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穿喉,是那般火辣,氣味更是衝的要命,黑竹靈麵色扭曲,一口便就噴了出來。


    劇烈的咳嗽一番,不停的用手扒拉嘴巴,往外吐著唾沫。


    “呸呸呸!”


    餘光在看向手中的酒壺,嫌棄的眼神在無半點遮掩。


    “嚕咕?”


    它想不通,人類為什麽會喝這麽難喝的東西,而且,看他喝時還挺享受。


    果然是個怪人。


    它再次起身,踏空來到許輕舟身側,也許是出於對英雄的敬重,或者隻是單純的覺得許輕舟很強,值得它去敬畏。


    黑竹靈將酒壺輕輕放到了許輕舟的身前,再深深的看一眼少年,隨後腳下踏空,扶搖而上,最後入了那輪皓月裏消失不見。


    皓月之巔。


    極其細微的一角,黑竹靈如同貓咪一般打了個哈欠,舒展四肢,而後挑了一個極其舒服的姿勢,蜷縮成一團。


    亦慢慢睡了過去。


    風輕輕吹過竹林,素雪簌簌落下,竹葉上的冰碴也開始隨著重越脫落....


    竹林裏。


    仙竹抖落冰雪,又開始在風中輕輕搖曳,於月色下,展示著屬於它的曼妙身姿。


    那一戰打了十日。


    那一覺也睡了許久,當許輕舟醒過來的時候,雪已經白了書生的頭。


    許輕舟抬起了頭,緩緩睜眼。


    抖盡身上積雪,凝視眼前酒壺,取過,掛在腰間,慢慢起身,四下看去。


    入目之景。


    震人心魄,隻是一眼,便足以讓書生此生難忘。


    於秋風蕭瑟中,許輕舟視線延伸,白茫茫的雪下,呼呼大睡的是百萬人妖。


    他們就聚在自己身側。


    於寒雪中而眠。


    說實話,即便是許輕舟這樣,見慣了人世悲涼的讀書人,都感覺鼻尖有些酸。


    發澀的眼中有些不舒服。


    仰望明月,站在冰川中,許輕舟喃喃自語。


    “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


    書生問係統,我睡了多久。


    係統說。


    不多不少五個時辰而已。


    書生二問係統,那一戰打了多久。


    係統答。


    不過區區十日罷了。


    書生三問係統,這一戰死了多少人?


    係統說這個得給錢。


    這一次。


    書生破天的沒有討價還價,也沒有猶豫,甚至沒有問價格,爽快的答應道。


    好。


    一時弄得係統都有些不太適應了,多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它最後收費一萬行善值。


    統計出了一份極其詳細的戰損清單。


    區分了人與妖。


    還區分了上下四州之地。


    看著眼前的數據麵板,許輕舟陷入短暫沉思。


    十日鏖戰。


    一百九五萬生靈,總計戰死一十一萬三千四百一十三人。


    這個數字。


    說小不小,說大不大。


    傷亡甚至不如剛入仙竹秘境時,人妖在入口爆發的那場戰爭慘烈,死的人多。


    可在許輕舟看來,這份戰損名單依舊不夠漂亮。


    百年仙竹秘境。


    日月交替五十次,長晝永夜各五十,意味著像這次一樣的劫還有四十九個循環。


    獸潮還有四十九波。


    若是每次都損失十多萬生靈,他們又還能守住幾次。


    怕是到了最後。


    也隻能如之前那些活著走出仙竹秘境的修士和妖族一樣。


    每當劫起。


    便就貓在竹林裏,四處躲藏了。


    可這絕非他所願。


    因為許輕舟堅信,那樣死的人會更多,強大的天驕們自然有辦法活下來,與幻獸周旋。


    而那些相比於大眾比較普通的生靈呢?


    等待他們的,也隻有被獵殺肅清的命了吧。


    可是。


    若是在像此戰中一樣,出現這樣的戰損比,許輕舟同樣不能接受。


    不過。


    書生早就有了應對之策,並有了初步的想法。


    計劃書都擬好了,就等待實施了。


    其實這一戰本該可以不用這麽慘的,還有很多方式麵對獸潮。


    沒必要非要正麵硬剛。


    且短兵相接。


    之所以打了這樣的一戰,其實也是許輕舟刻意為之。


    忘憂軍是剛成立的。


    用自己的實力和共同的利益強行綁定在一起。


    許輕舟不確定。


    他們可以與忘憂軍共富貴,是否也能共患難。


    所以。


    需要一場戰爭來檢閱。


    同時。


    也需要一場戰爭,把忘憂軍的氣勢打出來,把凝聚力打出來。


    同樣的,讓他們真正意義上的找到歸屬感,讓他們知道,他們不是在為誰而戰。


    也不是為了許輕舟而戰。


    他們是在為自己而戰。


    許輕舟始終堅信,血淋淋教訓,總好過費盡心思的說教。


    有些道理。


    光講是沒用的,需要看,需要做,需要自己去感受。


    犧牲,死亡。


    本就是貶義詞。


    可是有些犧牲無可避免,有些血不得不留。


    許輕舟要想把這裏大多數都帶出去,他就不能隻看眼前。


    他需要縱觀全局。


    需要的不是小善,而是大智慧。


    正所謂。


    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


    看著眼前這別樣的風景。


    許輕舟既有心酸和感動,同時也很欣慰,至少這一刻,他第一次,真正意義的看到了忘憂軍,其樂融融。


    一起拚過命,一起睡過覺。


    從今日以後,他們確實可以叫彼此一句兄弟了。


    妖與人。


    普通與不凡。


    尋常與尊貴。


    最後不過也是睡在了同一片雪地裏。


    今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了不是。


    許輕舟意念一動,忘憂書翻開一頁,書生少年自書頁中寫下二字。


    是曰:春風。


    指尖落下,書生目色沉沉,低聲自語。


    “便許你們一場春風吧..…”


    聲落。


    忘憂書中。


    並射萬千霞光,以許輕舟腳下的一方冰台為中心,一陣春風自書中湧現。


    接著吹向東南西北,四麵八方。


    風起。


    驅散了寒。


    風過。


    化盡了冰雪。


    風繼續向前吹,吹散了霧霾,吹盡了凜冬。


    吹過了仙竹靈海。


    竹林下起了一場雨。


    雪化了,冰也化了,水流匯聚成了一條條溪流自北向南而流。


    暖暖的風還在繼續吹。


    換了人間天地。


    一株小草破土而出,然後密密麻麻,綠油油一片,似從熟睡中提前蘇醒。


    更有一朵朵鮮花,自月下綻放,開的是那般燦爛。


    當然,醒來的不止是草,是花,是那竹。


    還有滿戰場的人和妖們。


    他們於溫暖中慢慢睜開了眼,隨後起身,茫然的看著周圍,看著四周一切。


    聽風過,見雪化,見冰融,見小溪奔騰,見鶯飛草長。


    於月光下,眨眼間綠了竹林兩岸。


    他們不由自主的伸手,試圖握住那道春風。


    眼底的光於茫然中震撼,又於震撼中漸漸狂熱。


    “是春風。”


    皓月之上。


    黑竹靈醒來,看著那陣風換了人間,它死死的盯著那少年郎。


    一念春風起,綠了山河百裏。


    本是寒冰的劫。


    可竹林畔那方圓百裏的小世界,卻因一陣風,入了春。


    它看著許輕舟。


    問自己。


    這是書生,還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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