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霖……要我……找到……你……終於……啊……呃啊啊啊啊!!”


    短短的幾個字,卻是耗盡了雲澈艱難蘇醒的幾分意誌,隨之便再次落入噩夢深淵之中,除了嘶啞的慘叫和狂亂的掙紮,再說不出完整的一個字。


    “霖兒……霖兒!!”


    禾菱心魂大亂間,腦中盡是禾霖的影子,眼前仿佛是禾霖正在痛苦掙紮,讓她一瞬間痛徹心扉,她猛的轉身,泣聲道:“主人,求你救他……他是霖兒……是我的弟弟霖兒……求你救他,求你救他!!”


    “……”夏傾月怔然看著哭泣中木靈少女,她在為雲澈哀求,如她一般的哀求。


    “菱兒,”神曦的聲音帶著輕歎:“他不是你的弟弟,隻是身負他的木靈珠。”


    “菱兒知道,”木靈少女字字帶淚:“但……他是霖兒的恩人,是霖兒托付一切的人,也是霖兒生命的延續……”


    “噗通”一聲,她重重跪地:“求主人救他,求主人救他!”


    失去木靈珠,木靈必死無疑。搶奪木靈的木靈珠,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亦是木靈一族的死敵。


    但,王族木靈珠不同。


    雲澈身上的王族木靈珠,它有著完完整整的氣息,是完好、完美的王族木靈珠。而一個人類身上出現完整的王族木靈珠,唯一的可能,就是王族木靈心甘情願的托付。


    作為世間最純淨的生靈,木靈有著感知善惡的能力。身為王族木靈,願意舍棄生命將自己的木靈族給予一個人類,或者,是對他有著無以為報的大恩,或者,那是他甘願將一切都托付的人。


    同為木靈王族的後裔,禾菱比任何生靈都清楚這一點。


    “……”回應禾菱哀求的,是長久的無言。


    她能感受到禾菱心中的悲戚與痛苦。因為她最大的渴望,甚至可以說她堅強活著的動力,便是找到她的弟弟禾霖……就如禾霖渴望著能找到她一般。因為那是她最後的親人,也是木靈王族最後的希望。


    如今,禾霖的木靈珠出現在一個人類身上,也就意味著禾霖已經死了。


    更意味著……木靈王族,就此斷絕。


    這對她的打擊,無疑是天塌地陷。


    而身負禾霖木靈珠的雲澈,就像是她絕望之際……最後的那一根稻草……或者說慰藉。


    隻是……


    “主人……”禾菱重重叩首,泣聲已帶上了絲絲沙啞:“霖兒死了……菱兒……已再無親人……父母為保護菱兒而死……而菱兒……卻弄丟了霖兒……不但沒能護他一朝一夕,就連他……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他是霖兒的托付之人……是霖兒留在世上的最後希望……我無論如何……也要守護他……求主人……求主人救他……菱兒以後哪裏都不去……一生一世……來生來世都陪伴主人左右……求主人……救他……”


    悲苦……眼淚……自責……愧疚……絕望……


    這個初見時純美嬌怯,無垢無暇的木靈少女,她的意誌和靈魂在感知到雲澈身上的木靈珠後全麵崩潰……


    她眼睜睜的看著父母和無數族人自爆木靈珠而亡,


    為他們爭取到了逃亡之機……她和禾霖在逃亡中走散……那些年,她不顧自己被人盯上,瘋了一般的找尋……


    在這個對木靈而言無比可怕殘酷的世界,找到禾霖,是她活下去的最大支撐,幾乎每一天,她都活在將禾霖弄丟的巨大自責之中……三年前,她隻身到達一個傳聞有木靈出現的星界去尋找禾霖,被人所圍,幸得神曦相救,帶回此處……


    她服侍於神曦之側,唯一的請求,就是求她幫她找到禾霖。


    如今她已知道,自己再不可能見到禾霖,留在世界上的,唯有他的木靈珠。


    這些年所有的希望、渴盼、愧疚……也在瀕臨絕望的悲苦之下,牢牢的係在了雲澈的身上……


    “唉……”


    輪回禁地的飄渺雲煙中,傳來一聲悠長的歎息:


    “看來,這也是天意。當年我將你帶回時,曾答應會助你找到你的王弟,我既答應了你,自不會食言。菱兒,你起來吧……我救他便是。”


    禾菱泣音稍滯,然後深深拜下:“謝……主……人……”


    這三個字,帶著靈魂的顫抖。雖然她陪伴在神曦身邊隻有短短三年,但她深深知道這句話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麽……這份天恩,她注定永世難報。


    她淚眼婆娑的看著雲澈,他痛苦的聲音和樣子讓她內心亦痛到窒息,她抓起他掙紮的雙手,泣聲勸慰道:“你聽到了麽,主人她願意救你了,你很快就會沒事的……很快就會好起來……”


    “……”如萬鈞重壓離身,夏傾月心中喜悅之時,一種深深的虛脫感襲來。她看了禾菱一眼,向前方輕輕拜下:“神曦前輩大恩,夏傾月永世不忘。”


    “你不必謝我。”仙音徐徐,猶在夢中:“我救他,是為了菱兒,亦因他身負王族木靈珠,並不會玷染此地。”


    夏傾月卻是微微搖頭:“前輩肯救他,便是天恩。待他身上求死印解除,前輩但有所命,傾月無…不…遵…從。”


    一道神識柔柔掃過夏傾月的身體,似乎在這時,那個雲霧中的仙影才真正打量起她:“真是個倔強的女子,你一向皆是如此嗎?”


