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輕舟笑笑,繼續道:


    “好,既然你承認,林姑娘的相思是因你而起,那麽我們回歸正題。”


    “我替林姑娘解憂,是對是錯?”


    話音一頓,許輕舟下意識的傾斜身軀,向劍臨天靠了靠,一本正經的分析道:


    “我是這麽理解的,如果你劍臨天不愛林姑娘,那我替她忘了你就是對的,我自然沒錯。”


    語氣加重。


    “如果你劍臨天深愛著林姑娘,那我就是錯的,可是,你如果真的愛她,就一定不舍得他因為你而痛苦,更不希望她因為你而鬱鬱寡歡,相思煎熬,而我讓他忘記了你,這是為你修正了錯誤。”


    “你怎麽可能怨我呢?相反,我覺得你應該感謝我才對,我又何來愧疚呢。”


    許輕舟雙眼一眯,笑問:


    “你說我說的對是不對?”


    劍臨天愣住了,心裏蓄滿的洪流,在這一刻,因為許輕舟的一番話,被打開了一個口子。


    而後滿池大水滔滔而起,奔騰而下,一泄千裏。


    耳畔隱聞轟鳴。


    腦海中,許輕舟的話更是久久回蕩。


    許輕舟說了很多,不下數百字,可是聽入耳中,歸根結底,無非就是兩句話。


    如果自己不愛他,那麽忘了自己,他救的是林霜兒,便是對的。


    如果自己愛她,又怎麽舍得讓她去承受那份相思苦,他讓她忘了自己,自己就不該怨恨他,他何來愧疚。


    簡單的兩句話,無非就一個道理。


    愛一個人,怎麽舍得讓她難過。


    他在心中數問自己。


    愛嗎?


    舍得嗎?


    難道不該忘嗎?


    許輕舟對嗎?


    自己又該怪他嗎?


    得到的答案,竟是與許輕舟的歪理一模一樣。


    他緩緩抬頭,望著石亭穹頂,目色迷離。


    是啊,歸根結底,終究是自己不辭而別。


    一切皆因自己而起,錯在自己。


    既然錯在己身,又豈能責怪他人呢。


    這一刻,他想通了,也明白了,對於許輕舟的恨也好,怨也罷,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相反正如許輕舟所說,自己似乎真的應該感謝他。


    畢竟當初的情況,自己是回不去的。


    林霜兒若是選擇繼續等,那便是一輩子,一輩子呆在那座小城裏 ,日日與相思作伴,了此殘生。


    不得善終。


    一場空。


    那樣,他劍臨天此生心又何安呢?


    許輕舟有何錯?


    為何要慚愧?


    他又有什麽資格趾高氣昂的站在他的麵前,指責於他?


    豈不可荒謬,豈不可笑。


    收回目光,劍眉依舊,隻是眼底的淩冽,被柔和所替代,望著這個和自己年歲相仿的少年。


    這個書生,這位先生。


    劍臨天的心底,一股無法言說的敬佩之情,無法抑製的開始滋生。


    他又輸了,輸的也很徹底。


    可是他的傲氣卻並不允許他低頭,最後的最後,隻是嗤笑道:


    “讀書人,講的都是歪理,胡言亂語,我說不過你。”


    許輕舟抿了抿唇,沉默不語。


    劍臨天倒了一杯茶,高高舉起,衝向許輕舟。


    “你贏了。”


    說完一飲而盡,杯口向下,以明其意。


    雖然未曾明說,但是意思,卻很明顯。


    他低頭了,也認錯了,故此以茶代酒,向許輕舟賠罪。


    天才的心性,能如此,已然難得。


    許輕舟亦舉杯,回敬一杯,亦是一飲而盡。


    書中有字八萬,唯有情字最為高深莫測。


    何來對錯,又哪裏來的輸贏。


    不是兩敗俱傷,就是遍體鱗傷。


    方才的那番話,是說給劍臨天聽的,但是何嚐又不是說給自己聽的呢?


    因為,便是他自己,也無法肯定,當初的自己那麽做,到底是對是錯。


    一杯忘憂水,改變的從不是一個人的軌跡,而是兩個人。


    劍臨天,林霜兒。


    是對是錯,從不是已結果定論,時間漫長,誰知道,未來又會是一番怎麽樣的光景。


    至少劍臨天有一點說的是對的。


    理論上來說,他確實可能拆散了一樁姻緣。


    山水間,晴空下,石亭內,長桌前。


    兩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一人飲盡杯中酒,一人喝空杯中茶,先後落杯,四目相對一刹那,不言一笑。


    前者恩怨一筆勾銷,後者心中之愧煙消雲散。


    聰明人之間,有些事情,自是無需細講,自行領會。


    劍臨天起身,走到石亭畔,負手望靈江,沒來由的說了一句。


    “你從凡州來時,可否見過那位老神仙?”


    “你指蘇前輩?”


    “嗯。”


    許輕舟不解,他為何這麽問,卻還是回道:


    “見過。”


    “他還好嗎?”


    許輕舟懵懂,一位聖人,好壞與否,何時能以短短的幾十宰光陰去定論,總感覺這問題問的很奇怪,像是沒話找話。


    勾唇笑問:


    “要不你先猜猜我是怎麽來的黃州。”


    劍臨天一怔,輕聲咳嗽,訕訕一笑,緩解尷尬。


    他入黃州近乎三十載歲月,一直與劍打交道,與人聊天,確實非他所長。


    許輕舟自是看穿了劍臨天的窘境,把玩手中杯,溫聲道:


    “既然不善言辭,那便有事說事,你我同從凡州來,算是老鄉,跟我,無需客套,免得落下個俗套。”


    聽聞許輕舟這般講,劍臨天也不在兜彎子,轉過身來,眼中浮現一抹期待,認真道:


    “我來之前,一直在閉關,閉關醒來時,整個黃州都是你的傳聞,聽說你有一本書,可渡天下人,可治人間疾,可消世人愁,可如蒼生願。”


    許輕舟輕輕點頭,若無其事道:


    “嗯,我也聽說了。”


    劍臨天無語,誰問你這個,追問道:


    “那可有此事?”


    “有倒是有,不過我聽到的好像隻能給解姑娘解憂,不是誰都行,你應該是聽錯了。”


    劍臨天擺擺手,


    “聽沒聽錯不重要,我就問你一句,男的能解嗎?”


    許輕舟抬眸,視線自上往下巡視劍臨天數眼,淡淡問:


    “你不會是想要求我給你解憂吧?”


    劍臨天見此,心頭一喜,聽許輕舟這意思,那就是有戲,三兩步間來到石桌前,雙手撐著桌角,斬釘截鐵的道:


    “對,能行嗎?多少靈石都可以。”


    許輕舟飲了一口酒,意味深長的說道:


    “那就要看是哪方麵的事情了。”


    劍臨天也不隱瞞,說出四個字。


    “關於愛情。”


    許輕舟瞥了他一眼,鄙夷道:


    “你直接說你和林姑娘的事不就行了。”


    劍臨天眼底難得浮現一抹羞紅,卻又大方的承認。


    “沒錯,就是這個。”


    許輕舟放下杯盞,眉梢舒緩,說道:


    “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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