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在聽嗎?”


    許輕舟低垂的目光微抬,取過桌上的盞,欲飲茶掩蓋心事重重。


    臨盡唇口,入喉空風,在回神,發現那杯中早已空空如也。


    蒼月心吟見此一幕,自知許輕舟一定知道些什麽。


    她沒有追問,反倒是取過桌上的茶壺為許輕舟續了一杯。


    並柔聲提醒道:“先生,小心燙。”


    許輕舟深呼吸,舒緩了眉梢,也結束了自己的思緒。


    未提杯,而是遙望遠方,目色沉沉,天色也沉沉。


    那裏是殘陽漸落處,卻也是當初蒼月曹離去的方向。


    看著漸落的夕陽被黑夜慢慢吞噬。


    許輕舟似是看到了蒼月曹的一生,也如那輪烈日一樣,本是炙熱如火,卻在這落幕之時,燃盡了此生所有的熱量,光徹底暗淡。


    日落西山。


    回想那一夜燈下相交,許輕舟心思更重。


    蒼月曹是在演戲,可是自己卻並沒有看透。


    他看到的拙劣漏洞,興許隻是那老人想讓他看到的吧。


    許輕舟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來找他一定不是為了活。


    應該是想看一看,自己是否真能助他的皇帝,變法圖強。


    看看他口中自己這道天意,是否能讓蒼月浩瀚。


    蒼月曹和蒼月心吟又何嚐不是一樣呢?


    要一個答案,求一個心安。


    “還是被騙了,嗬......沒想到他說的還真是真的。\"


    蒼月心吟愣了愣,眼中帶著恍惚,“先生什麽意思,被誰騙了?”


    許輕舟嘴角下壓,搖了搖頭,收回目光,反問道:


    “若是我告訴陛下,蒼月曹早就知道了陛下是女兒身的事情,陛下會怎麽做?”


    蒼月心吟怔了怔,握住杯盞的纖纖玉指在用力,用力,在用力。


    低喃道:“他真的知道,所以他是真的想要殺我啊。”


    本來在她的心中,還抱有一分幻想,那竹林遇襲,隻是蒼月曹不想讓忘憂先生入京罷了。


    他要殺的隻是蒼月心吟,並非蒼月君珩,如今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他為何要等到那一步才動手呢?


    她不明白,還是想不通,思緒混亂。


    許輕舟的話音卻又在此時突然響起。


    “可否問陛一個問題?”


    蒼月心吟收起眼中的戾氣。


    “先生,請問?”


    “以陛下對魏國公的了解,他是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名聲?”


    一瞬間,蒼月心吟紛亂的心間似是流淌過了一縷清泉,瞬間通透,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許輕舟淡然一笑,取杯慢飲,手掌擋住眼眸的那一刹那,卻又有一抹凝重一閃即逝。


    問題的答案真的是這個嗎?魏國公真的隻是為了自己的名聲?


    一半一半吧,至少許輕舟是這麽認為的。


    但是比起真正的真相,這個答案,他想蒼月心吟應該更容易接受一些吧。


    事情已經過去了,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就好了,既然魏公自己都不願解釋,選擇隱瞞,不惜被蒼月心吟誤解。


    那他作為二人之外的局外人,又何須在去操這份心呢?


    他要做的,是讓蒼月心吟平心靜氣,在無雜念,而後自己為她解憂。


    僅此而已。


    過了一會,天更黑了,四周燭火取代天光,照亮小亭閣。


    身前身後雖是一片黑,可是比起剛才,在看向對方時,卻反倒清晰了很多。


    蒼月心吟問:


    “先生,我現在該怎麽辦,還是那四字嗎?得過且過。”


    許輕舟感慨道:


    “事世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


    “他是動了殺心,可是最後,卻是也幫了陛下一個大忙,不是嗎?”


    “何不功過相抵,對錯相止,讓過去徹底成為過去呢。”


    雖然知道,替人做決定,替人去原諒一個人,去理解一個人,一定是不對的。


    但許輕舟畢竟答應過蒼月曹,隻要他做到了那三件事,自己就要保他一命。


    很明顯,除了第一件事要交給時間去檢驗,其餘的兩件他都做到了。


    蒼月心吟點了點頭,心中漸漸釋然。


    “好,我聽先生的。”


    她不傻,知道許輕舟話裏意指的是什麽。


    崔城是魏公的人,不惜以死入局,引出秦國公。


    才有了千罪斬國公,天子龍威震懾天下。


    正如她願,也隨她心。


    她不是恨魏國公要她的命,她隻是不甘心。


    為何崔城為了魏國公,寧死乎。


    而是十五年的坦誠相待,卻成了一個笑話。


    她想不通自己差在了哪裏,屬於她的勝負欲瞬間被激發了起來。


    可是先生的話,卻讓她平靜了下來,自己還有很多的事要做,當向前看,披荊斬棘,何必苦苦糾纏過去呢。


    二人相視一笑,很默契。


    此事止於黑夜,至此不提。


    ........


    夜更深,酒勁散盡,濃茶數盞,更精神。


    天上,一輪彎月,壓滿天星河。


    地上,一座長亭,一雙人對坐。


    遙望,五光十色,是雄城一座。


    近看,燈火通明,見少年風流。


    結束閑談,許輕舟輕聲咳嗽,直奔主題:


    “陛下,不早了,我想我們可以聊聊正事了。”


    蒼月心吟也收起嬉笑玩樂的模樣,又變成了蒼月君珩,重重點頭道:


    “好。”


    許輕舟見她突然嚴肅,眼中帶著一絲戲弄,盯著眼前的俊俏姑娘,調侃道:


    “聖上請我入京,是為聖上解憂,不過在解之前,還是要問一問聖上,當初是騙我的對吧?”


    許輕舟沒來由的一句話,和那清秀臉龐上的風輕雲淡,讓蒼月心吟沒來由的愣住。


    心想先生怎麽還舊事重提呢?


    前一秒的蒼月君珩,在這一秒又變成了蒼月心吟,在這個無人的黑夜裏,委屈巴巴道:


    “先生,當真小氣,人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若是直說,先生還敢來京都嗎?而且我也不喜歡這個身份,很無趣。”


    許輕舟卻是依舊似笑非笑的盯著她,否認道:


    “不不不,我說的可不是這個。”


    蒼月心吟想了又想,歪著腦袋,眸子漸漸清澈,卻是疑惑道:


    “不是這個?那是什麽?”


    許輕舟眯著眼,手指輕扣桌麵,提醒道:“當初與陛下初見,陛下說,這蒼月一族的姑娘,若是被男子人摸了手,就要嫁給對方,這是騙我的,對吧?”


    聽聞許輕舟這般說,蒼月心吟恍然大悟,原來說的是這個,當即明白了過來。


    帶著淺淺笑意,卻又一本正經道:


    “不不不,這是真的,先生若是真摸了心吟的手就要娶心吟,這是蒼月家的規矩。”


    話音一頓,莞爾一笑,“不過我是蒼月君珩,先生是知道的,對吧?”


    許輕舟嘴角抽了抽,這不就是詭辯嗎?


    白眼一翻,無語道:“我可問了別人,蒼月家可沒這條規矩。”


    謊言被拆穿,蒼月心吟卻不心虛,反倒是義正言辭道:


    “這是我剛加上去的,他們不知道不是很正常。”


    說完一臉燦爛的盯著許輕舟,大大的眼神裏,盛滿了月光、也裝滿了得意。


    “我作為皇帝,天下共主,在自家族譜上,加一條規矩,應該不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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