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正午,天空暗暗,春雨朦朦。


    許輕舟持傘登上城頭,雨淅瀝瀝,掩蓋了他的腳步聲。


    城頭上,秋山身著暗金色長袍,負手而立,眺望遠方。


    他站在那裏,任由雨水打濕其身,巍然不動。


    眉梢間滿是濃愁。


    隻到許輕舟來到他的身側,他亦不曾回頭,也未曾動容,始終看著城外,看著那春雨下的生機勃勃。


    眼底是濃濃的貪戀。


    作為先天境八重的高手,秋山自然是探查到了許輕舟的到來的,隻是這一次,他沒有主動迎先生罷了。


    “先生,是到時間了嗎?”


    語氣低沉,配上雨幕聲聲,總歸是有些落寞的。


    許輕舟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意,與其並肩,也看向了那城外。


    雨落在他的傘上,劈劈啪啪。


    總歸比落在秋山身上,要嘈雜的多。


    “怎麽,秋兄怕了?”


    秋山嘴角上揚,帶著一抹坦然的笑,微微搖頭,卻是答非所問道:


    “多美的風景啊,好久沒有這麽安靜的看過山色了,就讓我在多看一會,在多看一會……”


    許輕舟清楚,秋山在想什麽,心中感慨頗深,沒再說話。


    秋山卻指著前方城外道:


    “還記得先生對我說過的話嗎,初夏之時,與我站在這雲城城頭,賞十裏槐花落,當時我以為先生在吹牛,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怎麽可能拿下這雲城呢?沒想到,先生真的做到了,而且比預計的還要快些。”


    許輕舟笑笑,“秋兄這是怨許某,落子太快嗎?”


    “先生說笑了,我是說,先生當真仙人也。”


    “是你做的好,與我無關。”許輕舟回。


    秋山平靜道:


    “我出身耕農之家,落地時天無異象,父母目不識丁,家中寒舍幾間,本一尋常百姓家,幾分瘦田刨食,得以苟活,後遇災年,官府征重稅,父母不堪其負,雙雙死去,我走投無路,便落草當了匪,仰賴父母給了副好身軀,修了些武,小有成就,成了一山之主,方能蜷縮在這萬丈紅塵之中。”


    “本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卻不曾想,上天垂青,幸遇先生,謂我心中大願,做出這等轟轟烈烈的大事來,這城主之位秋雖然隻坐了一月,卻足以光宗耀祖,壯我熊心,七尺之軀竟是真能換來滿城百姓笑歡顏,值了。”


    秋山始終很平靜,不過眼中的光卻是又那般明亮,雖在雨中琳成了落湯雞的模樣,卻是看不到半絲頹色。


    他對著許輕舟深深一拜,起身直視許輕舟的側臉,鄭重再道:


    “先生,送我上路吧,就如先生所說,把我的頭顱送進蒼月皇宮,送到天子眼前,以我之死,換雲城半片青天,我無撼了。”


    在他看來,許輕舟主動前來尋他,便是他的時辰到了,計劃中本就是這樣的。


    如今該做的,他都做了,此時上路,無怨,無悔。


    許輕舟自始至終,都看著城外,並未看向這個七尺大漢,些許之後才喚了一聲。


    “秋山,若是能不死,讓你繼續當這雲城城主,你可想過,如何治理?”


    麵對許輕舟的詢問,秋山明顯愣了一下,眼中恍惚刹那,眉間川字紋現,懵懂搖頭。


    “我沒想過。”


    許輕舟側目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


    “你說的沒錯,你確實是一莽夫,有些修煉的天賦,但是為人處世,過於憨實,對人對己,太過木訥,資質愚鈍,隻認書中字,卻不識書中意,確實不適合做官,也不適合當這一城之主。”


    許輕舟莫名其妙的一番話,多少聽得秋山有些茫然,恍惚不已。


    他在想,先生莫非是在安慰自己,本就做不了這城主,死了也沒有什麽好遺憾的嗎?


    就如許輕舟所說,他本就資質愚鈍,是個木訥的漢子罷了。


    “不過-----”許輕舟話鋒一轉,原本嚴肅的神色帶著些許柔和和欣慰,平靜的望向他,繼續道:


    “正因為如此,你宅心仁厚,為人直爽也倒是不討人厭,最重要的是你有一顆悲憫之心,將天下百姓裝在心上,很是難得,若是你當了這一城之主,對於治下的百姓來說,絕對算是一件幸事,就算做不出什麽豐功偉績,卻也不至於傷天害理,如那韓雲一般不是。”


    秋山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總感覺先生話裏有話。


    “先生,你這是什麽意思?秋某愚鈍,你就莫要繞彎子了?”


    許輕舟嘴角微傾,笑道:“告訴你也無妨,你可以不用死了。”


    “什麽?”


    許輕舟點頭確認。


    “是的。”


    不知是不是幸福來得太突然,還是心中落差起伏過大,秋山的瞳孔猛然縮起,再次確認。


    “先生什麽意思,我不用死了,為什麽,這到底怎麽回事?”


    原本一心準備赴死之人,卻是突然可以活了,這於秋山而言,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若是能活,誰人願死,這方人世,他還沒看夠,這城外的景色他也沒賞夠。


    卻是不解,為何突然就不用死了。


    許輕舟笑笑。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世事無常,自有定數,總之你可以活了,也可以想一想,怎麽當好一個城主了。”


    秋山隻感覺自己的耳畔微微轟鳴,話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他興許還會質疑,可是先生說的卻不一樣。


    一定可信。


    他不知道這其中的牽扯,可是先生不讓問,他便不問,但是他心中很清楚,這一定和先生有關。


    回神的他暗暗咬牙,向後退了兩步,如初見之時一般,跪了下去,噗通一聲,重重磕了一個頭。


    “先生救了雲城,也救了我,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我給先生磕頭了,謝謝先生大恩。”


    許輕舟沒有拒絕,持傘望著秋山。


    這一拜,他自問自己受得起,救他雖不是自己所為,卻是因自己而起。


    若沒有自己解江雲畔之憂,秋山自然還是要死的,這是因果。


    他救雲城在先,救秋山在後,此皆乃因,而秋山跪自己,此乃果。


    正如秋山所說,他除了給自己磕頭,他又有什麽能報答自己呢?


    沒有。


    至少目前是這樣的。


    所以他欣然接受。


    秋山連磕數個響頭,卻見天上的雨未再落下。


    仰頭看去,看到的是先生柔和的笑臉,和深邃的眸,還有他手中的青色油紙傘。


    許輕舟身體微傾,將傘遞到了秋山的身前,自上往下俯視著他,道:


    “來,握起這把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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