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公子,您這是路過霍州?”


    一臉靦腆,讓老太太心生好感,特別是跪倒在地那三個響頭,“孫兒,劉祚晨拜見陳奶奶。”這樣的說辭,更是令她喜不自勝。初次謀麵是其一,劉祚晨身份尊貴,即便稱呼她為奶奶,還是不敢坦然直呼他為“孫兒”,一介布衣與聽說是當朝駙馬之人,陳老太太總覺得有著雲泥之別。


    “回奶奶的話,孫兒此次是來霍州辦差,得住很長時間。”


    “哦!辦差啊……”老太太若有所思,看了眼並排站在一起的倆孫子,“差事不忙,閑暇就到家裏坐坐,就是家裏過於簡陋……”


    她像是有話要說,又難於啟齒的神情,劉祚晨不由得隨她的目光看去,那陳永峰此時也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輕盈的碎步聲響起,呂家姑娘端著一套比較能看得上眼的茶具,急促卻並不顯慌張地進了屋子,徑直走到八仙桌前,微微弓著身子輕聲說道:“陳奶奶,容小女幫您看茶?”


    眼見得老太太頷示意,斟滿茶水一一送到劉祚晨一行人手中,這才回身給老太太斟滿一杯,輕輕一禮就待退下。


    “奶奶,這位是?”沒有被介紹過,看出諸多貓膩的劉祚晨,開口問道。


    未曾料想到,劉祚晨會問及,老太太微微一沉吟,道:“也不算外人……,是永峰的……表妹。”


    一個“表”字,可以將親戚關係拉出多遠,沒人能夠查探地清楚,親娘舅親姑姑的閨女,以及七大姑八大姨的地瓜秧子親戚,都可以稱之為“表妹”,誰能捋順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句“是永峰的表妹”無非是一個態度——這位,是陳家的親戚。


    可話語間的遲疑,以及督辦的神情來看,應該是諱莫如深!劉祚晨想著,揮了揮手“爾等退下,本官有話同奶奶說。”


    “那……,各位大人屈尊,到小生屋裏一座可好?”


    “……甚好甚好!劉大人您有事隻管招呼下官。”督辦雙眼滴溜滴溜亂轉,應著話,又向劉祚晨拱了拱手,這才出屋。


    原本擁擠不堪的小屋,瞬間就剩下了一老一少,火盆裏的木炭,被開門時灌進的寒風所激,“砰”地一聲火花四濺,炸起的炭屑還不待落到地麵便失了火紅的顏色,泛著黑,煙也沒能冒得長久便完成了使命。


    生活節儉,取暖的火炭也不肯買品質較好一點那種。


    良久,這一老一少都沒說話。


    老太太不知他要準備說些什麽,安心地等待著。


    劉祚晨在想,到底要怎樣開口相詢,知道諱莫如深所代表的含義,大多是不願為外人品頭論足。


    “咳咳咳……”像是被炭煙熏著了,老太太咳嗽著端起茶壺,微微皺起眉頭,“劉公子,老身為您添茶。”


    “哪能勞您老大駕,孫兒自己來,自己來。”


    慌不迭起身的劉祚晨,趕到八仙桌前,端起茶壺,問道:“永峰哥那表妹,不是至親吧?”


    “……唉,是他爹小時候玩伴的閨女……,家裏出了狀況就住到了咱家。”


    “看得出來,他倆……挺好!”


    窮苦人出身,活的就是一個坦誠,心裏沒有那麽多彎彎繞,陳老太太聽了劉祚晨這樣一番說法,也就打開了話匣子。


    原來,這呂家姑娘的老爹,是為數不多能夠和陳東哥倆玩的來之人,畢竟,衙門劊子手的兒子讓很多人頗為忌諱。那呂家老爹是一個本分人,和他祖輩一樣也成為了一名石匠,手藝還算不錯,霍州城好些個深府大宅雕刻精美的石壁,都是出自他之手。


    手藝不錯,收益相比較就還算可觀,家境自然說的過去,直至娶妻育女,直至愛女長大成人。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幾年前,霍州不多見的水患衝塌很長一段堤壩,作為知名石匠也絕無幸免地被霍州府衙強征勞工。眼見得,再有半月的光景,決堤便能合攏,也不知老天爺又什麽威風,連續三天三夜的暴雨,將重建的堤壩衝毀不說,在另一處又撕開了幾裏地的大口子,房屋莊稼又被衝毀無數。


    修堤壩遙遙無期的感覺,襲上心頭。呂石匠仔細揣摩,沒有過築修堤壩經驗的他覺,原來整修與前期築修堤壩存有著諸多弊端。本來應該在堤壩鄰水齊整麵向後有大量亂石填充,以保證穩固,不成想官府衙門竟然隻用破麻袋裝上泥土填充,天長日久,麻袋腐爛石塊就未免產生鬆動,久而久之,被大水擊打衝擊,便產生了鬆動,不塌陷那才是怪事一樁!


    因呂石匠手藝不錯有一定的號召力,便被質樸的眾鄉親慫恿著前去建議。當官之人答是答應了修改措施,卻在實際操作時仍然我行我素,令一眾鄉鄰搖頭枉自嗟歎不已。


    還能怎樣?小胳膊還能擰得過大腿?


    偏偏呂石匠就是不信這個邪!粗糙的大手一拍大腿,“都是吃五穀雜糧的人,還能像廟堂裏的神像那樣,隻受煙火不進油鹽?”


    他那裏知道,有些人出生之後隨著歲月變遷浸染,人味漸漸變淡變沒,到最後吃著人飯喘著人氣就是不辦人事!是人嗎?肯定有人說不是!是畜生嗎?也不像!兩條腿吃人飯穿人衣,畜生敢於跟他們為伍?張口就罵抬手就打,畜生見了都得繞道而走!


    沒能討到公道的呂石匠,鞭痕累累那是外在傷痛,可那心裏的傷能否隨著外傷痊愈,隻有天知道了。


    “這幫狗雜碎!白披了一張人皮!”


    同鄉憤怒了!短暫的衝動,很快被身強力壯的府衙兵士碾軋,就像堤壩上剛剛填上的一麻袋泥土,連個水花兒也沒能泛起便沒了影子。活著,比什麽都重要不是?死翹翹,誰舍得又有誰肯為了伸張正義不顧家有兒女?


    說著,義憤填庸的陳老太太呼吸急促起來,“哪有人肯,哪有人能夠幫得了這麽多窮人?每年陳東的餉銀下來,留下一家老小緊巴巴的日常開銷,買米買麵能周濟幾多窮苦相親!?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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