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湛藍的天,沒有一片雲遊蕩,太陽,就成了唯一的存在,由是,更為顯得耀眼奪目,照的人燥熱難耐。


    小院很寧靜,葡萄架下剛好可以遮擋住陽光,劉祚晨在聽陳老太太憶苦思甜,談她以前的困苦,也談現在生活的美滿,難免時而潸然淚下時而悵然若失。


    懂是不盡然,明白她心中所想還是有七八分把握。


    陳東和陳旭哥倆,還未成年就遭遇歹人殺了老子,尋仇那段日子哥倆苦,老太太獨自苟活於世也是苦不堪言,世人的頗多忌諱總是無形當中在她遍體鱗傷的傷口上撒上一把鹽。


    “都過去了……”輕歎一聲的陳老太太,神色很平靜,“世人也真是怪,落難時都嫌棄老身是劊子手之妻,說是很晦氣。如今,受到老身我這晦氣之人周濟之時,也不去說我晦氣了。”


    劉祚晨靜靜地聽著,很忠實的聽眾也會有想法,給予和接受不止是行動上有差別,更是深層次思想覺悟的體現,是受大環境以及自身條件限製的行為,晦氣是借口,困苦也是借口,所有借口也好理由也罷,都是世人安慰著自己活下去或是放棄生命的動力。


    就拿陳老太太每年周濟鄉鄰的善行來講,那就是高覺悟的存在,霍州城有頭有臉有錢有勢的人不在少數,哪個肯放棄安逸地生活不過而去周濟窮人,花天酒地的一頓酒席估計都得幾戶窮人家過上一兩年,想必窮苦人從其身邊走過都會嫌棄他們一身的土腥汗臭味。


    “現如今,總算是熬過了苦日子,求個心安理得睡的踏實,也算是老陳家積德行善嘍……”


    說著笑著,劉祚晨這才覺她口中牙齒已是所剩無幾,不由得很是傷感心裏更加不是個滋味。


    “說吧,都坐了大半天了,既然叫我一聲奶奶,一個孫子輩的小子還想在老身麵前耍花槍?”


    都說人老精鬼老靈!劉祚晨是無法揣度她怎麽就看出心裏揣著心事,訕訕地笑著撓了撓頭,“事兒……有點大,孫兒不知如何向您老開口。”


    大事,有多大?即便是閱曆豐富,有大事論到自家身上仍然不免心裏陡然一緊,好好的日子不過,又要鬧哪門子的妖?


    “邊關,恐有禍事,非外域有所圖謀,是……是朝廷。”


    說的很緩慢,唯恐她聽不清楚聽不明白一般,劉祚晨知道,是自己心裏不安。說完,更顯局促,雙手從膝蓋上拿下又放上,躊躇著又輕輕搓弄起來,愣是沒敢抬頭看她一眼。


    古稀之年或受顛沛流利之苦,讓人難以安心更是於心不忍,孰是孰非已經不那麽重要了,在律法懲戒之前得以逃避,從而免受牢獄之災就顯得越急迫。


    良久,二人皆是默不作聲,沉悶的壓抑,讓劉祚晨恍若置身於蒸籠之中,不由得扭頭看向葡萄架外的天空,很小,依然湛藍,卻愣是無法感染他此際的心情。


    “唉”!老太太一聲歎息,將劉祚晨緊繃的心略微鬆了鬆,由是,裝起膽子抬頭看去。心滿意足的深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地,是微微眯起的雙眼虛望著,嘴角下彎,盡顯剛毅。


    這,讓劉祚晨越地心酸。


    “有何大不了的?有人拿老身做文章,就給他這把老骨頭又何妨?”


    不禁地,一個腦袋兩個大,劉祚晨心裏暗暗叫苦不迭,早就知道這是件苦差事,當時拉著陳永峰做伴,誰料想得到那小子愣是撅起屁股向後直拽,“你能勸得動老太太動身,我相信你!”


    孫子能不了解奶奶的秉性?心裏明鏡一樣的劉祚晨,硬著頭皮,還是邁進了陳家的家門,這不?果不其然!


    “你也甭勸我,落葉歸根你應該懂得,要是我走了,老爺子回家看不到我的影兒,得多心酸……”說著,宛若陳老爺子就在虛空與她對望著,由此,臉色也顯得紅潤起來,嘴角微微揚起,“我得陪著他,得為他看著陳家,……直到我死……直到與他再見。”


    說的劉祚晨心裏越隻想落淚!這都算是什麽事兒?讓古稀之年的長輩顛沛流離,小輩本就有失孝道本份,事態危急迫在眉睫,更是不知留在霍州將是怎樣的厄運,不由得讓他很是怨恨邊關的老子劉尚武,這樣一份差事安排叫人如何取舍?


