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拜之後,魏國公起身,先正衣冠,再入殿中。


    蒼蒼老人,步伐沉穩。


    三尺門簷,半步跨之。


    群臣側身,凝視來人。


    文臣作揖,彎腰而拜,武將握拳,低頭致敬。


    齊呼:


    “我等見過魏公!”


    “我等見過魏公!!”


    雖已失勢,不複當初,可他畢竟是國公,六公之首,三朝元老,於蒼月禮製,見他當拜。


    魏國公目不側視,步不躊躇,在武將文臣的拜見中,一直來到大殿中央,來到龍椅階下。


    蒼月心吟神色複雜,光芒錯落,視線始終隨著魏國公在移動。


    魏國公站定之後,在行跪禮。


    他跪下的那一瞬間,蒼月心吟身體下意識的前傾,眉梢卻是壓得很深很深。


    魏國公行了三拜之後,雙掌交錯於身前,朗聲道:


    “臣·蒼月曹,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聲如春日綻雷,突兀響起,回蕩金殿。


    蒼勁有力。


    聖上麵色更加凝重了些,魏國公今日反常的舉動,讓她下意識的警惕。


    總感覺,他會做些什麽,而她一時卻又猜不透。


    她平心靜氣,開口了。


    “魏公今日,為何如此?”


    蒼月曹起身,在正衣冠,道:


    “臣見天子,自當行三跪九拜之禮,臣見陛下,自當如此。”


    話雖如此,可是他又何時這般過?


    又或者說,他魏國公,於禮何需拜?


    聖上自是也不信,心存疑慮,卻是轉移話題,問:


    “魏國身體可好些的?”


    “勞陛下掛念,老臣一切安好。”


    聖上又問:“那國公今日前來,可是有事?”


    魏國公並未隱瞞,直言道:


    “回陛下,老臣今日前來,確是有要事告知陛下。”


    聖上沉眸,眼中淩冽更甚,又道:“既是如此,國公便直說吧。”


    二人一問一答,四周大臣一個個心神惶惶,大氣都不敢出。


    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壓迫感鋪天蓋地的襲來。


    他們心中清楚,今日怕是將有大事發生,魏國公興許是要反擊了。


    他們期待,卻也惶恐,生怕站在這周圍,也糟了央。


    魏國公得到聖上首肯,寬大手掌拂過身前。


    一張透著歲月痕跡的木桌便就這般出現在了大殿之中。


    因為格格不入,所以分外刺眼。


    隨後,魏國公從懷中取出一塊金色令牌,高舉於手中,慢聲道:


    “此乃宗廟令牌。”


    說完將其放置長桌上,又取出一方大印。


    “此乃國公印信。”


    話落之後,將其放到金色令牌一旁,他又先後取出兩方長條。


    “這是老臣禦下兩城,城主憑證。”


    將其一字排開,他又取下了手上的儲物戒指。


    “這裏麵是老臣名下所有產業,宅院,和錢財。”


    一塊金牌,一方大印,兩塊城主信物,全部財產,這是魏國公所有的東西。


    現在被他取出,放在了一張寬不過一米的小小的方桌之上。


    眾臣眼中持續恍惚,神色複雜精彩,沒人知道,國公想要幹什麽。


    乃至聖上,此時此刻,眼中亦是彷徨,她看不透,看不透這魏國公,到底寓意何為?


    語氣壓低,依然帶著龍威。


    “國公,你這是何意?”


    蒼月曹退後三步,拱了拱手,隨後仰頭,直視龍椅上的聖上。


    目光投過來了一刹那,聖上本能的怔了怔,凝重茫然的神色上,竟是閃過一絲駭然。


    一切隻因為,她在這個國公的眼中,看到了一種別樣的感情,產生了別樣的情緒。


    這一刻的魏國公,看向她時,是欣慰,是坦然,還有一絲溺愛,如同一個老父親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蒼月心吟愣住了,她一度認為,是自己看錯了。


    而也就在此時,蒼月曹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依舊渾厚,隻是這一次,卻染上了半世滄桑。


    他一字一句道:


    “先帝大誌未展而中道崩殂,老臣無德,蒙先帝厚愛,承托孤之重任。”


    “受命以來,心中惶惶,每日三省,夙夜憂歎,恐托付不效,負先帝之明,褥祖宗之榮,至今已然十載春秋。”


    “所幸蒼天垂憐,先輩護佑,陛下聰慧,如今已然可獨擋一麵。”


    “今陛下龍威四海,天下太平,老臣也算得償所願,無愧於先帝之托。”


    他的話音一頓,神色落寞,似是觸及傷心事,語氣隨之變得哽咽了些,柔聲道:


    “陛下長大了,而臣卻老了,也累了。”


    “今日前來,向陛下辭掉這一身官職,告老還鄉。”


    “還請陛下,念在老臣年事已高,奉三代君王的份上,莫要回絕老臣這不情之請。”


    “這些東西,是皇權所賜,老臣世受皇恩,今日一並歸還。”


    魏國公的話音落下,至此鴉雀無聲......


    群臣震,怔於原地,如遭悍雷,耳,腦轟鳴。


    魏國公辭官了?


    不,不僅辭官,而是辭事,放棄一切的東西。


    他們沒看懂,也想不明白,可是,這份舍棄一切的氣度,足以令他們敬佩。


    蒼月心吟眸中光芒,忽明忽暗,心中五味雜陳。


    看著魏國公,看著那木桌,她茫然了。


    她曾經幻想過,若是魏國公,真能主動辭官,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在殺他了,那該多好呢?


    可是那僅僅隻是她的幻想。


    說實話,她不討厭魏國公,曾幾何時,他一度是她最信任的人,最仰仗的人。


    隻是後來,他們理念相左,政見相悖,方才越走越遠。


    她要變法,他千方百計阻攔,直到最後動了殺心。


    他要守陳,她費盡心力破局,直到後來也動殺心。


    從和睦的君臣,成了水火不容的政敵,這是一個漫長的積累。


    他們彼此都了解對方,都知道對方不會妥協,故此若是想如願,隻能殺了對方,毀了對方。


    可是從始至終,這個殺心卻從不是為了私心,而是為了他們心中所認定的理,他們認定的道。


    君子和而不同。


    所以蒼月心吟從不痛恨蒼月曹,理性的她,隻是因為蒼月曹擋了自己的路,要除掉罷了。


    不敢苟同對方,卻尊重對方。


    如今蒼月曹居然辭官了,她的夢想居然實現了,一時間,竟是有些恍惚,同樣的,她的心中還有些難受。


    特別聽完蒼月曹的一番話,往日一幕幕浮上心頭,她的心髒在微微刺痛。


    是的,她在心疼這個老頭,她在譴責自己的內心。


    可是她不妥協,因為她始終相信,自己是對的,蒼月曹是錯的。


    越是如此,自己就越要證明給他看,她是對的,而他是錯的。


    蒼月曹已然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她還能說什麽呢?


    那些三辭三請的戲碼她不想做,也不屑於做。


    她沒有拒絕,平複思緒,隻是認真的問道:


    “魏公,你當真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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