害者”始料不及的。


    三


    我們不播種仇恨。


    一不種植仇恨,卻應該記取和吸取曆史教訓。讓今天過著和平安寧日子同時享受著國家尊嚴的每個公民,了解曾經發生過的積弱挨打的屈辱曆史,感知並銘記那些於危難中構築和撐挺起民族脊梁的先輩,明白自己對國家肩承的道義和責任,進而設計並實踐一條健全健康的人生道路。我甚至妄斷猜想,那些落馬的貪汙腐敗官員,如若能在伸出貪婪掠取的巴掌之前,讀一讀這些抗日英雄的事跡,也許會把伸出的手收回來,不致成為國家和人民的罪人,也許還能悟到手中的權力真正神聖的使命。


    我又有感於一些西方右翼勢力的言論了。


    大約是今年以來,不斷看到美國有人提出並奢談“中國威脅”的言論觀點,日本也有起哄式的響應言論。我開始讀到時有點納悶,像我這樣年紀的人都清晰地記得,在“左”的建國政策造成的普遍貧窮乃至三年大饑荒的時期,西方有一撥政客的幸災樂禍式的鼓噪集中到一點,共產黨政權把中國弄糟了。改革開放糾正了“左”的路線和政策,探索出一條適合中國發展的新途徑,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然而與世界上最強大最富裕的國家比起來,中國還排在貧窮國家之列。我納悶不解的問題是,中國窮時他說你不行,中國剛剛發展起來又說你“威脅”,那麽,中國如何是好?如何才能使現在這一撥右翼政客閉上鳥嘴?譬如在我這輩人心中尚有印象的一個日本人中曾根康弘,走出首相府多年了仍然閑不下心來,由他負責的一個日本智囊機構近日發表一份警告報告,說“中國的民族主義意在主宰全世界”,“和中國來充當霸主的世界秩序”,如此等等。我又聯想到日本那位作家批評小泉首相不能體察理解“受害國”人民情感的話,前首相中曾根康弘所體察理解的“受害國”之一的中國人的情感,卻是說中國要充當“主宰全世界”的“霸主”。這種聳人聽聞的鼓噪,被西方那些正直客觀的政治評論家概括為“妖魔化中國”。這就夠了,世界上有製造謊言鬼話的人,也不會缺失揭穿鬼話謊言的人。在某個意義上,還真應了中國民間一句俗話,以老鬼子的小人之心,猜度剛剛繁榮起來的“受害國”中國之懷。


    暫且擱置曆史的和現實的因素,也剝離開政治和經濟的利益因素,我想到人類豐富而又複雜的情感裏,普遍存在的一種最壞的東西——妒忌。一個國家或者一個人,貧窮積弱時被瞧不起被欺侮乃至被侵略被蹂躪,翻過身來挺起脊梁強盛起來,又被誹謗以至被“妖魔化”,這恐怕與一些人最壞的那個妒忌心理不無關係。


    退一步想,被妒忌與被屈辱不可同日而語。


    記住慘痛的曆史,自立自強,走自己的路,讓喜歡瞎說的政客去說吧。


    2005.8.14 於雍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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