    “奶奶……,不是不回霍州了,等風聲過了……,孫兒保證親自駕駛馬車送你回家。”


    嗬嗬笑著,陳老太太嗔怪地說道:“你小子真看得起奶奶我,就這把老骨頭,車馬勞頓還不拆散架嘍?別勸了,想當年那般淒苦都活了下來,這……也不是事兒。”


    ……


    無功而返,意興闌珊地劉祚晨抬頭看看當空的太陽,覺得,它就是故意使壞,不到立夏時節就如此火熱,整個就是在助紂為虐!


    “怎麽樣?奶奶怎麽說?”


    陳永峰這貨,讓他一起回家勸說老太太,愣是信誓旦旦地說劉祚晨能勸得動,這時看到後者垂頭喪氣像是被鹽水鹵過的白菜葉子,傻了眼,還猶自不死心。


    “不肯答應,說是怕陳老爺子回家看不到他,傷心!”


    “老爺子過世都幾十年了……,這……這讓小輩如何自處?”


    “你……,準備準備,夜裏,接應的人到了馬上動身。”


    “可是,我還沒有回家見見奶奶……噯…你等會……”


    “跟陳奶奶談過了,除了她老人家自己,都得退出霍州。”


    轉身向屋裏走去,也不理會他陳永峰在身後跳著腳呼喚,劉祚晨想起了前世裏的一則小故事。


    說是,兄弟倆被仇家一路追殺,又一日,冤家路窄,哥倆撒腿就跑。問,知道了弟弟在身後跌倒,哥哥是否會回身將弟弟拉起繼續奔跑逃命?


    雖說,有些牽強將陳老太太和陳永峰比作那哥倆,沒人說過哥哥飽讀詩書,也不曾提及弟弟大字識不幾個,境況卻真的有些神似。


    陳永峰骨子裏比陳老太太懦弱,顯而易見。回家,不敢麵對或者說是無所適從,不回家又覺得孝道規製難以逾越。


    就像正常邏輯思維那樣,哥哥絕對不會回身拉上弟弟一把,道理很簡單,哥哥有心救護弟弟,自然會迎難而上給弟弟創造逃命的機會。


    可他劉祚晨自己呢?他沒敢想。


    其實,無論生與死,都是在彰顯一個人的內心是否強大,大字識不一籮筐的平頭百姓如此,飽讀詩書的孜孜學子也如此,當然還有高高在上的那些官老爺們。


    “公子,你不是說伍六一不會有事?那他回到寓所,看不到咱們的影兒怎麽辦?”


    愁眉苦臉地姚拴住,總算是逮著了機會,緊隨其後忙不迭地問著,一個不注意,差點將站住了身子的劉祚晨撞倒,尷尬、難為情再加上心急火燎的神情,竟讓他平時大大咧咧地胖臉擰巴到了一起。


    自從跟隨左右,劉祚晨很了解這幫窮苦出身的漢子,平日間,或許為爭那一筷子紅燒肉而麵紅耳赤,也會為誰透露了偷偷喝酒的糗事而惱怒不已,到了真章,還真是燴在一口鍋裏的肉那樣的清晰。


    “你們走,與有財叔匯合,我來斷後。”拍了拍姚拴住的胳膊,劉祚晨故作輕鬆地又說道:“我是當朝駙馬,且有皇差在身未能完成使命,哪個還敢於非難於我?”


    “這……,能行嗎?”不由得,很是後悔,不應該這時提起伍六一那小子來,不然,公子是否就隨著隊伍一起撤出霍州了?想著,姚拴住滿臉凝重地說:“還是我和瘦猴倆留下來得了,一段日子以來,霍州這裏也摸得透徹,有事生再跑……”


    “為何是你跟瘦猴倆?”


    “我……一個人也有些怕……,嘿嘿嘿……”


    “哈哈哈……”一掃苦悶,劉祚晨也被他給逗樂了,“怕還留下來!就這樣定下來了,我,他們奈何不了。”


    閃身急急忙忙地趕向屋子,劉祚晨要仔細研究研究地圖上標注的路線,留下姚拴住一臉懵逼地左盼右顧,心中暗自罵道:你個不讓人省心的伍六一,讓老子頗為惦記不說,累的公子還要以身犯險在霍州等你,大家都要撤出霍州了,你他媽跑哪個老鼠洞裏去了!


    緊急係數退出霍州,是劉尚武親筆書信建議,免得在如萱公主回京都之後,皇上陳擎有所舉措而受了無妄之災。


    消息,是今天清晨收到的,劉祚晨相信,事關重大,不管是通過哪個渠道,陳勝那裏肯定也是會得到邊關事變的消息,第一時間將異己控製在勢力範圍之內,或是直接拘禁,自然是不在話下。


    緊急通過飛鴿傳書召集活動在四周的勢力,讓跟隨自己左右的一幫人以及陳家人等係數躲出霍州,也確實讓他一上午時間累的不輕,暗自禱告著,最好陳勝此時還未曾收到消息,這樣或許能夠將風險降到最低。


    可,那伍六一跑哪去了?想著,劉祚晨抬手剛剛觸及頭皮,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氣,“嘶……”,那小子或許是現了什麽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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