    夏傾月:“……”


    “我雖可救他,但他身上的梵魂求死印極其霸道,欲完全祛除,需至少五十年。這五十年間,他必須留在此地,半步不得離開。而且,我需封鎖他的記憶,在此地的五十年,他不會記得以前的事。五十年後他離開時,亦將不記得這裏發生過的一切。”


    “好,謝前輩成全。”耳邊的話語,夏傾月一點都不覺得意外:“晚輩會托付一人,五十年後來此地接他離開。”


    “哦?”仙音輕咦:“為何,不是你來接他?”


    “……”夏傾月卻是沒有回答,轉而問道:“求問神曦前輩,這五十年間,他身上的求死印完全祛除之前,可有辦法減輕他的痛苦?”


    “你放心,”那個聲音很快便輕柔無比的回答她:“我雖無法短時間內除去他的求死印,卻可讓他的求死印逐漸不再發作。縱然發作,也不至無法承受。”


    仙音在耳,一抹純淨到不可思議的白芒從雲霧中飄落而下,罩在了雲澈的身上。


    白光近體,


    夏傾月的美眸頓時一凝……她感覺自己的軀體、血液、玄脈、靈魂……都像是被至純至淨的泉水溫柔的洗滌。身體上被雲澈抓出的創傷疼痛減緩,心中的彷徨感傷被輕輕的撫平,就連五感,都變得格外清明……


    這就是……義父說的“那種力量”?


    白色的玄光輕輕的籠在了雲澈的身上,頓時,他身體的掙紮緩了下來,肌肉和血管的抽搐,以及嘶叫聲也一點點舒緩,整個人像是被從地獄血池中撈起,泡入了溫泉之中,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個毛孔都為之一舒。


    混亂的瞳孔在這時出現了些許的清明,他的一隻手在顫抖中緩緩舉起……赫然是恢複了少許對身體的控製,口中,亦說出了兩個頗為清晰的字語:“傾……月……”


    緩解終究隻是緩解,而不是完全祛除。雲澈全身依舊痛苦不堪,但已到了他意誌可以勉強承受抵禦的程度。


    心中最後的擔憂消散,夏傾月再次向前方深深一拜,然後向雲澈輕語道:“太好了……神曦前輩已答應救你,你不用再這麽痛苦下去了,已經……再沒有什麽事了。”


    “雖然,五十年很長。但,留在神曦前輩這裏,誰也不可能再傷害得了你,若你能得到神曦前輩的讚賞或喜愛,還會是……天大的機緣。”


    “所以,這五十年,你安心的留在這裏,忘記外麵的一切。”


    身中梵魂求死印,雲澈已注定無法進入宙天珠,也就此措失宙天神境三千年的莫大機緣。但,被千葉影兒盯上,天下本已無雲澈容身之處,而留在這裏,對雲澈而言,卻是五十年的絕對安生。


    因為,這裏是千葉影兒都絕不敢強行踏足的禁地。


    “我既已答應將他留下,你便無需再掛懷。”神曦之音徐徐傳來:“你身負琉璃之心,為天道庇佑之女,我既留下了他,那麽亦可許你一同留下,在此陪伴他。”


    對神曦而言,這又是一次破例……因她那數十萬年難得一見的琉璃心。


    將雲澈輕輕放在地上,夏傾月緩緩站起身來:“謝神曦前輩好意,他留在前輩這裏,傾月也的確無需再有任何擔心。”


    “傾月已打擾前輩多時,也是時候離開,回我該去的地方了。”


    “哦?”對於這個回應,神曦似乎頗為驚訝。


    她最後深深的看了雲澈一眼,然後閉上眼眸,轉過身去,就這麽近乎決絕的準備離開。


    而她的裙擺,卻在這時被一隻顫抖的手牢牢抓住。雲澈全身顫栗,麵孔抽搐,但抓在夏傾月裙擺的手卻是很緊很緊:“傾月……你要……去……哪裏……”


    隨著痛苦的大為舒緩,他的意識也在一點點恢複清醒。夏傾月會去哪裏,又能去哪裏……唯有月神界。


    而月神界婚典一事,她已成整個月神界的罪人。就算月神帝當真如她所說,待他如親女,再大的錯都可以原諒她……但,他之外,還有整個月神界的憤怒。


    而且,誰也不可能相信,月神帝會真的生生消去了所有怒火……月神界可能會將她囚禁、驅逐、廢掉玄力……甚至處死。


    “……”夏傾月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你放心,我不會有事……這是我必須麵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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